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回归脑海, 白崇锡逐渐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浑身剧痛,仿佛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勉励睁开双眼,入眼便见到了他最想见的人。
“……师尊。”
白崇锡张开口, 却不敢叫出那个名字。
他不知道在昏迷之前,对方有没有听到, 自己情急之下的那一句“阿罗”;
但是在他心底,仿佛只要继续装聋作哑,守在阿罗身边, 她便不会再次甩开自己, 独自离去。
殷雪罗低头看着他, 目光足足停顿了几息, 才平淡道:
“锡儿,你受了重伤。”
面对掉马后, 即将有可能面临的危机, 殷雪罗明智地选择了假装自己当时没听到。
虽然这只不过是“皇帝的新衣”, 只能暂且拖延一些时间, 可毕竟她还没有准备好, 如何应对白崇锡可能的那些质问与感情。
更何况,她先前吃过同样的亏,便生怕对方这一回又是在诈她。
白崇锡默然, 放眼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才发觉四周竟是一片江河,他们正在一叶小舟之上, 而且,自己的上半身还被阿罗拦着靠在她身上。
“你别动!脊椎骨碎裂,不是那么好恢复的。”
殷雪罗以为他想坐起来,立即出言制止道。
然而,白崇锡又哪里愿意错过,能名正言顺躺在心爱女子的怀抱里,这么好的机会呢!
只是,他的眼神却带出了一丝依赖与不解,问:
“师尊,可是徒儿并没觉得伤势有多少疼痛。”
殷雪罗没有在意对方是否在做戏,对他解释道:
“因为为师已经暂且封住了你的痛感,所以你便不觉得疼痛。不过,点穴的效果不会太久。”
白崇锡躺在美人带着香气的温软怀抱里,整个人身上尽数褪去了从前的算计与阴沉,他仰着头,凝视着眉目如画的绝色女子,温声问道:
“师尊,我们是怎么摆脱追杀的?霜剑呢?”
殷雪罗闻言,看着小舟前方的水中,露出一整个马头,精力充沛,正在四蹄划水,拉着小舟匀速往前的“霜剑”,唇角微抽,又神色恹恹的道:
“后来我们掉下了悬崖,不过庆幸的是,底下刚好是望泊江。你的霜剑在前头划船呢!”
得知“霜剑”并无大碍,他也就不再关心了。
白崇锡见阿罗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便知道她又想起了没能一起逃出包围圈的“骓风”。
阿罗有多宠爱“骓风”,他是知道的。
若有一日,自己与“骓风”一道被人绑走,要她作出一个选择,他估摸着,以阿罗薄情的性子,绝对做的得出先救“骓风”的选择。
但说到底,“骓风”终归还是猝不及防地离开了。
白崇锡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握住了对方带着薄茧的纤纤玉手,安慰道:
“师尊放心,弟子一定会为“骓风”报仇的。”
殷雪罗发现,现如今,在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白崇锡已经很自觉地开始言行举止暧昧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本尊的仇,自己会报。无需假手他人。”
白崇锡心有遗憾:
他已经不能再将阿罗,当做托庇于自己的小娇妻了。
对殷秘这样的绝世强者而言,自己刚才一时有感而发的那句话,也许反而是对她实力上的一种侮辱吧!
既如此,他决意转移话题,望着殷雪罗眉心的黑印,又好奇地问道:
“师尊眉心的可是花钿?为何经过这些时日的风吹雨淋,也没有一丝褪色?莫非……是以千年墨绘成的?”
殷雪罗立即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注意,“这并非装饰用的花钿。”
白崇锡见她视线闪避,说话也变得吞吐,反倒心中疑惑更甚,“那这是什么?莫非是胎记?”
“是魔印。”
殷雪罗斟酌了几息,简短的回答。
“魔印是何意?”
白崇锡眉峰一蹙,听她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这乌黑的一抹,并非是什么好兆头了。
“问那么多做什么!待你入了浮云界,自然便会知晓了。”
殷雪罗不欲多言,见他还不死心,大有趁机与自己促膝长谈的意思,便秀眉一瞪,摆出了严师的架子,
“有时间问这问那,倒不如潜心修炼,好好养伤!”
白崇锡见她如此,反而心情顿时大好,竟觉生平从未有如此畅快,岁月静好的时候,更恨不得,让这条小舟永远在望泊江上飘着,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才好。
而殷雪罗却是满腹心事——
直到现在,她都还联系不上小鉴!
倘若天道当真不要脸地亲自下场,那么这一路上,只怕伽蓝寺的高手,就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了。
就像这一次,她就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还害“骓风”丢了性命,说不定接下来,她还会牵连白崇锡一道送命。
这样看来,往大雪山方向的路,怕是走不通了。
“锡儿,”
她嗓音柔和地低声道,
“接下来,你我便分开上路吧!”
“你仔细听着:打开通道的机关,就在悟道山,你带着《河洛美人图》,先去悟道山等我。我去一趟昆仑峰,再带人来与你会合。”
白崇锡猛然睁开眼,双目如电,专注地凝视着她,
“师尊,无论生死,徒儿都不会离开你半步。”
殷雪罗低下头,不确定的问:“哪怕九死一生……你也不怕吗?”
白崇锡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师尊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只要有你在身边,哪怕入了黄泉,于我亦是仙府。”
殷雪罗听完,收起了心里因为没保护好“骓风”,从而生出的那一丁点脆弱,当机立断是决意下来:
“那好!我们便一道去昆仑峰。”
这个决定无疑是冒险的。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以望陵城为中心,到三国交界的昆仑峰,和到南方的大雪山,其实是差不多的距离,两条路线正好形成一个120°的钝角。
然而,他们往大雪山南下出发,至今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此时再经过望泊江,折道往西北而去,无疑是一段很长的路。
而在这漫长的路途当中,极有可能被埋伏在大雪山路上,伽蓝寺的人发现疑点,从而折返沿途追杀。
加上白崇锡现下又受了重伤,此番北上的风险,实在难以估量。
因此,殷雪罗想着先找一条大船,走水路沿江北上,等白崇锡的伤势有所好转,再回到陆路。
夜晚,在荒郊野外的一座城隍庙当中,一堆柴火被烧的哔哔啵啵地响着。
白崇锡虚弱地倒在稻草堆积而成厚厚的地铺上,又在体内不断运功疗伤。
一道道先天之气,在他奇经八脉之中流转,其中最为浑厚的一道,则始终包裹着支离破碎的脊椎龙柱,不断温养。
除了这致命伤之外,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不少,有几处深的地方,已经皮肉外翻见了骨。
不过,他的伤势虽重,但在凝神境的功力下,要不了七八日,便能自行恢复。
但前提是,必须在平稳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如此快速地痊愈。
倘若期间颠沛流离,或者再度动武受伤,那么,他的伤即使最后痊愈了,也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殷雪罗从城隍庙外走进来,手里握了一只金疮药的瓶子,脚步到他面前才停下。
白崇锡紧闭的双目徐徐睁开,便见对方冷漠的开口:
“我要给你解衣上药,别动。”
白崇锡看着阿罗双手伸过来,欲要解开自己衣扣的动作,当即薄唇呡起,玉面漫红,眉目低垂,一时竟有了几分引人蹂-躏的艳色。
殷雪罗将他凌乱垂在肩上的如墨发丝撩到两侧,才解开了他的层层外衫搭扣,继而见到他与皮肉贴在一起的血污中衣。
见状,殷雪罗再次离开,不过一会儿,便端了热水和湿布回来。
白崇锡看了看那布巾,发现竟是从她外衫上撕下来的布料,立时感触莫名。
殷雪罗蹲下身子,将白崇锡身上与伤口沾在一起的衣衫剪开,分离,动作缓慢而又谨慎。
然后,她又将伤口熟稔地清洗,上药,至于包扎的绷带,是她放在包裹里早就备好的。
殷雪罗一面上药,一面打量起白崇锡的身材。
他虽然肩宽腿长,腰腹劲瘦,却有着六块腹肌,一看就是长年锻炼出来的,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美,线条比例俱是十分完美,与当年养尊处优的弱鸡小白世子,战斗力绝不可同日而语。
而白崇锡看到阿罗专心上药的动作,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是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甜滋滋的;
二是为对方见了自己经年习武,练出来的强健躯体,却依然心无旁骛,毫无触动而感到失落。
他忍不住想:莫非阿罗今时今日,对自己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想法(性趣)了?
殊不知,被他认为已经无欲无念的某女——
是全程默念着《菩提音》,眼神一下也不敢往下巴以上的地方乱瞟,才能以莫大的毅力与演技,坚持下来的。
毕竟,她真的不想在白崇锡面前,露出一丝一毫余情未了的松动,从而被这个犹如顶级猎手的男人找到马脚,吞吃入腹。
再加上,殷雪罗虽然的确眼馋白崇锡的身子,但她绝不会屈服于这厮的美色当中,既而忘了小白世子的本性是何等的恶劣!
坚守到第二日,殷雪罗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为了躲避伽蓝寺的追杀,她认为,他们两人已经不适合再以先前的形象,出现在旁人面前了。
因而,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与白崇锡,二人正好打扮成一双落难的富贵姐妹花!
而且,她都已经替他们两人,编好了一整套的背景人设:
因家道中落,出嫁两载的姐姐白惜,在被夫君落井下石,休弃回府的途中,又不幸遭遇山贼,被劫了所有钱财,还因此受到惊吓,双中打击之下,姐姐抑郁染病,每日汤药不断;
然后,她与同样被未婚夫退亲的妹妹白初,遵照父亲临终前的遗命,前往北戎投奔姑母。
而白崇锡所扮演的角色,自然就是那位被负心汉休弃,还抑郁成疾的姐姐白惜了。
在听完殷雪罗的剧本以后,白崇锡立即想起了当初,为救下侯府满门,不得已假扮卖艺女子,接触堂兄白崇琏打探消息的黑历史。
故此,他黑着一张如同刚从墨缸里被捞出来的脸,断然回绝了,
“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可扮作妇人?”
殷雪罗看着话语中,又一次不经意间露出大男子主义的白崇锡,脸色也立即冷了下来,
“怎么?堂堂七尺男儿,这便看不起我们妇人了?那倒不如一拍两散,你自去悟道山等为师罢!”
白崇锡呼吸一窒,当即知道了自己捅了马蜂窝,只得理亏的低下头,
“抱歉!徒儿不是这个意思。徒儿只是觉得,我们难道不能假扮成一对夫妻上路。”
殷雪罗毫不留情地驳回了他做白日梦的诉求,
“没错,我们是可以扮成夫妻,或是兄妹,可我们原本就是一男一女,这么一来,目标依然明显,那群和尚会打听不到我们的行踪吗?”
“唯有最令人意料不到的剧本,才能成功的瞒天过海。在活命与大丈夫的气节之间,你自己选一个吧!”
白崇锡沉默了。
……
第三日
两人在城隍庙度过了两日后,一对纤细高挑的逃难姐妹花新鲜出炉了。
一身素衣荆钗的白崇锡木着脸,眼神含着幽怨之色,瞥了身边的殷雪罗一眼:
如果可以选择,他真的不想被阿罗看到自己这等滑稽的形象。
但是,对方现下似乎有种以捉弄自己为乐,并且逐渐上瘾的趋势——
阿罗在将他扮作白惜以后,一路走来,已经偷窥了自己不下几十回;
而且每次偷窥以后,看她脸上那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简直连掩饰都多余。
‘罢了……就当是让阿罗出出气吧!’
白崇锡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反正自己的身体都被她看过了,横竖也是她的男人,只要阿罗高兴,叫他扮作女人,其实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既然可以彩衣娱亲,为什么就不能有彩衣娱妻呢!
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他如今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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