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王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说不上美型, 也不难看, 就是很普通的感觉,完全看不出是个成名已久, 凝神境大圆满的顶尖武者。
他的眼神透着一股枭雄的杀伐果决,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充满野心的政客。
坐在他左右两侧的, 从众人的谈话当中得知:
正是一母同胞的密陵王,与三十万燕岭军的统帅叶昇,后者同样也是他的女婿兼心腹。
严清行与大腹便便, 一看就不是什么清官的兵部尚书居于次座,暮十一则敬陪末座, 全程谨言慎行, 异常低调。
若说这一桌的人, 最令殷雪罗感到奇怪的,就是有一位培元境初期的长阳宗内门弟子。
长阳宗是现今正道一流宗门之一,可为什么他们的内门弟子, 会成为庐陵王府的座上宾?
莫非是受到了庐陵王府的招揽?
殷雪罗不敢再去注意主席位上的人,毕竟培元境以上的武者, 感知力敏锐,尤其暮十一的警惕心, 比旁人更重。
不要说对其中一人有杀意,就算只是多看一眼,也能令这群高阶武者心中起疑。
所幸, 趁着方才上茶的间隙,她已窥得暮十一的面目。
殷雪罗原先还想着,不能在无极城的人面前,暴露她的底牌,但是就这照面的工夫,她飞快改变了计划:
‘以暮十一这异常戒备的状态,若是不动用先天小剑,哪怕偷袭成功,她也绝计不可能一个照面,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击杀此人。’
‘届时,他只肖与自己僵持片刻,等他人来援,那自己就算翻出底牌也无济于事了。’
为了以绝后患,她决定一开始就全力以赴,用先天小剑取其项上人头。
幸好,她早在几日前,便已境界功法双双突破,如今冲脉境的实力,加上第四重的《涅槃圣诀》,在用了先天小剑后,还不至于全身脱力。
心中下了决定,殷雪罗便转头开始观察其他地方。
她所站的位置,靠近年轻一辈的这桌,乍然看去,居然有好几张熟面孔:
为首的,是那个站在王府门口迎宾的,庐陵王世子段长纪。
他左手边第二位,坐的竟然是晁英尘,只不过,相比其他人的兴致高昂,他这张妖孽的面孔显得格外沉默。
他与段长纪中间,坐着一位英俊青年,眉目狭长,气质阴冷,与晁英尘相貌有几分相似,但看着就不像是好相处的。
这位大抵就是与晁二不合,还给侯府上门送过温暖,却被她一番埋汰的晁国公府世子晁凤堂了。
段长纪右手边第一位,坐的是留陵王,这人今天看着倒是人模人样,表情也淡淡的,比之从前严肃威严了几分。
不过,遍观全桌,也就他和晁二,一副迫于淫威不得不来赴宴的模样。
另外,崔家双子也来了,虽然神色分外矜持,却也没有像小王爷一样板着脸,算是给足了面子。
剩下几个她就不认识了,但是听他们谈话,似乎是什么魏家公子,统领之子,还有尚书儿子之类之类的。
隔壁一桌,竟然也有一个令她意外的熟人,正是在北市遇到的那位大-宝-剑公子,但是那一桌的人,好像没一个搭理他的。
……
一个时辰后,殷雪罗的机会来了。
暮十一以不胜酒力为由,起身告辞。
不一会儿,严清行便以手指扣了扣茶盏,道:“沏一盏雪顶乌龙。”
殷雪罗快步上前,将喝了半盏的瓷杯收起,弓着身子出去换茶。
远远地,还听见庐陵王在身后调侃,
“清行果真偏好我这府里的雪顶乌龙,先前被暮先生抢了一回,自然是要再品一品的!
我们皆是酒虫,清行却是茶虫。你既然这般喜欢,本王便命人将今年宫中进贡的,品相最好的雪顶乌龙都送了你。”
严清行也玩笑了一句:
“王爷这么说,我可不会与你客气了!为了这几两茶叶,严某人也只好厚颜一回了。”
殷雪罗出了门,径直循着暮十一离开的方向而去。
她先前已从王府小厮口中探出,对方常待的地方,除了他自己院子里的书房,就是王府后院的一座石林。
暮十一素来寡言少语,且不喜旁人打扰,因而那石林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还有许多假山怪石,都是王爷根据他的喜好命人扩建的。
殷雪罗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显见不是回自己的院子,那么就只可能是石林了。
如此最好,那等僻静之所,倒是给了自己可趁之机。
毕竟王府里,还有庐陵王这个凝神境大圆满的存在,若是换一处稍显热闹的地方,少不得就会投鼠忌器。
殷雪罗心中估算着,在祭出先天小剑之后,最多十五息,必须将对方解决。
如此,她才有伺机逃脱的时间。
‘话说这个暮十一,会与慕翎有关系么?!’殷雪罗心想着。
……
暮十一静静站在石林之中,感受着突破的契机,他有预感,最多十日,他定能突破到培元境中期。
而且近来,他的追查似乎有了一些线索:
尊上曾经交代过,凡是遇上喝雪顶乌龙这茶的,需要仔细调查一番。
传闻这雪顶乌龙,可是20年前那人最爱喝的茶品。
而那个严侍郎,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发现这人竟然也爱喝雪顶乌龙,他便也由此怀疑上了这人。
从一些蛛丝马迹得知,此人似乎当真有些问题。
等派去调查天香阁的人手回来以后,他便打算去信告知“地网”之主,加派高手前来,或许能收获一条大鱼。
倘若他在此事当中立下大功,便有希望调回尊上身边,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尊上的指点,有望冲击凝神。
就在他思量之时,一名府里的小厮,恭敬地走上前来,对他拱手道:“暮先生,王爷有请!”
话音未落,暮十一便感觉到一股磅礴浩瀚的威压,凭空出现。
这是……先天气息!
一时之间,他震撼莫名,显然不止一次感受过这种威压。
可是,除了尊上,他并未听闻有其他人入了先天之境,那这先天气息从何而来?
‘莫非是尊上亲临了?’
暮十一有些惊疑不定,随即转念一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若是尊上驾临,没理由瞒着他啊!
就在这一猜一否,恍神的瞬间,令他忽视了已近身前的小厮。
殷雪罗正是利用了这个空挡,在身后快速凝结出一柄“先天小剑”,随后握在手心,飞身往对方脑袋刺去。
暮十一心中大骇,顾不得疑惑一个王府小厮,为何竟能施展出先天剑气,
他顷刻间体内罡元疯狂运转,在身前形成道道屏障,同时后足一蹬,本能地仰身向后疾退。
自殷雪罗开始凝聚先天小剑后,这无法遮掩的先天气息,瞬间惊动了大堂里无数的高阶武者。
“府……府上有……有先天高手?!”
作为五大宗派之一的长阳宗内门弟子,失声喊道,显然对先天气息并不陌生。
庐陵王更是惊喜交加,他卡在凝神境大圆满已久,对那传闻中的先天之境,早已想的快要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却至今也没遇见过真正的先天高手。
若非自己凝神大圆满的境界,仓促之间,大约也意识不到这恐怖玄妙的威压,便是先天气息。
现如今,这股气息就在王府后院当中,虽不知因何而起,但若是能与先天高手结个善缘,得其指点一二,说不得自己也能借此早日突破。
比起有机会修仙,长生不老,这朝堂之上争权夺利又算什么呢!
如此天赐良机,若是今日错过,当真不知何日再有机会,得见这陆地神仙一般的存在了。
大堂之上,与庐陵王抱有同样想法的武者甚多,尤其是在长阳宗弟子一声惊呼之后,就连低阶武者也蠢蠢欲动。
当即,大堂之中哗啦啦走了一大片,且都是目标明确,向着后院掠去,丝毫不顾男女大防这些规矩。
小王爷看得瞠目结舌:
不过一个疑似先天高手的气息出现,就连庐陵王这样的老狐狸,也都激动成什么样子了!
紧接着,后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岩石崩裂的声音,仿佛是有人正在交手。
“他们在石林!”
庐陵王说完,忽觉不妙:不好,此刻暮十一或许就在那里,要出事了!
且不提一大批武者正在匆匆赶来,殷雪罗这一招出其不意,对方竟能迅速做出反应。
两人一进一退之间,她手中先天小剑的剑气,不断被对方罡元凝结的层层屏障抵消,眼看着先天小剑越来越小,局面渐渐不利,似乎这次刺杀要以失败而告终。
可是,殷雪罗从来就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武者。
就在暮十一嘴角勾起,自认为可以挡住这先天一剑之后,却倏地从后心传来一阵剧痛。
仰天倒下之际,他见到自己心脏部位破了一个小洞,一柄冒着白光的寸许小剑从中飞出,射向对面的假山,爆发出巨大的山石崩碎声响。
他喉间发出了“嗬嗬”的声音,两眼怒睁,四肢抽搐,转眼再无声息。
原来,殷雪罗一开始就凝聚了两柄“先天小剑”,一柄在自己身后,一柄在暮十一身后。
自己身后那柄,附注了少量的先天气机,只为凝结一个剑身形状。
而对方身后那柄,才是注满了大量先天气机,真正的杀招。
她先是用先天气机,模拟先天气息震慑暮十一,扰其心志,并趁此机会迅速凝聚先天小剑。
然后借着对方愣神的功夫,拉近距离后,立刻欺身上前,只为不让对方有左右闪避的时间,逼其本能地抽身而退。
与此同时,把自己身后那柄先天小剑放在明处,刺向对方,吸引其注意力,以此掩盖对方身后那柄先天小剑的气息。
接着,她故意由着手中虚有其表的先天小剑,不断被对方消耗,就是让对方误以为可以挡住这一剑,使其逐渐放松警惕。
最后,她只肖用心念御使那柄等待多时的致命一剑,等着暮十一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这一切说来繁杂,实则皆在刹那之际完成,中间只要有一丝差错,被对方察觉,便是满盘皆输。
——这也正是经过了她几番推演,精准算计到一分一毫的刺杀方案之一。
见目标人物毙命,殷雪罗身体摇了摇,脸色稍显苍白,颈间渗下细密汗珠,却是有些脱力导致。
来不及稍作调息,她便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当庐陵王等人赶到石林之中,看到的只是一具从背后被洞穿了心脏的尸体。
暮十一死了。
……
一群衣衫轻薄,抱着乐器的乐伶,神色惶恐地被驱赶出园子。
由于王府出了刺客,有重要人物遇刺身亡,所有人都在追查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
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这群乐伶之中,有一人已经被掉包了。
殷雪罗抱着怀中的蝶尾筝,低头看着一队队匆忙经过的侍卫,一副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她们的表演被临时取消了,只等着天明,便要被赶回教坊司。
待拐过一条僻静的小路,殷雪罗一个闪身,消失在人群之中,却是直奔北市民居的方向而去。
途中,她遇人则放缓脚步,一副担惊受怕,慌不择路的模样,若到了四下无人处,则又迅疾如刮风闪电,往往一晃眼就消失了。
这般一路下来,竟然无人发现其端倪。
然而,再好的运气,也终究会有用完的时候。
在拐过一道院门以后,她还来不及掩藏身形,迎面就与晁家兄弟,以及小王爷撞了个正着。
“你是何人?为何在王府之中乱走?”小王爷狐疑问道。
殷雪罗抱着琴,袅袅婷婷的屈膝一礼,声线娇嫩宛若三月的春风,道:
“贱妾环姬,是教坊司的乐伶,方才在王府之中与众姐妹走散了,这才想着自己找回去。”
晁英尘听她声线优美,姿态撩人,不由生出几分好感,语气温和的说:
“那你可走错了!再往这个方向而去,就是死路了,你该往方才来时的路走。”
“多谢这位公子指点,环姬告退。”
殷雪罗行完礼,欲要往回走,等着避开这三人再作打算。
不料才堪堪迈了两步就被人叫住,“你站住!”
听到这个阴冷的声音,殷雪罗心中恨得牙痒痒,却也只好惶恐的回过身,“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既是乐伶,不妨弹首曲子来听听。”
晁凤堂见猎心喜,一边说着,一边踱步缓缓来到了她面前。
看着晁凤堂面带轻佻,修长的手指欲要勾起对方的下巴,另外两人立马擦了擦双眼,来了精神。
此刻,三人抱着丝丝遐想,心中早就断定这黄莺出谷的嗓音主人,必是绝色美人,故而纷纷瞪大了双眼,饱含期待,只为目睹接下来的芳容——
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张花花绿绿,烈焰红唇的媚俗面孔。
呕!
三人猝不及防,竟同时被自己脑中遐想的“美人”,那堪比如花的妆容吓到,顿时胃中翻涌,作呕不止。
殷雪罗在心中冷笑:‘哼哼!让你们失望了吧!姐还能猜不到这府里都是些什么货色么!’
晁凤堂赶紧万分嫌弃的松开手指,还取出一方丝帕来回擦拭,好似生怕被她传染了。
分明身段如此窈窕优美,可怎就偏偏生了这么张艳妓的脸,简直大倒胃口,霎时间连让她弹琴的兴致也没了。
“罢了,丑成这副德行,还恬不知耻,试图引诱本世子,还不快滚!”
晁凤堂艰难缓过一口气,立即语气不善的说道。
殷雪罗低下头,唯唯诺诺踏着小碎步离去,颇有受了惊以后的仓惶之感。
晁英尘虽然喜欢漂亮小姐姐,但是对于弱女子,也存了几分心软。
一番惊吓过后,他见大哥这般说翻脸就翻脸的架势,不禁劝解道:
“教坊司里,不过都是些无端沦落风尘的罪官亲眷,大哥又何须加罪于她?”
晁凤堂甚感稀奇,这弟弟竟是破天荒地,学会与他顶嘴了?
还是为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女人?!
他打算好好与自家亲弟弟亲切交流一番,却在这时,从拐角后头传来一道色眯眯的声音:
“哪里来的小美人儿?可是王爷派你前来伺候本官的?”
紧跟着,便是刚刚才听过的,那黄莺出谷般美妙嗓音微微颤颤的说:
“大人赎罪,贱妾只是路过此处,想回到‘清歌苑’。”
三人忽然集体沉默了:这是哪里来的瞎子?竟然将这等艳俗之女夸作美人?
小王爷顿时生出了几分好奇,于是迈开长腿,拐过一道院墙,晁家两兄弟原地沉默了一息,悄悄跟上。
没有了白墙遮挡视野,眼前的景象就清晰地落在他们眼中。
这位眼神不太好的瞎子,竟然是喝地醉醺醺的兵部尚书王之炀。
此时,他正拽住了那环姬的手,死命往开着的房门里拖,面上笑得无比荡漾:
“来嘛,小美人儿!只要你乖乖的伺候好本官,明日我便与王爷要了你,让你做我的第十九房小妾,也免得你继续受苦,如何?”
环姬哭哭啼啼地挣扎拒绝,目中流下的泪水,使脸上的红红绿绿花了一片,看着更吓人了。
这一刻,且不说眼前道德沦丧的一幕,三人互望一眼,竟同时对兵部尚书,面对这张女鬼般的脸,居然还能硬的起来,致以了最崇高的敬佩。
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环姬,最终还是被拖进了房里,随即房门被大力关上,可见这王尚书猴急无比的心情。
晁英尘心中叹息,却也无法上前阻拦此事。
不过,两人进房也有片刻了,但里头却再没声音传来。
她这莫非是……欲拒还迎?故作姿态?
晁英尘忽然感觉倒足了胃口。
晁凤堂则好似得到了胜利一般,回过头,得意的看着他道:
“我的好弟弟呀,你看你,还是太天真了!教坊司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那么复杂,怎么可能以常理论之呢?人心险恶啊!”
小王爷见他欺负好友,拉起晁二便转身要走。
孰料两人刚才进去的屋子里,发出一声杀猪般凄厉的惨叫。
小王爷脚步一顿,三人你望着我,我看着他,都猜测是否环姬不堪受辱,对王尚书做了什么。
下一刻,他们三人抢在侍卫前头,冲进了房里。
房中,王尚书衣襟敞开,双目已被刺瞎,而一个身形娇小的黑衣蒙面人,正蹲在窗台上。
“妖女!快……快来人!救救本官!杀了她!快杀了她!”
王之炀捂着双眼,听见房门被撞开的声音,立即咬牙切齿的仇恨说道。
见他们三人进来,那黑衣人并未惊慌,还态度轻松自然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用那黄莺出谷的曼妙声音道别:
“小王爷,晁二公子,还有眯眯眼的丑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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