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画像, 与其他画像不同,上面除了一个年轻僧人的人物肖像以外,竟连一个字的人物生平也没有。
而画中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僧人, 生的容貌, 居然与自己无比相似!
乍眼看去, 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仅仅只有气质截然不同罢了!
此人身上, 有一种超脱了世俗凡尘的明净无垢,与令人不敢生出一丝亵渎之心的高洁,就连广惠住持的气质, 也远远不能与他比拟十之一二!
白崇锡盯着画像, 感觉对方亦透过了光阴长河望着自己。
那一道眼神, 看似有情,实则无情,他竟然有种被此人完全看穿的感觉。
白崇锡忽然想起了, 当初恒妙第一次见到自己时, 说的那句话——他说自己长得非常像他的一位前辈大能!
兴许他当时说的,正是这一位按时间来推算,应当是两百年多前的先辈高僧了!
这种感觉十分的诡异,白崇锡仿佛见到了另一个出家为僧, 济世安民的自己。
他不禁感到自惭形秽, 比起这个伟光正的高僧,自己却是何等自私的一个人。
他对这天下万民的生死毫无触动,一心想要追逐的, 却是心上人一个遥不可及的冷漠背影。
忽然,手中的《河洛美人图》不受控制地飞出了他的手掌心,在这副诡异的画像面前,光芒大盛。
白崇锡首当其冲,感受到了一股唯我独尊,毁天灭地的先天灵力,哪怕剑圣在此,凭他先天中期的境界,在这道雄浑而又朴实的威压面前,亦是如同萤火之光!
白崇锡心中大骇,而后发生的一幕,更是冲击着他的视觉。
《河洛美人图》绽放的金光,照在画像上的一刹那,画中的年轻僧人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竟从画像当中缓缓走出。
他穿过庙顶,隔过远山,遥遥向殷雪罗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他眼中眸光灼灼,深邃悠远,似在期盼,似在不舍;
他嘴上微微张合,无声而动,似在倾述,似在叹息;
接着,他猛然抬首望天,愤而一指,面上宛如金刚怒目,欲与天争;
这时,无尽夜空忽然一声怒雷炸响,那年轻僧人的虚影最终化作点点金芒,汇入到《河洛美人图》之中。
除此以外,还有一小搓金芒自画像当中坠落下来,洒落在白崇锡身上。
那金芒顷刻化为枯涩玄奥的感悟与道则,充斥在白崇锡的脑海之中,令他头痛欲裂,不得不席地而坐,开始运功,一点一点消化这些庞大而又浩瀚的大道之光。
同一时间,正在精舍内补觉的殷雪罗猛然惊醒,隐约听见有人她在耳边呼唤:
“卿卿。”
这么叫过她的,也只有一个死鬼了!
“阿澄!”
殷雪罗顾不得穿上鞋子,立即飞出了院子,就在刚才,半梦半醒之际,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
他在哪里?
殷雪罗脚下一刻不停地寻找,单薄的身躯穿梭在一座座苍青冷寂的寒山翠峰之间,只为追寻那一缕梵音。
虚拂澄是在千机寺出生的,那么,会不会是他曾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东西,不小心被人触发了呢!
殷雪罗寻寻觅觅,却杳然无迹,心情也随之越发无力,莫非他并不想将这件东西留给自己?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殷雪罗披头散发,不知不觉,找寻到了“浮屠塔”下。
她看着匾额上那人亲笔书写的三个字,冰冷无情,她好像又见到了他死在自己怀里,身躯慢慢消散的画面。
是啊!
这个和尚实在心狠,就连一具尸首,也没有留给她!
……
等白崇锡收功醒来,已经是一日以后了。
他发现,自己的境界竟然在一日之内,臻至了凝神境大圆满,而《河洛美人图》,也好端端地在他怀里,却已然毫无异象。
然而,当他再次抬头望去,那副画像之上,却已是一片空白,仿佛那个年轻的僧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你的身世果然与他有关!”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白崇锡转身,见到恒妙一脸凝肃的看着自己。
“他是何人?”
此刻,白崇锡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恒妙却摇了摇头,故弄玄虚的道:
“作为一名合格的讲故事的人,我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这个漫~长~的故事,至于现在呢,时机未到!”
白崇锡听言,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恒妙立在原地,僧袍翻飞,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喃喃道:“或许,你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是谁了!”
下一刻,眯眯眼小师弟忽然从他身后走出来,喘着气说:
“师兄,我拿簸箕在后面扇风,扇的手好酸,能不能休息一下?”
恒妙高僧的气场瞬间破功,眼见白崇锡背对着自己离开的脚步陡然加快,他气愤地在对方光溜溜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骂道:
“都是你!师兄好不容易蹲点整整一天,才有了这个装波衣的机会,结果现在都被你给毁了!”
“他肯定以为是我故意弄出了这样一幅画,来做仙人跳的局套路他!”
“要是白崇锡因此对千机寺的印象不好,转而选择紫宸宫出家做道士,我他喵的掐死你信不信!”
“师兄,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好像有力气了,咱还扇吗?”
小师弟可怜巴巴地企图亡羊补牢。
恒妙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伸手指着门外,命令道:“现在,你转过身去,面对大门!”
“哦!师兄,你做什——啊呀!”
小师弟刚转过身,话还没说完,就被恒妙一脚踹在屁股上,圆润地滚进了林子里。
……
白崇锡径直往自己的精舍走去,人才至半途,却遇见了一脸焦急之色的参商,不由开口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参商见到他,立即冲着他飞奔而去,同时还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了失望与凝重之色,
“主上……没有跟你在一起?”
白崇锡疑惑的问:“她怎么会……与我在一起?师尊她……到底怎么了?”
说话间,他忽然捂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白崇锡有些不解,为什么一提到阿罗,他的心脏便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痛起来,难道自己接受了那些金光,还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主上失踪已有一日!”
参商的话,令白崇锡顿时紧张起来,
“昨日凌晨,她与我下完棋后,便回去补眠。”
“傍晚,我去了主上的院子,发现房门大开,床上的被子被掀开了,她的外衣鞋子,还有兵器却都好好的留在屋里。看起来像是在熟睡之际,被人掳走的!”
“这里可是千机寺的地盘,有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制服她,并能把她带走呢?”
一想到阿罗目下可能身陷险境,白崇锡的心脏难受地越发厉害起来。
参商立即道:
“此事还有疑点!”
“我找了一日,结果发现有不少僧人见过主上,就在昨日晌午以前,她还独自一人,只穿着单衣绫袜,失魂落魄地一路横跨了几座山头,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主上找回来!”
“这一带我都找过了,其他地方,慕翎已经发动了千机寺的僧众一起寻找,只是不知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此时又身在何处!”
白崇锡问:“她会不会,下山去了镇上?”
参商摇了摇头,道:
“按照主上出现过的路线推测,很可能还在千机寺群山之中的某处,并没有离开!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主上可能会去的地方?”
事情太过突然,白崇锡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只能摇头道:“我先去找找看再说!”
参商闻言,把一支信号烟花递给他,道:“若是见到主上了,你便放出烟火示意!”
白崇锡点点头,拿了烟花立刻转身离开。
他往西一路放出气息搜寻,一连搜遍三座山头,也没有找到阿罗的一个影子。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快要下山的夕阳,照在北面的一座古老的佛塔之上,映出了一道金黄色的光圈。
忽地,白崇锡脚步就是一顿,随后调转方向,往那座“浮屠塔”的方向急掠而去。
——因为上一刻,他隐约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诉他,他的阿罗,一定在那里!
可是,他却不明白,阿罗怎么可能会去千机寺的禁地?
浮屠塔是镇压十恶不赦、奸邪之徒的囚牢,以阿罗的性子,应该讨厌这里才对!
但是冥冥之中,仿佛就有个人牵引着他的脚步,让他一路来到了浮屠塔下。
白崇锡半信半疑地踏着老旧的木阶拾级而上,在快要到达最顶层之际,他心脏部位突然“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里真的有人!
当白崇锡踏上顶层的地面,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紧挨着洞门的墙角,长发披散,衣裙单薄,连鞋子也没穿的阿罗。
她低着头,双手环抱着膝盖,对旁人的出现毫无反应。
白崇锡抿了抿唇,走到她眼前。
他从未见过这样失意落寞的殷雪罗,不,或许是谁也没有见过,她这脆弱的一面。
他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握住了她。
殷雪罗的双手像冰一样冷,看着旁边的冷风肆无忌惮地吹着她单薄的躯体,而她却毫无感觉,白崇锡立即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她团团包裹在自己的衣衫当中。
“卿卿!”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没来由地就冒出了这个称呼,并且脱口而出。
殷雪罗身躯一颤,迟缓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他,“你……叫我什么?”
下一刻,白崇锡便看到了她看见自己,倏然间红了眼眶的模样。
殷雪罗痴望着他,泪盈于睫,瞬间柔化了白崇锡的所有锋芒。
他看着好似被剥离了一层坚硬的铠甲,露出最真实和柔弱一面的阿罗,只感觉心里越发的难受,痛心,就连呼吸也开始艰难起来。
虽然不知道,阿罗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才突然变成这副柔弱的模样,
但——
如果被他知道是谁令她如此伤心,他发誓,一定会杀了对方!
正想着,殷雪罗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衫。
白崇锡被她猝不及防的一抱,登时整张面孔都泛红起来,就好似喝醉一般,全身轻飘飘没有着力点。
虽然不知阿罗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变成这样,但他还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一刻,一种温馨而甜美的感情,充斥着他的胸膛。
这是两人分别五年以后,第一次亲密的拥抱,他只愿岁月静好。
“阿罗。”
不知过了多久,白崇锡动情的拥着她开口。
然而,听到这一声称呼,殷雪罗却立时眼神清明,理智回笼。
‘他……是白崇锡,不是和尚。那个人,终究不在了。’
她慢慢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垂着眼道:“抱歉!我刚才……失态了,你不要在意。”
怀里一空,只余一丝浅淡幽香,如琼露,如夜昙,令白崇锡忽觉空虚与冷寂。
刚才静谧相拥的温馨时刻,便如同他自己的臆想一般,转眼化为梦幻泡影,
“无妨,只要师尊的心情能好转一些,弟子便已满足。”
殷雪罗感到现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继而披着他的外袍起身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
离白崇锡找到殷雪罗,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此刻天色渐晚。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浮屠塔,前者才想起要放出信号,告知参商他们人找到了。
等参商与慕翎同时赶到,便见到殷雪罗披着白崇锡的外袍,神色清寂地站在浮屠塔前。
参商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会在此处禁地的塔顶找到殷雪罗,而且找到她的人,偏偏还是白崇锡!
可是,主上为什么会独自来到浮屠塔呢?
她从自己房中离开以后,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还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
白崇锡又如何想到能在此处找到主上呢!
他的心中充满疑问。
慕翎赶在参商之前,上前一步,把自己的外袍也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问道:“阿雪,你还好吗?”
殷雪罗不欲多言,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主上,我抱你回去?”
参商见到殷雪罗脚下受潮的绫袜,上前道。
“我来。”
慕翎神色冷峻地阻止了参商,伸手抱起她。
见到殷雪罗恹恹地低着头,眉间一抹浅薄愁意,但并无反对的意思,参商也只得退开,看着慕翎把人一路抱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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