匆忙赶来的车夫坐在车前,呵出一口热气, 搓了搓冻得发木的双手, 之后才驾着马车往侯府回去。
外头寒风呼啸,冰冷刺骨。
车厢里, 却是一派郎情妾意, 脉脉温情。
白崇锡心满意足地将殷雪罗揽进怀里,双手交握, 低声在她发间呢喃:
“阿罗,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殷雪罗回答他:“可我就是想每一日,都亲自来接夫君回家。”
白崇锡觉得她是自讨苦吃,
“眼下已过了冬至,寒冬腊月的, 外头都冷的快要结冰了, 你日日出门接我, 身子如何吃得消,定是要受寒的!”
“以前,你不是最喜欢躲在被窝里睡懒觉的吗?怎么如今离了夫君, 连觉也睡不着了?”
殷雪罗无视了他的打趣,保证道:
“我身子好得很, 夫君忘了我是边塞长大的吗?”
“我保证每次出来,炭火都装的足足的, 绝不会生病给夫君添麻烦!你就让我来接你嘛!”
白崇锡见她这般坚持的缠磨自己,心中不但没有反感,反而相当受用, 也就不再劝阻,顺水推舟的松了口:
“那好!但是今后,你每日需迟半个时辰再出来接我,免得在外头久等了。若是有一日受了凉,你便乖乖地待在家中,不要再出来了。”
“好。”殷雪罗一口应允道。
对方话落的这个瞬间,白崇锡陡然发现,原来自己才是一直被殷雪罗放在心里珍视着,宠爱着的那一个。
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快活满足,只感觉这小娇妻当真是阴差阳错娶对了:
每过一日,都让他觉得对方越发温柔可爱,识得大体了,长此以往,他怕是再也戒不掉,也不愿戒掉她的爱了。
……
就在白崇锡沉浸于,新婚迟来的甜蜜这几日,殷雪罗却在进行着一场周密的刺杀计划。
她每日都是提早出门。
或是借口去绸缎庄裁制新衣,或是借口去酒楼巡视,每每又都在车夫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易容溜号,到庐陵王府附近一带勘察地形。
有一次,她更是大胆地易容成王府里的小厮,对一名面目普通,肤色稍黑的丫鬟示好几句,便轻而易举地得知了一些后院的八卦。
就比如说,当天宴会上的女主人,乃是庐陵王爱妾,名为玉孟夫人,住在“从兰苑”之中。
玉孟夫人不过才双十年纪,生的却是花容月貌。
她有个不成器的纨绔弟弟,在庐陵王最精锐的燕岭军中,挂着四品游击将军的虚衔,生性好渔色。
目标人物暮十一,则居于前院,算是庐陵王的心腹兼狗头军师,庐陵王对他的器重,甚至到了家中美姬娇妾,任他挑选的程度。
由于这人太过神秘低调,殷雪罗也只打听出他常待的地方,以及住的院子,叫做“松龄院”。
经过几日小心谨慎地打探与观察以后,殷雪罗总算摸清了王府的地形,还有宴会当日的守卫安排,大致流程,以及参加宴会的宾客名单。
一切准备就绪,那么只等接下来的生辰宴了。
……
自从有人来接白崇锡回府,他每一日都会固定在申时结束之前,离开衙门。
而这个时候,外头也必然是有他那位新婚燕尔的世子妃,俏生生站在门口,等着他一道回府。
崔隽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冒着数九严寒,也要亲自来接丈夫的夫人。
单单是每日见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好像就连鸿胪寺这个死气沉沉的衙门口,也变得有人情味了许多。
十日后,望陵城终于下起了第一场鹅毛大雪。
白崇锡正好今日休沐,便待在繁春小筑,看着殷雪罗与端木栖柳,在庭院里堆雪人。
她是当真不畏酷寒,这么冷的天,露在外头的手,也都是暖烘烘的。
白崇锡见她身体底子比自己还好,干脆将她当做自己的小暖炉,时时取暖。
不消多久,殷雪罗便照着白崇锡的模样,堆出了一个十分肖似的雪人。
“咦?大小姐堆的雪人好像世子爷,可是怎么没有头发?好奇怪!”端木问道。
白崇锡闻言,立马跳下回廊,快步走来,果真见到殷雪罗,将他堆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小和尚,
“好啊!竟敢擅自将为夫剃度了!阿罗当真是欠收拾!”
由于白崇锡的加入,这惩罚便成了打雪仗,他以一敌三,雪球连发,如有神助。
他还悄摸摸地将一些雪球附着了气机,瞅准端木栖柳便是一阵猛打,以报上回之仇。
一番大战行至半程,二婢纷纷遭了他的暗算,摊到在地。
没了这俩缺乏眼色的电灯泡碍事,总算到了他与妻子的二人世界。
白崇锡握着松垮的小雪团,软绵绵地一个接一个丢向对方,而殷雪罗左躲右闪,不时角度犀利地还以颜色,下手却是又快又准,毫不留情。
场中两人,围绕着中间的雪人,你来我往,打的有声有色,时而还相互调侃几句,画面是如此温馨而甜蜜。
最后,白崇锡悄无声息地绕到殷雪罗身后,双臂将她困在怀中,方才结束了这场打情骂俏般的战争。
“你个小没良心的,若是夫君出了家,还有谁来疼你宠你?替你暖-床?”
白崇锡抱着她坐在廊下,低声笑着在她耳畔说道。
殷雪罗不由一怔,接着说:“出了家还可以还俗啊。”
白崇锡把她身体转过来对着自己,又抵住她的额头说:
“可是出家后,就没有日日来接我回家的阿罗了,我不想与你分隔两地,整日敲钟念佛,清心寡欲。我想与你生一大堆孩子,明年便生,好不好?”
殷雪罗忽然有些惭愧,小白世子如今对自己很好,而她对他的爱,却是基于上一世对虚拂澄的感情。
她看着他,一颦一笑,满心满眼地,将他当做了记忆之中的爱人相处。
真正说起来,白崇锡虽是和尚的转世,但他有着与之完全不同的经历和思想。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接受了自己,并且还在努力的喜欢上自己。
那她这算不算是找了替身的渣女?
殷雪罗开始为自己并不纯粹的爱,反省起来。
见她不说话,白崇锡的笑意渐渐淡去,“阿罗不愿意?”
殷雪罗靠在他怀里,闷闷的说:
“夫君,你对我真好!可我……就想你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
原来是怕将来出生的孩子,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宠爱!
白崇锡哑然失笑,抱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些,
“我怎么偏偏娶了你这个醋坛子!对自己生的孩子都要吃醋!”
同时,他又在心里暗暗说道:‘阿罗,不论我们将来有几个孩子,我最宠爱的永远只有你一个。’
不过,这话只是在他心里想想,若是说出口,只怕阿罗就要对他更腻歪了。
白崇锡休沐的这一日,也是参商与她约定好的动手之日。
入夜,殷雪罗在香炉里加了些升级版迷香,还糅合了其他香料,散发的香气也比平日要浓郁一些。
白崇锡沐浴走出,闻到这温暖的熏香,好奇的闻了闻,问道:
“你在里头加了什么?怎么今日的香味,好像与之前不同。”
‘有点熟悉的味道。’他心中嘀咕。
殷雪罗没想到他的鼻子这么灵光,连香气只是比往常稍稍浓了点,都能察觉到区别。
只是,他有他的灵敏嗅觉,我有我的睁眼说瞎话,倒算各显神通。
既而,她脸上波澜不惊,淡定回答:“哦,大概是看到香料有些受潮,我就多加了几匙。”
又镇定自若的转移话题,“夫君,你要的香囊做好了,玉卵我也放在里头了!”
听她这么说,白崇锡自然没有丝毫起疑,待见到殷雪罗手里,握了个精美淡雅的莲花纹香囊,便拿到手中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香囊两面各绣着一对充满仙气的仙鹤,物件虽小,却是纹路清晰,线条流畅,一看便知绣功高超。
他有些惊讶,本以为阿罗是个目不识丁,大大咧咧的女子,不曾想,对方刺绣的功底却如此深厚,连如此精细的活儿也难不倒她。
想到阿罗近来在自己的生活饮食当中,处处细心照顾,他才知晓,自己这小妻子并非没有细腻贴心的一面,
而是如今才对自己表现出来罢了,又或者,是自己从前并没有给对方表现的机会。
白崇锡猜测,阿罗最近对他这么好,许是也对他存了点小心思,大抵是为了把他这块“天鹅肉”,吃进肚里做准备了。
“阿罗做的香囊真好看,我很喜欢。”
白崇锡眼带笑意的看着她,“我该怎么谢你呢?”
事实上,他心中也特别期待殷雪罗的主动,所以便把主动权交到了她的手里。
然而眼下,殷雪罗满脑子都是她的刺杀大计,哪里还顾得上对方话语中那隐秘的心思。
“夫君喜欢便好。”
她眼神温柔的看着他,乖巧的说,“有夫君日日相伴,阿罗没有什么想要的。”
白崇锡欢喜不已,掩饰着内心澎湃的感动,拥她入怀,心里感慨着:
‘四个月前,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存了攀附权势的心才设计自己。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后,他才发现:阿罗对自己这般好,却又别无所求,怎么可能是看上了他的家世与权力呢!
不管当初的设计是否另有隐情,仅是她对自己的一颗真心,就已无法令他不动容。
或许,他就是在这不知不觉中,慢慢习惯,渐渐依赖她对自己的包容与呵护,这会不会……就是喜欢呢?’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个问题,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殷雪罗看了眼倒在架子床上的白崇锡,替他盖好被子,随后褪去了外衣:里面正是一身紧身夜行衣。
她戴上蒙面的黑巾,轻轻一跃,翻出了轩窗,还不忘回身贴心的关好窗户,以免白崇锡受寒。
几个纵跃之后,她便攀上了侯府的高墙,一跃而下,游走在僻静的民宅屋顶,如灵猫一般往庐陵王府的方向而去。
庐陵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齐至,大红的灯笼一路延伸到了府里。
年轻的庐陵王世子段长纪,正满面红光的代表其父,迎接众宾客到来:
“这不是国公府的晁世兄吗?劳世兄大驾,光临寒舍。咦?二公子也来了,请进吧!”
中立派系的晁国公府,在收到庐陵王府请帖之后,派了两位嫡公子上门赴宴,既没折了国公府的颜面,也不算逆了庐陵王的面子。
这般一箭双雕的做法,却是让段长纪在心中,连连暗骂晁国公老狐狸,但也无可奈何。
转眼,又看到兵部尚书王之炀的马车到了近前,他立即迎了上去,笑颜以对,
“王伯父亲自驾临王府,小侄实在荣幸之至,今日定要与伯父痛饮一番!”
王之炀腆着个将军肚,淡淡一笑,打着官腔道:
“世侄过奖了,王爷忧国忧民,如今府中设宴,盛情相邀,王某人自然是要来捧场的!”
段长纪暗藏鄙夷,面上却毕恭毕敬地,将这位从一品大员请进了府里。
跟着到的,是工部侍郎严清行,这位可是朝中清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正二品的鸿儒阁太学。
严清行行事低调,虽不轻易站队,但是与父亲私交不错,向来也是有心向着庐陵王府的。
段长纪自然知晓这一位是父亲极其看重,也想要拉拢的人物。
不过,对这种有文人风骨的大佬,绝对不能过分巴结,他也就收敛笑容,化作谦谦君子,行了晚辈礼,彬彬有礼道:
“严大人折节前来,家父定然喜不自胜。”
来人身着灰鼠皮大氅,眉宇间带着温润书卷气,却无端给人一种疏离傲岸的意味。
他的五官十分英俊,就像饱经岁月的青松,历久而弥新。
“有劳世子相迎。”
严清行淡淡回道,虽未拱手回礼,但是就连段长纪也认为,他有倨傲的资本。
严清行无疑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子。
段长纪忍不住就想起了,皇宫里那位目空一切的高傲堂妹。
自从堂妹十三岁见了这严侍郎一眼,至今心心念念的倒追此人,愣是不肯嫁人。
见他十指莹白修美,就连段长纪也忍不住心痒痒起来:
美男子么,自然人人都爱,纵然不好断袖分桃,若是有机会亵玩此等人间极品,想必任谁也不会拒绝的。
只可惜,严清行并不是他能遐想的人物。
对方擦肩而过时,段长纪闻到他衣袍间沾染的书墨香,下意识回头望去,目送对方雍容萧疏的身影,消失在府中——
总觉得此人遗世独立的清华之气,实在与这朱门浊世格格不入。
就好像,他本就不该是红尘客。
就在这闹哄哄的关口,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跟着宾客随礼的小厮,在拐角处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三息后,这名小厮低着头,捧着礼盒跟上队伍,一路进了王府大门。
沿途又换了两次身份以后,殷雪罗易容成府里巡逻的侍卫,跟在队伍最末,眼神警惕戒备地扫过来去匆匆的下人。
她看准一个大众脸又腼腆的小厮,上前盘问:“喂,你是干什么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听闻有可疑人物,走在前头的侍卫纷纷转过头围上来,上下仔细地打量这人:果然有些眼生。
被这么多侍卫大哥团团围住,这小厮端着茶水的手,不由瑟瑟发抖,紧张的都结巴了,
“这……这位统领大人,小的是……是前院的小厮。先前极……极少出院子,故而……没,没见过奴才。”
殷雪罗扮演着尽职尽责的侍卫,指着旁边的院子,将信将疑道:
“你,跟我进去!我要验一验茶水有无问题!今日是王爷的大喜日子,不能让任何可疑的人接触饮食。”
见他如此一说,其他侍卫不住地点头,觉得这样小心很有必要。
看着小厮颤颤巍巍地进了门,他们也没感到会有什么大问题,既而为首一人继续带队巡逻,往前走去。
进门的小厮,很快道出了自己的姓名来历,随即就被打晕在地。
殷雪罗怕他中途醒来,便点了他的穴道,扔进矮榻底下。
转眼,一身小厮打扮的喜元,端着茶水走出房门,径直往宴客的大堂去了。
说来实在巧得很,要喝茶的人,正是目标人物暮十一与一位严大人。
殷雪罗低三下四地走到二人面前,正欲上茶,却听暮十一忽然开口道:
“严大人如此钟爱雪顶乌龙,暮某倒是也想试一试这滋味,不知可否与在下的雨前龙井换一换?”
这人果真好强的防备心!
殷雪罗暗暗咋舌:幸亏她是个逼格极高的顶尖杀手,还不至愚蠢到往茶水里下药。
这时,被点名的严大人开口了:“暮兄有此雅兴,自是无妨。”
哇靠!
殷雪罗内心疯狂吐槽:
‘你妹的严清行!不就是小参参本人么!原来她的小弟都混得这么好了?!感觉比自己这个嫁入豪门的世子妃,还要风光啊!’
雨前龙井被重新摆回茶盘里,殷雪罗低眉顺眼地将这一盏茶,递到披着大佬马甲的参商面前。
严清行用指腹感觉了一下茶水的温度,比平时上的茶微凉一些。
他没有露出一丁点异样的神色,心中却已知晓,眼前这人便是混进府来的殷雪罗。
送完了茶水,殷雪罗很自然地走到旁边,在熙熙攘攘的大殿之中,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两排下人当中,只拿自己当一根木讷的桩子。
暗地里,却开始用余光观察起大殿四周的情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