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松华堂来人, 邀请世子妃共进晚膳。
殷雪罗带着端木栖柳去了, 刚一进门,就见到上座的老夫人, 侯爷, 以及居于侯爷下首的程夫人。
这是什么情况?三堂会审?还吃不吃饭了?
她有些疑惑,脑子一转, 猜测侯府里肯定有大事发生,而且这件事,很可能还跟自己有关系。
“阿罗, 快坐下!今儿个可有好多你爱吃的。”程夫人先向她开口招呼道。
‘看起来,应当不是她坏了什么事。’
殷雪罗规规矩矩地行完礼, 便入了座。
这一回, 老夫人竟没有计较在用膳时, 她须侍立在一旁伺候长辈的问题。
‘看来,此事说不定还有求于自己!’殷雪罗这么一分析,也就心安理得地开吃了。
侯爷看着殷氏没心没肺的模样, 面露忧色,担心一会儿要说的话题, 对她来说打击太大。
“这鱼鲜嫩的很,一会儿鱼汤再用些。”程夫人关怀道。
殷雪罗连连点头, 还不忘给自家婆婆挟了一筷子醉鸡,“母亲也吃。”
随后发现侯爷也在看着自己,她就顺手又给侯爷挟了一块蹄膀, 以报从前被他命令吃猪蹄膀的仇,
“父亲也吃。”
侯爷停顿了一下,筷子绕过她挟到自己碗里的蹄膀,继续埋头吃饭。
不过殷雪罗并未发觉侯爷的举动,她环顾四周,犹豫着是否要在老夫人面前也表现一下,结果后者马上看穿了她的意图,冷漠回绝:
“老身就不必了!吃个饭也不消停!”
殷雪罗吃地嘴巴鼓鼓的,声音含糊地回答她:“祖母教训的是!”
老夫人被她这不受教的模样,气的放下筷子,“不吃了!”
晚膳后,殷雪罗跟着三人进了偏厅,侯爷与老夫人坐到上首,而程夫人则拉着她,坐到了下首的黄花梨圈椅上,之后率先开口道:
“阿罗,今日父亲与祖母,有一件事与你说!”
老夫人哂笑一声道:“此事已经由你父亲与我决定了,如今不过是提前通知你一声罢了!”
侯爷轻咳一声,道:“阿罗,年后府里要进新人了。”
进新人的意思,就是纳妾,那说的显然就不是白崇关与淄川郡主的婚事了。
‘终于还是来了!’
殷雪罗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一脸震惊的看着侯爷,
“父亲,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纳妾么?”
侯爷被她这冷不丁戳心窝子的一句话气倒了,当即面若寒霜地呵斥道:
“你莫要插科打诨,没个正形!是我给锡儿定了一门侧室!”
殷雪罗这才安静了下来,见她暂时还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侯爷才继续道:
“是霍府的庶女,定的正月初八,以贵妾之礼进门。你既然住了繁春小筑,那便将妙清院腾出来给她。
此事关系到侯府的整体利益,为父亲自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好好与霍家小姐相处,牢牢谨记世子妃的职责,妻妾和睦,子嗣兴旺,方为传家之美德。”
殷雪罗嗤笑一声,看着程夫人道:“母亲,当初父亲纳妾之际,也是对您说了这番话吧?!”
程夫人面带错愕的看着儿媳,又听她继续说:
“有第一个进门,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母亲,从您的身上,我已经看到了我最好的未来。”
“你同你母亲说的什么浑话!长辈的事,也是你一个小辈能置喙的?”侯爷怒喝道。
老夫人冷冷一笑,放下茶盏说:
“我早说了,殷氏就不是识大体的,你偏不信,结果被你儿媳当着大伙儿的面打脸了吧!
殷氏,这亲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横竖这贵妾都是要纳进门的!”
殷雪罗起身,对老夫人行了个礼,森森道:“那孙媳也只好教这新人消失了。”
“你!拦着丈夫纳妾,可是犯了七出妒忌之罪,你连这个世子正妃也不想当了是不是?”侯爷威胁道。
“除非我死,否则夫君绝不会有妾室!”
“要纳妾,要权衡利弊,那请父亲先请旨休了我这个世子妃,放我另嫁。届时,我自然不会干涉贵府高升!”
殷雪罗寸步不退,与侯爷对峙,双眼睛瞪地比他还大。
“反了!这……这刁妇简直是反了天了!”
“不但拦着丈夫纳妾,还敢忤逆尊长,跟你公公叫板!靖枢,你还不即可进宫,请旨替锡儿休了这不孝不贤的妇人!”老夫人恨恨道。
此刻,侯爷胸膛剧烈地起伏,目光如炬,显是被殷氏气的下不来台。
其实,单从有意让殷氏接掌飞云骑就能看出,他对后者还是抱着很大希望的,但是他也没想到:
殷氏在世人习以为常的问题上,竟会如此坚持。
看这情形,她要是不点头,恐怕没等到良辰吉日,新人就没了,那一门好好的亲事就当真变成结仇了!
而对于殷氏是否真敢这么做,侯爷并不怀疑,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可能因噎废食。
所以,侯府与霍府的联姻势在必行!
谁也不能阻挡!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上了太后的大船,才能让后者真正相信密关侯府的忠心。
眼看侯爷的满腔怒火已憋之不住,殷雪罗言语戚戚:
“父亲,您有那么多儿子,就不能换个没娶夫人的,再与霍府小姐联姻吗?”
“她们家的庶小姐儿媳见过,并不是个善茬,上回在千菊宴的时候,就跟霍江怜一唱一和的为难我!”
“若是让她进了门,将来必定不会安生,届时,妻妾相争,你死我活,这才是侯府衰败的征兆啊!”
见殷氏恳求自己,侯爷也渐渐平静下来,对她解释:
“你不明白!既是要联姻,自然是要与未来袭爵的世子联姻,古往今来,世家大族,无一不是联姻抱团求存而来的。”
“为父要得太后信重,这便是投名状了。”
“只有太后亲族的霍家,与我侯府结为两姓之好,日后子嗣昌盛,两家才能前嫌尽释,在朝堂上合力抵御庐陵王的势力。”
“阿罗,我也知道此事为难你了。但是你既然嫁进侯府,便是我白家的宗妇,未来的女主人,这也是你必须做出的牺牲。”
殷雪罗目光灼灼地看着侯爷,道:
“父亲,只要夫君自愿将世子之位相让与三弟,那便不会有人逼他联姻了对不对?”
侯爷心头巨震,竟被她这番话惊得后退了一步,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准备进门来向父母请安的白崇关,正好听见这一句话,同样也一脸惊容地被镇住了。
程夫人更是抹着眼泪看她,被勾起了心中的伤心往事。
老夫人一拍桌案,怒斥道:
“你这个无德无知的妒妇!竟然异想天开要我锡儿为了你一己私心,放弃一品侯爵之位,你就这么自私吗?”
殷雪罗直视她的怒容,一字一句道:
“老夫人,您也是女人!您可曾向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荣华富贵,恍如浮云,瞬息百年,也不过黄土一培,我要的,只是一颗真心!”
“倘若求不得,便得我自由之身出府!还望父亲成全!”
殷雪罗一早便预料到有朝一日,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若是从前的自己,自然是阳奉阴违,嘴上一万个大度,暗地里,却找机会将“新人”发配到天涯海角。
但是自从对白崇锡有了期许,她就变得更贪心了:哪怕只是他与别的女子有名无实,那也不行!
她今天之所以孤注一掷,选择以一己之力,亲手撕开这个观念腐朽陈旧的世家一角,不惜抗衡来自整个世俗的批判,就是想看看:
这么久以来,以小白世子对她的情意,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勇气,为她放弃现有的一切局面?!
他若是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在一起,她便与他做一对“只羡鸳鸯”的神仙眷侣,从此恩爱两不疑;
他若是没有这样的勇气,她便不必再将自己困于这侯府的方寸天地,日日劳心劳力的对付各路大神,倒不如索幸便弃了他去,自寻快活天地!
白崇关一脸迷惑地,看着这位刚强的世子妃:
‘她千方百计嫁进门来,为的不就是侯府的金玉满堂么?’
‘怎么如今为了不想大哥纳妾,竟想着,让大哥以世子之位拱手相让作为条件交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好!好!”
“你既然把真心话都说了,此事便交由锡儿定夺吧!我倒是要看看,他终究是要你一个,还是要除了你的全部!”侯爷铁青着脸扬长而去。
“自不量力!殷氏,你以为你是谁?”
说罢,老夫人目露深寒,也起身跟着离去。
厅中只剩下程夫人一人,她神色复杂,缓缓走到殷雪罗面前,道:
“阿罗,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世道本就如此!你妄图以一人之力与天下门阀抗衡,违背他们共遵的习俗,迟早要吃亏的。”
程夫人虽然知晓,自家大儿子不是贪花好色的性子,但是也不可能为了殷雪罗一人,打破从古至今世家联姻,利益结合的潜规则,更不可能为了她便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
但是不管怎么说,阿罗的坚持还是令她深深动容了,这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想也不敢想的事!
同是女子,同为过来人,阿罗却比她勇敢的多,并且付诸了行动!
就算她失败了,自己这个婆婆也会好好护着她!
不教任何人看轻了她!
白崇关认为这个想法很可笑,但是他竟然开始希冀大嫂所说的提议:
‘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大哥果真为了与大嫂的情意,主动放弃世子之位,那他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世子之位?’
‘如此一来,他们兄弟之间,父子之间,不就永远没有撕破脸的一日了?’
白崇关这样一想,竟也对无比坚持自己主意的大嫂,心存感激起来。
若有一日,他真的可以继承侯府,哪怕未来大哥大嫂穷困潦倒,他也必定会好好奉养二人。
……
忙完公务回来的白崇锡刚下马车,就见到了候在门口等他的端木栖柳。
“阿罗出什么事了?”他惊疑不定的上前问道。
“大小姐没事!就是为了侯爷要给您纳妾的事,当场顶撞了侯爷和老夫人。”
端木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弄的他一头雾水。
“父亲要给我纳妾?!”白崇锡神情严肃起来。
“是这样的,侯爷说要与霍家联姻,大小姐不同意,侯爷就发怒了。”
栖柳一五一十地,将殷雪罗的原话告诉了他,而后者听着听着,渐渐弄清楚了整件事的经过,不由陷入了沉默。
端木虽然不喜白崇锡,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却不知不觉地,将对方当做与自家大小姐一个战壕的战友。
现下,侯爷拍板定下了这件事,她就有些担心:世子爷这个“战友”,该不会立场不坚定的叛变吧!
“姑爷,您不会背叛大小姐的吧?”她问了句。
一时间,白崇锡竟不知该作何回答,他觉得阿罗此举实在太过轻率!
就连她两个侍女的想法也太过天真!
世子之位岂能说让就让?
“我知道了。我先去找父亲问清此事,待会儿便去繁春小筑。”白崇锡说完,便回了青瞿阁更衣。
当他一袭青衫素衣来到父亲的书房,侯爷早已在里头等他了。
“父亲,今日之事,儿子已经知晓,不知这纳妾之事,因何缘由?”白崇锡拱手行礼问道。
侯爷叹息道:
“只怪为父这官升的太快,太后与皇上对我投诚之心尚有疑虑,故而亲口向为父提出,与霍府结两姓之好的提议。”
“只有你纳了霍氏庶女为‘贵妾’,才能体现侯府的诚意。故而,我便做主应下了。”
白崇锡心头渐凉:
他昨日才与阿罗拉近了距离,柔情蜜意,如今却要他转头纳旁人进门?还是以“贵妾”之礼?
阿罗怎么肯罢休?!
她甚至都当着父亲的面,说出了“除非我死,否则夫君绝不会有妾室!”这样决绝的话来,可想而知,她当时的心情有多么激愤!
可世家联姻,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自己原本也早有准备,偏偏她却反应如此激烈!
甚至不惜以自己的世子之位作为代价,来换取她独一无二的地位?!
“为父也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否为了要守着一个世子妃,放弃你的爵位、前程、官身,还有将来在朝堂之上的抱负?”
“若你心甘情愿,我还可以趁现在,好好培养关儿作为继承人!”
侯爷负手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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