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嬷嬷被害事件后,又过了两日。
这一天, 侯爷收到了任太原太守一职, 亲弟白靖延的家书。
信中说到今年他本想合家回望陵过年,无奈妻子身怀六甲, 天寒地冻, 不便舟车劳顿,为了照顾身子骨单薄的妻子, 他只好留在太原。
另外,还提及膝下有二子与嫡女伽韫,以及夫人娘家侄女罗少湘已经动身上望陵, 届时还需劳烦兄长照看管教一二。
老夫人听闻小儿子来信,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连先前卧病在床的郁结都尽数消解了。
因着年节将近, 侯府也一改前些日子, 被殷氏兄弟大闹之后萧瑟冷清的景象,变得忙碌而有序起来,为年节做着准备。
这相对比, 整个侯府之中,也就不是窝在繁春小筑练功, 就是出门逛街的殷雪罗,最是安闲自在了。
不过, 她发觉这几日出门被人监视了,而且还是府里的人。
回雪楼
“大小姐,我好像……”
端木欲言又止, 却被殷雪罗抬手打断了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安慰道:“应该没什么!静观其变。”
接着,她带着众人走进酒楼的包厢,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开始听说书人卖力地,吹嘘现今正道五大宗门之一的伽蓝寺。
“话说这伽蓝寺,创寺不过两百余年,起步却是与其他宗门大不一样。”
“两百年前,伽蓝寺的志善禅师合全寺大能之智,又糅合了佛教的智慧与武道的奥义后,创出了这一部《伽蓝诚心经》,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之作!”
“只可惜天妒英才,志善禅师因醉心钻研佛学,过早地耗尽了心力,不过四十便早早的去了。”
“……自此,伽蓝寺浮浮沉沉两百年,几经波折,终究还是靠着这本先贤的绝学,在正道宗门有了一席之地。”
“然而,正是有了这一部《伽蓝诚心经》,才有了如今五大宗门之一的伽蓝寺。”
“小老儿接下来要说的,有关伽蓝寺的这一段,绝对是各位看官最爱听的故事!”
“有的客官就说了,一个和尚庙有什么可说的?”
“他既非正道魁首悟道山;又比不上长阳宗的辛密众多,人情复杂;更没有缥缈剑宗的剑修,决斗的传说遍布正邪两道!”
“可是呀,这伽蓝寺偏偏就是正道五大宗门里头,诞生过先天高手最多的势力!”
那说书的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不说了,一时间,所有听客都被他钓起了胃口。
殷雪罗却冷不丁嘲讽了一声,继而脚踩长凳,往桌上一拍,桌上早已开了盖的酒坛立刻应声飞起,她顺势伸手捞过,举起酒坛就往口中灌了一大口。
一旁冒着星星眼的“四大金刚”,纷纷对她豪情万丈的姿势拍手叫好——
阿福:‘世子妃太帅了!’
端木栖柳:‘师尊千杯不醉!’
翠桐:‘世子妃威武!’
果然,粉丝看偶像都是带着滤镜的!
然而就在这时,被同僚邀请来喝酒的秦峥,正巧迈步上楼,眼睛不自觉从台阶往上一看,恰好看到了坐在窗边喝酒的殷雪罗。
愣了一秒,他转身就往回走。
这简直就跟撞了邪似的!
他再也不相信上回在兵器行中,那些对方有了夫君,就对他不会有想法的猜测了。
这么多天,他总共也就出来这么一回?
就这么巧又遇到了这位世子妃?
还“恰好”见到了对方,那豪迈潇洒大口喝酒的英姿?
说不是故意投他所好,打死他也不信!
有句话说的好,“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他秦峥,可不是那种觊觎友□□子的卑鄙小人!
甭管是什么天仙下凡,神女在世,他也坚决不会动摇。
再说了,就在这偌大的望陵城里,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用的着给自己添这样的麻烦么!
可惜,秦峥想走,他身边的一群同僚部下,同样打死也不肯的!
一群人连推带攮地,把他挤到了与殷雪罗正对面的包厢,还正好也打开了窗户。
“怎么就不能换个地方?我请客还不行吗?”秦峥有点头大,这都叫怎么回事儿呢!
一名同僚立即摇头,还一边拿起桌上乳白瓷瓶的酒壶,一边说道:
“不行不行!只有回雪楼才有‘仙风回雪’这样的美酒,听说他们最近还酿了一种‘香雪酒’,那可是酒味浓郁,芳香扑鼻啊!”
“连我手底下的兵都来喝过了!统领您放心,这酒楼就是咱蓟门卫军属名下的产业,大家熟得很!”
“我特意要这酒楼的掌柜,拿出最烈的‘仙风回雪’给我们!这要是换了酒楼,那气氛就差多了!”
另一员部下也坐下,附和道:
“是极是极!这回雪楼的菜色听说也有了新意,吃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的!今儿个我正想尝尝呢!统领,您就客随主便吧!”
秦峥有些无奈,看到那正对着殷雪罗包厢打开的窗户,只能退而求其次,别扭的说道:“那就把窗户关了!”
“不可不可!这武者的故事说的好生精彩!我每一集都要追,回家还要讲给我婆娘和女儿听哩!”又一位憨厚老实的百夫长开口道。
秦峥简直服了:今儿个,就好像谁都在跟自己作对啊!
开就开吧!
反正他一个大老爷们,被娘们儿看两眼也不会掉块肉!
说书人在做足了姿态后,总算又继续说了起来:
“先天高手最多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什么?二十年前,这高手辈出,信徒遍地的伽蓝寺,竟然招来了三途教大护法殷秘的忌讳!”
“这殷秘是谁,大伙儿都知道了,那是货真价实的先天高手!也是黑白两道至今为止,最神秘也最传奇的一个。”
“殷秘平生有三大出名的战役,其中排名第二是在悟道大典上,出道就砸了天芒剑圣招牌那一战,而他第三出名的,就是和伽蓝寺的这一场血战了!”
“话说伽蓝寺一个敲钟念经的和尚庙,怎么会招惹上这个神出鬼没的大魔头呢?那小老儿也是至今不知!”
“只知道那一天早上,伽蓝寺的主殿被贴了一块百丈有余的布条,上书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欺世盗名’!”
“欺世盗名!”陷入回忆当中的殷雪罗也念出了这句话。
“就算当时殷秘还只是半步先天,但这字中透出的深厚功力,也依旧使许多和尚看的心神巨震,口鼻沁血,愣是没有一人能掲下这布条!”
“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坐上三途教大护法的位子呢!”
“于是,伽蓝寺的示警钟声敲响,惊动了寺内三位正在闭关的半步先天老禅师。”
“这三位老禅师一经出现,大护法也马上跟着现了身。”
“他不但单枪匹马的找上伽蓝寺,还以一敌三,大家都是半步先天,三位老禅师又都成名已久,怎么说也该是殷秘讨不到好才对!”
“却没料到,这三途教大护法的战斗力之高,就算拼着重伤,也硬是在三个强敌面前,削去了伽蓝寺的穹顶主梁。”
“随后他又击杀一位半步先天,火烧了藏经阁,大闹一场,最后才在包围圈形成之前,顺利逃脱!”
“自此一役,殷秘彻底坐实了天下第一的美名,而伽蓝寺经此浩劫,却是衰败了十余年,直到近年来年轻一辈顺利成长,还有佛子冲尧的成名,才从二十年前的打击中缓过气来!”
“再说说这位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佛子冲尧!”
“此子资质悟性俱是上佳,23岁就到达了凝神境大圆满,据说他是当今正道宗门里,最接近先天的天骄了。”
“两年前的‘悟道大典’,年仅21岁的冲尧便已位列‘幼狮榜高手第三位’,压在他头上的,不消说也只有悟道山不出世的千机寺与紫宸宫,这二大宗门的传人了。”
“如今两年过去,悟道山的传人尚未出山之际,冲尧可算是坐稳了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的称呼!”
端木闻言,感觉难以想象,“竟然有23岁的凝神境大圆满?真厉害!”
栖柳赞同的点点头,忽然问道:
“大小姐!你说这伽蓝寺有过先天高手,可是如意门却一个也没有,这是不是说?《伽蓝诚心经》比咱们如意门的《如意心经》还厉害?”
殷雪罗呵呵了,带着贬低语气道: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23岁的凝神大圆满算什么!你们可知,两百年前,禅宗魁首千机寺,出了个16岁的先天高手?”
栖柳有些不信,认为大小姐在天方夜谭,“16岁的先天高手?这也太夸张了吧?那他还是人吗?”
殷雪罗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说:“怎么说话呢!不是人还能是妖精了?”
“不是说,二十年前最厉害的先天高手,是那个三途教的大护法吗?他好像也是二十几岁才练到先天的吧?”端木紧跟着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姐要不是在三途教日理万机,整日忙着替患有眼疾的小奶狗寻医问药,稳定局面,镇压那两个蠢蠢欲动的反骨仔,也不至于忙到没时间修炼。’
‘这才在半步先天的境界上,一拖就拖到22岁,然后才在大雪山决战当天,强行突破到先天呢!’
殷雪罗默默在心中替自己申辩。
她看着说书老头对伽蓝寺推崇备至,简直就像是收了后者的改稿费,竟把行事嚣张的大和尚,说成了草根逆袭的励志模范,便一脸不满的说:
“这还不止呢!”
“之前那位千机寺的先天高手,在20岁那年,随手写了一本武道心法感悟,却被伽蓝寺的和尚偷了去,几经润色以后,硬说是自己自创的,还起名叫做《伽蓝诚心经》!”
“实在是讽刺至极!这老头口中的正道名门,就是两百年前靠着偷盗剽窃发家的!”
端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出家人当中,也会有这样无耻的败类吗?”
栖柳怔怔的道:“说书人讲的内容,都是正邪两道各大宗门近五十年的历史。可我总觉得,我们大小姐知道的武者辛密,好像比说书人还多。”
端木点点头,深以为然。
殷雪罗并未接二女的话,而是在心中慢慢合计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道:
“到现在为止,正道五大宗门,缥缈剑宗、长阳宗、雷火堂、伽蓝寺都说过了,看来下一回,这说书老头约莫要讲琅嬛渡的故事了。”
“至于悟道山上的千机寺与紫宸宫,这两者是凌驾于五大宗门之上的存在,但从不理会各种江湖纷扰,也不争权夺利,向来独善其身,也不知说书老头敢不敢讲。”
“不过,这幕后推手也真有意思,把其他门派的过往辛密查得清清楚楚,还公之于众,居然也没被找上门去!”
“看来这其中没那么简单,不是牵扯到一个大阴谋,就是有巨大的利益关联。”
说到这里,她放下手中的瓜子,忽然起身,正容亢色,肃然道:
“没错!为了将来能有自保之力,你们两个……嗑瓜子嗑够了没有?还不赶紧给大小姐我去扎马步!”
“大小姐明明自己上一刻才一边说着话,还不忘一边磕着瓜子呢!”栖柳嘟囔道。
殷雪罗一挑眉,威胁道:“大小姐跟你们能一样吗!赶紧的,练功去!”
端木的高手脸顿时就垮了,“啊?又要练功啊?天啊!要成为绝世高手,连出来玩也不能松懈,这也太辛苦了吧!”
“你觉得无聊?行啊!那大小姐就给你们唱支歌伴个奏!”
殷雪罗捏了捏嗓子,竟然模仿出了奶声奶气的童音,给她们唱了一首《少林英雄》。
翠桐和阿福鼓掌欢迎之余,再现迷弟(妹)脸,
“世子妃唱得太好了!没想到练功也能编成曲子唱着来。”
“世子妃太厉害了!小福子就知道,您是无所不能的!”
端木也跟着她的小奶音,哼哼了两句:“一日不练十日空,哼!哈!大小姐,你这么一唱,我好像真的不觉得辛苦了。”
秦峥围着酒桌喝了一圈酒后,斜着眼往对面窗户里瞄了一眼,就见到里面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还拍着手唱着歌,不禁松了口气:只要没看我就好!
然后又看到刚才上来打过招呼的掌柜,捧着账册一样的书簿进了对面的包厢,毕恭毕敬的到了殷雪罗面前,而后者也拿起账簿细细看起来。
秦峥忍不住就有些好奇:‘这密关侯世子妃和回雪楼有什么关系?’
他随口问了句今日请客的同僚,对方既而笑道:
“要不怎么说你成日不出门,消息闭塞呢!这回雪楼可不就是密关侯府的产业么!”
“哥哥我能喝到最上等的‘仙风回雪’,还是托了殷家人的面子呢!”
“掌柜的听说老子是他们家世子妃父亲的同僚,立马就拿了最好的酒出来!”
“说起来,就在半年前,他们家那闺女,和密关侯世子的事闹出来的时候,咱也都是出了力的。”
“如今这对冤家成了亲家,老子吃他们家的美酒,要点特殊待遇,也不算理亏了!”
同僚说的事,秦峥在回了望陵以后,才略有耳闻,此事也算是凑的巧了!
倘若当时大军不是大胜而归,志得意满之下,大家也不会一出这事,就同心协力的站在殷家这一头,与百年世家,态度傲慢的密关侯府掰腕子,最终还歪打正着地打赢了!
当然,这中间若非太后赐婚,只怕要想让一品侯府低下头来,娶殷家女儿进门,就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了!
而更令他想象不到的,却是白崇锡这个苦主的态度。
两人被这样硬生生地凑到一起,照他对白崇锡的了解来看,后者是绝对不会冰释前嫌的。
可是根据他上一回在骑射大会的观察来看,白崇锡对这位世子妃,并不像是没有感情的样子,要不然,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跑到军营里玩,不仅如此,还天黑了亲自出来接她回府?
两相比较,至少他自认自己对女人是没这个耐心的。
如此看来,不是白崇锡太好糊弄,就一定是这个世子妃的段数太高了!
可眼下,这个女人又盯上了自己,唉,她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秦峥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过去与她说个清楚,让对方以后莫要打听他的行踪,纠缠不休!
但他又怕自己一旦提出来,扫了对方的脸面,到时候她只要矢口否认,推说是巧合罢了,那自己可就不好下台了。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两者兼顾?!’
他想着,愁着,满脑子都在纠结这件事,连带着行为举止也变得有点精分?
一会儿深深皱眉,一会儿轻轻自语,时而仰头喝口闷酒,时而抬眼看下对面。
总之半个时辰下来,他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想到,烈酒倒是越喝越多,最后头脑一热,终于打算过去与她好生说道说道,让她好好珍惜家中的夫君。
然而,等他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对面包厢,把门一脚踹开后,却见里头空空如也,只剩一个小二哥在收拾桌子。
“小二,这厢房的女客呢?”他板着脸问。
小二哥见他一脸正气,不怒自威,看起来就是久居上位的贵人,也就没怀疑他是什么登徒子,好脾气的说:
“您是说我们东家吧!东家查完帐就走了,估计应该去别的地儿了吧!”
秦峥:……
他酝酿的满肚子话语,几乎要将他胀爆,却苦于无处宣泄,于是不甘心地对小二哥问道:“你们东家可是经常出门?”
小二哥点点头,一脸憨厚的说:
“没错!我们东家是个爱出门的,隔三差五便要来坐一坐,每回都是这个包厢。不过,她们近来倒是来少了一些,许是天冷了,去了别的地儿。”
——秦峥再一次因为自视过高被无情打脸!
还好人已经走了,否则他这回丢脸可丢大发了。
他精神恍惚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刻钟后,突然伸手抹了把脸,见小二哥一脸关心的看着自己,便从荷包里取了一角银子扔给他:“拿着吧,爷赏你的!”
小二哥没成想回了两句话还有赏银,连忙手下作揖道:“小的谢谢这位爷!”
此时,已经离去的殷雪罗并未想到,自己在无形之中,又被这“万年坑队友的货”坑了一把。
她虽然没有看过秦峥,可是秦峥这一顿饭的工夫,却是往她这个方向足足看了48次。
她全程都没注意到的人,早有暗卫替她注意到了,不但注意到了,还回头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自己的醋坛子老公。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直到成长为面目全非的怪物,伤人伤己!
青瞿阁
白崇锡死死捏着椅背,满腔的怒火,使他生生将坚硬的黄花梨椅背掰碎了一块,
“先前那晚还对我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才短短几日便耐不住寂寞出去找秦峥,当着下人的面在酒楼里眉来眼去,这就是你说的真心?阿罗,你将我看作了傻子么?”
其实祖母所说的菩萨托梦,心高气傲的他一直没有相信,只是感情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经不起任何猜忌:
只要想到阿罗会像对自己一般对别的男人好,他便如同五内俱焚,失去了往日的淡然与信心。
毕竟……毕竟秦峥也是那样优秀的人,若论功勋,对方还在自己之上!
阿罗出身军人家族,怎么可能不对这样出色的男子动心呢?!
一旦任由这猜忌的情绪蔓延滋长,白崇锡便觉得,阿罗处处都是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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