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娘近日让王家请来那媒婆缠得紧。连有两日, 她方出门想往针线铺子上送活计, 开门便见她一张老脸笑得灿烂,站于面前十分殷勤。
“大娘子,这已过了三四天了, 可定下了主意?”
女子嫁与哪家定下的几乎是下半辈子的命运, 三四天哪够用?
韩玉娘一面腹诽,一面却也因这家赶得急切,多出些骄傲。
一家女百家求, 可是上脸面的事。
于小秋, 这众人争相上门求亲的事传出去,抬的是身价。
韩玉娘方要说话,那婆子却觑着门间缝隙便挤了进去, 亮出个箱子道:“这是王家送与小娘子的, 些许薄礼,大娘子笑纳。”
事还不知成不成, 怎能收别人家东西?韩玉娘忙进去要推, 婆子早又跳出门去,慌慌一拜, 逃也似的走了。
韩玉娘对那箱子瞪了一回,攀门时早不见了婆子踪影,没奈何只能收在房内,思忖着等明日婆子过来,再送还给她。
才刚出得房门,韩玉娘看着门口两人, 一时疑惑。
今天是出不得门了怎的?
桑罗山穿得一上好的玄青杭绸衫子,上头的团云纹都是雕绣出来的,韩玉娘在针线成衣铺子里都接过活计,一看便知是个登不起的门第出来的公子,缘何站在她家门前?
桑罗山对她微微一笑:“夫人尊姓韩?”
韩玉娘头一次让人唤作夫人,不喜反惊,等桑罗山再拿了池小秋年帖出来,从内心渗出的惊惧便更深了。
“承蒙夫人青眼,桑某有意府上小姐,愿结两姓之好,比效鸳盟,同结连理。”
韩玉娘还傻在那里,旁边小厮以为她没听懂,便帮她翻译成了人话:“这也是上天定下的缘分,若是池小姐成了我家大奶奶,必定是如宝似珠相待。若是夫人愿意,便点个头!”
桑罗山见着妇人总是傻着,也不说话,心里戒备便去掉一两分,暗示小厮拿来房屋地契,在桌上排开来。
“桑某如今名下土地房屋若干,间间都在这里,若夫人心里不信,只管按着名字一家家去问,便不必举家之力,也足以供得小姐富贵安闲,不必辛苦。”
小厮在旁边跟着附和:“不瞒夫人,我家大爷前年中举时,不过年十八,眼见着后年便又要下场去考进士了。”
两人话已说到此处,若韩玉娘是个知机的,便该下定主意来,不想她仍顿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不是她疑心,是这桑公子着实不按套路走。
这头一件,哪有父母既在,让毛孩子自己出面的?还有一条,既是这样的家世,娶哪家小姐不成,要来将就小秋?
桑罗山虽表面如常,但小厮跟他已久,早便从他眼中发现了不耐之色,便向韩玉娘打眼色。
这韩家姨妈不是挺能自家做主的!怎么见着真佛就成了个木头桩子?
他心内苦思,池家还有何不足。
忽得,他眼前一亮,便跟韩玉娘道:“小姐过门,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奶奶,你老人家也能放心。”
想是韩玉娘以为他家是来抬偏房,才这么直愣愣上门来,这妇人又是个爱惜姨甥女的,自然是不愿了。
小厮看她一眼,心里有些艳羡。
要不怎么说人这运道,有高有低呢,不过小门小户的厨娘,偏让小爷看中了,又偏偏摊上个不管事的老爷太太,只由着爷去。
简直是个上天设好的高枝儿,就等着这池小娘子上门才端端正正落在她眼前。
韩玉娘听得更明白了,弄清来去后她毫不犹豫开了口:“大爷是金玉打成的人,我家小秋野地里生野地里长,粗丫头一个,可配不上大爷,还是请回罢!”
不管这桑大爷上门来是真是假,桑府门第她后头听何娘子澄清过,北桥里数得着的,又因桑公子自家争气,眼见着更上一层。
她连钟应忱尚不肯应,怎可能让池小秋落进这不知是好是坏的虎潭?
门第差得远,是灾非福。
她拒绝时的干脆语气,让人连“欲擒故纵”这个词也编不出来,小厮一时呆了,接着便听见桑罗山坐在上首,从嗓子里轻轻慢慢笑出一声。
小厮头皮一麻,心里将韩玉娘埋怨了千遍万遍。
桑罗山生气时,除了亲近的人是瞧不出来的,可是言语如刀这一条,是直接向着韩玉娘砍过来,她便直接觉察到了疼痛。
“韩夫人既不愿,缘何使媒往敝府递了年帖,难道不是心中有意?”
韩玉娘天生在肝胆上就缺了一块,桑罗山一旦厉害,她便软了下去:“实是我家小秋丫头野性,不敢高攀。”
桑罗山垂下眸,心里一声冷哼。
果然是高看了这妇人,没决断没野心,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平白耽误事儿。
“小秋也常与我说她家中事,从?到柳安,若是少半分聪明伶俐,怎么能安然到此,又救得夫人脱离虎口,置下两间宅院一间铺面,不过短短两年,云桥池家名声便五桥皆知...”
他缓缓道来,话锋隐藏其中。
“我原想小秋父母皆逝,直接将她迎进门来,多有简陋,好在姨母虽远,到底是长辈,总好给她长些脸面...”
小厮在旁听得目瞪口呆。
这没影的事儿,怎么让大爷说出另一番情景了呢?
韩玉娘看着不经意间从他袖中掉落而出的帕子,头皮都要炸起来,不敢置信。
桑罗山并无什么掩藏之意,大大方方将那帕子放入袖中。
“今日我敢上门来,便非我一人之意...”
他虽未挑明,韩玉娘心里却乱如麻,一系列猜想在脑中翻滚,先前不经意的事好似也可疑起来。
说来,上回送大螃蟹的,不就是桑家...
她眼中豁然外露的慌乱让桑罗山看得分明,他挪开目光,看着院中慢慢打了卷的葡萄叶,几不可见地一笑。
既是这妇人好求稳妥,他便推波助澜一次。
只消韩玉娘应一声,他立时就能让这婚事满桥皆知。
他悠悠然,只等韩玉娘开口。
外面藤蔓浮动,送一巷秋风。
两人出门之时,桑罗山险些要维持不住自己的脸色,只等门一关,韩玉娘不安的眼神消没在门洞中,桑罗山脸骤然一沉。
“大...大爷,这妇人没见识...”
小厮战战兢兢劝道。
谁能想到,这么爱惜池小秋名声的韩玉娘,连说到这个份上,都咬牙不愿松口。
她万年不变的推辞说法:“这是我那姨甥女终身,还得再商议。”
明明便是不想应!
虽担心说了实话得迁怒,但若是没提下场更不好,小厮还是小心提醒:“到时这姓韩的妇人若是问了池姑娘...”
不是穿帮了?
“她便是实说了...”桑罗山咬牙道:“她姨母便一定信了?”
没过几天,池小秋便发觉,最近登她池家食铺的人多了。
并非食客,而是桑罗山。
一进秋来,一天比一天冷,却按捺不住人吃凉食的心。
为了能把牛乳煮成半稠的样子,池小秋已经试了好几回,最后终于敲定了几样东西。
新栗松软糯香,直接磨成粉,同鸡蛋清一同倒进去,倒进偏小的铁锅子里,一边小火熬一边慢慢搅动,直到里面的牛乳子渐渐粘稠,才拿勺子刮出来。
桑罗山登门的次数多了,便次次写诗池小秋都烦他费纸。何况又不写,只是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问些闲话。
“这要做什么?”
池小秋敷衍道:“随便炸些东西。”
“便用这个?”
桑罗山原也是个好吃之人,当真是起意来问。
“得用冰。”
凡储冰人家只怕早在伏天便已用了干净,这会儿又不至于冷到水冰河冻,这冰怕是不好得。
桑家有冰窖,桑罗山不介意借花献佛:“我让人取些过来。”
“不用麻烦,”池小秋忙摆手:“已寻得了。”
她做事之时,什么都得靠边,池小秋让他扰得不耐,寻个借口就搬着锅子回厨下来。
这冰确实不好寻,但也没稀罕到这个地步,再不济,徐晏然家中就有。
她现今虽吃不得什么东西,但为了以后的幸福,十分乐意为池小秋尝试菜色两肋插刀。
牛乳子放进冰盒里面一个时辰,再拿出来时勉强可称作不合格的“冰酪”,冻成个软嫩不透明的乳冻,从盒中倒出来时,还微微弹了几下。
池小秋轻轻拍了拍,嗯,手感很好。
刀将乳冻划作小块,裹上些糯米粉与打发的鸡蛋,直接下锅,炸到金黄捞出放凉。
她自己咬了一口,小小欢呼一声,赶忙拿出来去寻惠姐,拖她坐下:”你尝尝!”
惠姐不知她做了什么,以为又是春卷子炸糕,便捏了一块,一面咬一面笑:“你炸的糕外头总是只焦了正好一层,里头...咦?”
才咬到里面,却不是惯常韧劲十足的软糕,竟是冰凉,可同外面热乎乎的一层相合,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口感,奶香淡淡,一看,十分像夏日街头铺上刚凝成的乳冻,柔和又滑嫩,香甜可口。
惠姐本来熄灭的下厨之心又一次蠢蠢欲动,才要跟池小秋磨着教她,便听有人问:“桑某可有幸一品?”
池小秋这才发觉,他还没走!
她大大方方将这炸乳酪推给他,几人围着桌,吃得香甜。
这么一幕,却让心神不宁上门来寻池小秋的韩玉娘,看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炸牛奶:参考百度百科
——————————
小剧场
池小秋:我钟兄弟是不是该回来了?
流口水的作者君:本来是,可你又做了炸牛奶,所以...
所以下章小钟就回了,吃块炸牛奶压压气,一起看个好戏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