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后宅暗谋

    背对着他的女子听到了他的呼唤, 却没有转过身来, 而是背侧身子对着白崇锡,端庄袅娜的一福, 语调温柔而陌生,

    “妾身……拜见侯爷。”

    白崇锡才温热了一丝的血液,又因为这一句话再度被冰冻。

    他的双手紧紧握拳,似在倾尽全力抑制这失落又绝望的情绪。

    ‘她不是!不是……她!’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

    他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如同即将暴起的凶兽, 话里满是冰冷与腥浓的杀机。

    哪怕面对庐陵王的时候, 他都没有生出这般浓烈的情绪,想要将眼前,这玷污了他与阿罗最后一片净土的女人捏死。

    回到十日前

    早春将至, 一队马车自柴桑往望陵城而来。

    “大小姐, 京城到了!”嬷嬷提醒了一句。

    丫鬟掀起布帘,里头走出一位面貌清丽, 充满了弱质纤纤才女韵味的少妇。

    看到望陵城的城门楼,她不由失神了片刻:

    ‘一别七年,人事两分。’

    ‘再重逢时,也不知年少时的故人会如何待她。’

    “大小姐, 咱们进城吧!姑太太和表少爷七年未见你,一定很是欢喜呢!”丫鬟雀跃道。

    清丽美人这才收起自己近乡情怯的心思,回了马车,道:“走罢,去密关侯府。”

    密关侯府门庭萧条。

    这三年来, 因新任侯爷常年不在府中,又身无公职,不复当年盛况,故而也没有几个人登门拜访。

    南来的一支车队,停在密关侯府朱红大门前,登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

    半晌后,一个婆子带着一队小厮开了侧门,笑脸殷勤的迎上来,说:

    “原来是表姑娘到了,太太和老夫人可都盼着您呢!”

    “你们几个,动作都利索一些,把表姑娘的物件都拿仔细了,别磕了碰了!记住了,统统搬到含墨斋!”

    贺灵玉看她指使下人搬行李的架势,从中看出了,自己这个七年不曾联络的姨母与白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

    她之前在半路上,已派人提前入京,打听密关侯府的消息。

    听闻新上任的密关侯,也就是她幼时的那位表弟,自从三年前,世子妃进门短短半年就病亡,父亲又在不久之后暴毙于大牢,出孝后,身边却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据说市井里,还有人在传这位年轻的侯爷克父克妻,命带血光。

    她得知以后,心里十分同情对方的遭遇。

    与此同时,她却也因此生出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希冀——

    两个同样不幸的人,总是更容易理解对方的感受与脆弱。

    想来,她这一遭进京,或许有机会永远离开柴桑,与从前一切的惨痛过往,一刀两断。

    这时,她的贴身大丫鬟秀雯,指着紧闭的大门,装着不经意地打听道:

    “这位嬷嬷,既然侯府现如今是我家小姐的姨母掌家,可为何大门紧闭,只许我们从偏门进入?”

    “咱们小姐带的行李物事不少,从偏门搬着也不方便嘛!”

    迎出门的婆子闻言,耷拉着眼瞥过她,心中鄙夷道:

    ‘凭你家小姐一个嫁过人,夫家出了事,又巴巴地要了休书回到娘家的破落户,也配咱们侯府开中门相迎!老婆子愿意来都是给你面子!’

    但是,碍于这位表小姐的身份,她也不好真撕破脸,于是便笑了笑,解释了一句,

    “咱们侯爷可是下过命令,这一品侯府的正门呐,除非正二品以上的官员贵戚驾临,否则,旁人是没有资格开正门的。”

    “别说是表小姐,就连往后侯爷的弟弟成亲,新娘子也只能从偏门进入。”

    贺灵玉心思素来敏感。

    这婆子不过是一声轻笑,她便已看出来人眼底中隐藏的轻蔑之意,登时一张芙蓉面臊得通红,随后失望又愠怒的看了一眼才自由几日,就骨子轻狂起来的秀雯。

    这一品侯府的门第,纵然再落魄,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她这样身带污秽的苦命女子,所能肖想的。

    贺灵玉跟着婆子,来到老夫人居住的宁禧堂。

    一路看过来,这侯府之中,却是萧条了不少。

    离侯府出孝已经过去五个多月,府里来往的下人丫鬟,依旧还是清汤挂面的,谁也不敢带出点鲜亮的颜色,招了主子的忌讳。

    贺灵玉暗暗庆幸。

    自己因为被夫家休离一年,导致没有心思打扮,此番进京,也是清新素丽的着装,应不会引发老夫人的不满。

    等进到内堂,贺灵玉低着头上前,恭敬的行了跪拜大礼,声调清婉端庄的开口:

    “灵玉见过姨母,老夫人,此番入京,特意前来给姨母,老夫人请安。家父家慈备了些许土产薄礼,还望姨母并老夫人不要嫌弃。”

    “好孩子,起来与姨母说话吧!”

    程夫人感慨的望着她,

    “你走之前,还是一个即将并笈的小姑娘,谁料想,你如今竟然也遭遇了这么多事。”

    “不过好在,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你来姨母这儿,我自然是要好好照拂你的。”

    贺灵玉双目含泪的抬起头,这一看之下,却发觉她这位从来最是光鲜亮丽的姨母,此时却素衣荆钗,颇有几分返璞归真的通透恬淡之感。

    而坐在旁边的老夫人,七年前,她依稀还记得对方满头乌发,挑不出一根银丝来,身形富态,人也精神气足得很,就像个奔四的高门夫人;

    但如今,她却像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了大半,整张脸沟壑纵横不说,眼里也浑浊暗淡,没有一丝从前的锐利底气。

    若非她这一身的绫罗金银,便与民间的老太太毫无一丝差异。

    ‘约莫是我这姨父骤然英年病逝,给整座侯府带来沉重的打击,加上现任侯爷的一蹶不振,无心理事,这才彻底击垮了老夫人顽强刚硬的性子!’

    贺灵玉默默松了一口气,而今老夫人的状态,最起码应该不会为难她了。

    不过,她却没有料到,这位老夫人非但没有为难她,还打从她一进来,就用一种沉重又带着希冀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她。

    直看的她心中七上八下的,充满了忐忑与不自在。

    ……

    贺灵玉初来乍到,很是亲热地与程夫人叙话了一番,直到老夫人生了倦意,她才被下人带着回到含墨斋安顿下来。

    贺灵玉离去以后,程夫人搀扶着行动不利索的婆母回了房。

    老夫人躺在床上,睁着眼问了句,“锡儿……也该回来了。离清明祭祖,还差几日啊?”

    程夫人回道:“还有半个月。”

    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忽而眼角又淌下泪来,

    “我那可怜的儿子啊,不成想竟走在了我老婆子的前头!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

    程夫人安慰地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掌,劝慰的说:

    “不会的,母亲您一生行善积德,做了那么多好事。菩萨都看在眼里呢!”

    老夫人陡然睁大了双眼,恨恨的反驳道:

    “都是菩萨害了咱们一家!”

    “若非菩萨托梦,说……说先头走的殷氏,是个祸家祸国的灾星,老身也不会视她为眼中钉!”

    “我儿是被庐陵王的人害死的!你说……若是……若是殷氏她……她还没走,那她一定……一定会护着侯爷的!”

    “她公公生前,就对她另眼相待,她若是好好的,我儿定不会出事!”

    “锡儿更不会一年到头只回来一次!我知道,他心里是恨着我这个老婆子呢!”

    程夫人摇摇头,解释道:“不会的,锡儿最是孝顺不过,他怎么会恨您呢!他要恨,也是恨自己的!”

    老夫人仿佛没有听到程夫人的话,依旧颤声说:

    “他恨着我呢!是我说殷氏有异心,又要他顾全大局,舍弃结发妻子,结果殷氏竟为了救他而死!”

    “他一定恨我逼他们夫妻离心,做鬼也不能相聚!”

    “他虽然从来不说,但是我心里都知道,他不回侯府,就是不肯原谅我这老婆子!”

    程夫人见她心绪难平,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还心酸的为老夫人拭去泪水,安慰道:

    “母亲再有不是之处,那时也是亲自在她的灵前跪了一个时辰,还为此忏悔了三年时间。”

    “害死阿罗的是先天高手,锡儿不肯回来,只是面对不了失去妻子,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我们要多给他一些时日,等他的心情平复下来,一定会回来的。”

    老夫人艰难的坐起身来,拉着程夫人的手说:

    “老身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你那侄女的身上了!”

    “我已经错待了殷氏,但是,只要她贺灵玉有这个能耐,令锡儿重新振作起来,哪怕只是诞下一子半女,未来能撑起这侯府的门庭,就算她是二嫁之身,我老婆子也认了!”

    “大不了将来九泉之下,我亲自向殷氏磕头赔罪,求得她的原谅!”

    程夫人忧心的说:

    “母亲的一片拳拳之心,我自然是明白的!”

    “怕就怕,锡儿那孩子,太死心眼,认定了一个殷氏,就再也看不进别的女子!”

    “到时,只怕是弄巧成拙,更令他不快!”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嘶哑消沉的说:

    “再怎么,也不会比如今更坏了!”

    “老身拼着这把老骨头,也总得试一试,倘若我的孙儿,这辈子当真就认定了一个殷氏,那我实在不知该拿什么来赔给他!”

    “如今呐,我只盼着他不要那样长情,就算他终身不娶,好歹……也要给白氏列祖列宗留一条血脉,我才能安心下去向列祖列宗谢罪啊!”

    第二日,老夫人赐下来一对石榴纹的金镯子。

    贺灵玉是个七窍玲珑心的,见到之后,当即猜出了老夫人的意思。

    ‘只怕密关侯不近女色的这几年,这位老人家是最最着急不过的了。’

    ‘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这个二嫁女身上,足以说明对方已经别无他法。’

    贺灵玉感觉自己这一回冒险入京,实在是自己平生最为明智的一步棋,不但远离了柴桑的是非毁谤,还正巧遇到了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备的时机。

    既然自己原就有旧梦重温的打算,那这个机会,她绝不会白白放过!

    哪怕密关侯曾发誓不再娶妻;

    哪怕自己暂时要委屈一些,甚至没有名份;

    她也要夺得侯爷的宠幸,先诞下白家的子嗣,抢占先机,这样她才能真正成为侯府的女主人。

    ……

    在侯府娇养了十日,又有白伽仪叽叽喳喳地,在身边说了不少事,贺灵玉倒是对自家表弟前头,那位半年就病死的世子妃,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而当她试探地向白伽仪提起,对方就一脸不快的说:

    “她呀!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明明也没见大哥跟她有多好,偏偏人死了倒惦记上了。”

    “表姐你知道吗?我们家有一阵,谁都不能提起这个世子妃,要不然我哥就要发疯!”

    “我觉得他这样长情,不过就因为殷氏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嘛!”

    “这要换了别的女人,他想来也会如此的,这殷氏幸运,就幸运在最好的时候去了,才令哥哥念念不忘的。”

    贺灵玉掩饰地喝了一口茶,不过稍稍透露出几分,想要去那繁春小筑看一看的意思,白伽仪就对她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等一会儿,我去把那守门的婆子支开,你趁机就用备用钥匙把门打开,进去看一看便是。”

    “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声,世子妃的灵堂可千万不能进去!”

    “我哥心思细腻的很,你要是只逛院子,他应该还不会发现,但你若是进了灵堂,我哥肯定有办法知道的!到时候,我就惨了!”

    贺灵玉大喜,果然在入夜之前进了繁春小筑。

    没想到,这里头是真的又空旷又森冷,她一下子就迷了路,直到天黑下来,才走到湖心亭休息片刻。

    然而,贺灵玉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会在清明前一日回来的白崇锡,居然提早回来了不说,还把她抓了个现行。

    此刻,面对白崇锡显然极为不快的质问,贺灵玉只好将此事全数推到了白伽仪身上,在对方发怒的当口,她哪里还敢随意套交情,只得道:

    “妾身贺灵玉,十日前方才到了侯府小住。”

    “今日,是……四妹妹说这园子里景致优美,特意邀我来的。”

    “妾身只是一时不慎,走迷了路,才出现在此。都怪妾身不该乱走,请侯爷责罚!”

    贺灵玉楚楚可怜的拜了下去。

    却不料,对方并未理会她,视线更未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直接快步离去。

    她只得怅然若失地踩着小碎步,跟在对方后头。

    小时候,白崇锡不是最喜欢跟着她一块玩耍么!

    时隔七年,她这表弟莫非已经将她忘了?

    否则,又怎会用这般阴冷无情的眼神看待她。

    他变了好多,尽管由始至终都是冷着脸的模样,但贺灵玉还是忍不住心如鹿撞:

    自己从前就是喜欢他的!

    如今,他倒是变得愈发的好看了。

    清俊如仙的容貌,令她一瞬产生了窒息的惊艳,加上对方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品侯爷的权势附加而来的威严与气度。

    她觉得这样位高权重又俊美无俦,而且还洁身自好的男人,世间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他的魅力。

    她忍不住想到了一句诗——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比起自己的前一任丈夫,白崇锡便是天上的皎洁明月,而那个男人却只是一滩淤泥。

    若是此生有幸能侍奉这样一位风流人物,想她贺灵玉一生也不枉然了。

    她一面小心跟着,一面心中遐想,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院门口。

    白崇锡寒霜着脸,一言不发,直至走出繁春小筑,才对一队侍卫下令道:

    “把看守繁春小筑院门的婆子,拖出去杖毙!”

    “另外,把里头的女人给我叉出来!还有白伽仪,让她们亲眼看着婆子行刑!”

    侍卫离去以后,白崇锡便直接回了妙清院。

    他这个四妹,在府里守孝守的也够久了,是时候该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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