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
门上的匾额早已不知去向, 经过风吹雨淋,只有一扇大门坚强的坚持了下来, 至于另一扇, 被风一吹, 便吱吱呀呀的来回晃动,进到里面,满院都是掉落的碎石砖瓦,因无人打理之故, 屋顶上生的杂草都能放羊了。
九星带着几个人将整个院子来来回回搜寻了一遍, 最后道:“伯爷,这里面,只有间屋子不漏水, 至于剩下的, 全都需要修整,还有, 我方才问了一下,自从桥县的知县死了之后, 几个主簿和师爷也都给吓跑了,衙门里没了管事的, 衙役的月钱没人发,他们便从里面偷东西搬出去卖,到最后,没东西可卖了,衙役也跑光了。”
裴昭:“……”
桥县, 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时时刻刻都在刷新着他的下限。
裴昭扶额,对九星道:“你再去找,桥县并非一般的小县,我就不信,偌大一个县,竟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九星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见裴昭难看的脸色,识趣的闭上嘴巴,开始点人去找人去了。
县衙短时间内是没法住了,好在裴昭不比那一些光杆上任的县令,他自己便提前备下了行军的帐篷,再加之父子二人一块来了桥县,英国公府和海昌伯府的人加在一块,足能护卫他们的安全,生活方面不用担心,裴昭如今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将自己的班底搭出来。
团哥年纪还小,一路上风餐露宿,小脸足足瘦了一圈儿,这会儿终于到达目的了,他反倒格外的精神起来,他正是最爱闹腾的时候,徐茜华和李璇玑如今已经很难看住他了,裴昭从妻子怀中接过儿子,放他坐在自己肩膀上,小东西立马就不闹腾了,揪着裴昭的耳朵一窜一蹦的骑大马。
知县衙门暂时是没法住了,徐茜华便开始张罗着搭建帐篷,裴昭带着儿子在附近简单转了一圈,许多脏的跟粪球似的小孩子,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默默打量着这父子俩,可只要裴昭稍微走近,他们就会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试了几次之后,他也彻底熄了从孩子入手刷好感值的打算。
一开始,九星找人的工作进行的很不顺利,他们这群人,就像是误入羊群的凤凰,一举一动都十分扎眼,很多时候,还没来得及凑近,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在九星慷慨撒钱的份上,最后还真叫他找到一个老书吏。
老书吏姓牛,是桥县当地人,这儿的百姓都叫他一生牛叔,老爷子如今已七十岁,须发皆白,可是耳不聋眼不花,腰背挺得笔直,老牛见到裴昭后,当即就要对他行礼。
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裴昭哪能受他这个礼,当即便将他搀扶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的客气一番,最后,终于能坐在一处好生说话了。
“小裴大人,老牛我是真没想到,您今日会来,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前去接您了,只是,”说着,老牛叹了口气道:“桥县的情况,大人您也看到了,若不是今日看到大人您,我都要以为老头子我闭眼之前,都等不到朝廷来人了呢。”
“老牛叔,”裴昭问道:“我在路上时,也曾听说过桥县的一些情况,桥县的知县被杀一案,其中可否有什么内情?不然,为何州府都不曾派人来查?”
说起桥县县令被杀一案,老牛的脸就皱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和裴昭说起桥县知县被杀的经过。
桥县的上任知县姓李,能被分配到桥县这种地方来,足可见其即没资历,也没有后台,在官场中,属于被排挤的一类人,外面所传,李知县因为多征了三分税,被下辖百姓弄死一案,这一说法,其实颇有水分,李知县多征三分税,确有其事,但那充其量只是个起因而已。
如果说,辽东是大周的边境的话,那桥县,便是辽东的边境,此地距离卫所仅有不到三十里远,因是边境缘故,桥县的百姓,除了有少数是当地的汉人外,大部分都是当初归降的鞑靼部落,几十年磨合生活下来,这些归顺的鞑靼人,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周汉人的生活方式,除了性情更加彪悍外,已经是彻头彻底的大周子民了。
鞑靼人性情剽悍野蛮,在他们的字典里,是从来没有不能同室操戈一说的,别看鞑靼人与大周打的你死我活,其实,在草原上,不同的部落之间,同样是来回互砍,更有甚者,视为彼此的死敌,所以,这些已经归顺后的鞑靼人,对草原上来抢东西的鞑靼部落,同样是砍你没商量。
其实,若遇上桥县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知县稍稍低一下头,好好的笼络那些扎根在当地的吏员,与这些地头蛇共同治理,缓缓图之,若真的有耐心拿出几年的水墨功夫来,不愁没法收服这些刺头。
可这位李知县吧,好听点就性情中人,说难听点,这就是个官场愣头青,在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敢凭借着一腔勇气,头铁的向前直冲,他在桥县多征了三成税,激起了民愤后,他非但没有任何安抚百姓的意思,义愤之下,反倒要去抓带头的刁民。
听到这,裴昭也差不多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了。
就桥县这个情况,虽然这离着卫所很近,但依李知县的能力,估计是没办法从卫所调来兵的,那么,他去抓刁民,所依靠的,无非就是衙门里的衙役,裴昭简直都无语了,你一个没什么根基的外来知县,手上没兵也钱,就敢带着桥县本地的衙役,却抓桥县本地的‘刁民’,若是这位李知县再不注意言语,彼此摩擦之下,发生点什么冲突,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以桥县人的彪悍程度,失手之下,将人打死,好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只是,听完老牛的话之后,裴昭还有一个疑问,他问道:“可以县之长就这憋屈的死法,难道州府的长官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不出手管一下吗?”
“大人您有所不知,”老牛道:“自李知县死后,衙门里的其他人给吓坏了,能逃走的,全都连夜逃走了,于是,这一夜之间,好好的一座县衙,人都差点跑光了,衙门里没人主事,桥县当时乱成一锅粥,再加上,这边百姓的性情彪悍易怒,只差一点,就酿成了一场大祸,在关键时候,是齐大柱站出来,将这场纷争给制止了。”
“齐大柱,此人又是谁?”裴昭问道。
说到这,老牛笑了笑,道:“大柱这个后生啊,就是咱们桥县本地人,不过,这可是个好后生啊,三年前,他才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当时鞑靼人来咱们这抢东西,最后走的时候还掳了几个姑娘走,大柱这孩子一身正气,胆子也大,听说这事后,他一气之下,抄着一把尖刀,牵着一头驴,就顺着鞑靼人跑的方向追了去。”
“那之后呢?”裴昭忍不住问道,一个人单枪匹马去追一队凶神恶煞的强盗,这可不是一般的有勇气。
“那群鞑靼人凶,可大柱比他们更凶,这孩子身上被捅了七刀,头上还被敲了个窟窿,可就这,他捂着肠子还是一直追出去了三里路,最后,反倒是那些鞑靼人被他给吓的不轻,将人扔下后就赶紧跑了。”说到这,老牛一脸的与有荣焉:“这才是我们桥县的好后生,提起这事,哪个不给大柱竖起大拇指,说声好样的!”
裴昭却是被深深震撼到了,在他的价值观里,齐大柱的行为可以被称之为蠢了,可同时,他却又被他的勇气所震撼,这样的一腔孤勇,生死不怕的劲头,给人的心灵所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老牛又接着道:“大柱一出面,所有的人就都不敢再闹了,于是,咱们桥县的局势也就被控制住了,等州府上来人时,大柱便出面,为咱们乡亲们求了个情,大柱跟那些个长官谈了个条件,只要上面不再追究李知县之死,他就会出面管着桥县的这些人,而且,等到新知县上任后,他还会帮着新县令稳定人心,保证不会让桥县出一点岔子。
“所以,州县来人想了想,便同意了这个交换?”裴昭问道。
老牛点点头:“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会不同意,要知道,咱们桥县的人,在方圆百里,那可是有名的能打,会打,不怕死,谁都不敢惹,别看那些个长官们看着威武,可要是真打起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裴昭听到这,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其中缘由。
为了不让桥县引起更大的骚乱,州府的官员选择了妥协,而在这件事中,起主导作用的齐大柱,则更是个厉害至极的人物,他不但能够抓住机会控制局势,还能凭借手中的权利,做了一次漂亮至极的利益交换,不但成功保下了桥县的乡民,而且,进一步加深了自己在桥县人心目中的威望。
裴昭对齐大柱此人,最初步的评价便是: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厉害人物,想要成功接收桥县,他是一个绕不管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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