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一场急病拖了好些天, 耽误了行程,她颇感过意不去, 于是向萧彻提议, 不如他带着侍卫先动身, 留她自己在驿馆,等病愈了再上路。
这种要求自然是被萧彻断然拒绝。
他说道:“不差这些时日。”
令嘉看着他平静的面容, 很想问:既如此, 那之前行路行得那般急是图什么?
不过念着之前萧彻守了她一夜,故而她只是回以淡淡的微笑。
于是两人就在洛都的驿馆暂且住了下来。
驿馆虽原是供传报军情的人休息换马之用,但随着时日推移,又多了接待沿途官员及其家眷之用。令嘉如今所在的驿馆又建在洛都旁边,洛都作为大殷的陪都, 因有着四通八达的运河而繁华鼎盛, 往来多有高官显贵, 故而此地驿馆内部修得极为精致华丽,力求能让那些路过的权贵们宾至如归。
只可惜这份华丽在娇生惯养太过的令嘉看来, 仍有诸多不尽意,而在对住所从不挑剔的萧彻看来, 又不免有些多余。
——如同这些时日陆续送达驿馆的帖子,来自耳目灵便的洛都官员们。
藩王在自己的封地上称得上权重, 但封地之外就不怎么好使了,尤其是洛都这种大殷数得着的繁华城市,能在这做高官的哪个不是朝中有人,简在帝心。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身份不凡, 于是消息就更灵通,也就益发知晓这位被匆匆打发出京的燕王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燕王前脚才离京,后脚皇帝就下了道旨意,给他的封地又增了三州,并州、恒州、汾州。其中并州的太原乃大殷四都之一,称作龙都。
此地襟四塞,控五原,乃控扼诸地的要冲,位置太过敏感,似这般轻易封予藩王太易招祸,不少朝臣皆有劝阻之意,可惜遇上了一心要给爱子补偿的皇帝。而他们指望能帮忙劝上两句的皇后却也没说话。
于是乎这道旨意便被快马加鞭地送往了正在驿馆的萧彻手上。
这才有了洛都官员的诸般殷勤。他们倒也不是都图着攀附这位殿下,只求莫叫他觉得被冷落进而记恨上了才好。
正巧有一锦衣公子自高楼处瞥见这驿馆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似是觉得颇为有趣,冲对面的人说道:“果真是同人不同命,我前年离京也曾途径过这洛都驿馆,门庭还算冷清,我还道这里的官员个个刚直不阿,无趋炎附势之徒,如今看来原是我这火烧得还不够旺。”
“途径?”坐于此人对面的萧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竟不知从雍京至江陵竟还需经过洛都。”
锦衣公子,也就是楚王萧循露齿一笑,“那次不是顺便去燕州看望一下五哥你嘛。”
萧彻点破道:“上次你寻我是为了以粮换马,这次不知又是为何?”
萧循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笑盈盈地问道:“五哥你想要并州,所以诱动了三哥出手,我也明白,只是不知小弟哪里得罪了五哥你,这事竟莫名牵扯到我的身上去?”
鲁王封地恰在河北道,太行山以东的冀中一带,正是并州控扼诸地中的一地。
萧彻终是正眼看向他。
萧循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却不显女气,一身绯色锦袍,骄矜华贵,风采卓然。
萧循与萧彻同龄,只比他小一个月。许是他们出生的那年年份特别好,他们兄弟的容貌都生得极为出色。只是二人长相都是肖母,故而这两份同样出色的面目着实找不出多少相似之处。
就如同此时,分明二人脸上都带着笑,但却截然不同。
萧彻的笑总是带着掩不去的冷淡意味,如夜半的月光,皎洁如雪,清冷如霜,于是被令嘉评价为“毫无诚意的敷衍”。萧循的笑却是初生的旭日,明朗兴盛,暖意融融,又不至太过灼热,这样恰到好处的笑在令嘉眼里大约是能评上“有诚意”了。
萧彻开口说道:“管好萧荧。西华山的事若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杀了他。”
萧循暗自一凛,下意识地去看萧彻,却无法从他平静的神情中窥出什么,放弃了掩饰的打算,坦然应道:“王叔之前的算计我实不知,待知晓已是晚了,所幸五嫂机智,这才没惹下大祸。我可为王叔作保,这般算计无有二次。”
萧彻意味不明地说道:“萧荧既毒且狂,你待他倒是不错。”
萧循笑道:“小弟短视,往日下过本钱的,在收回利息前总舍不得抛下。”
萧彻又问:“你可还有其他事?”
萧循默了默,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推到萧彻面前说道:“这是我集楚地船匠历时数年所设计出的最新的海鹘船船图,在载兵士二百余人,江河湖海皆可行之,虽然五哥你这些年搜集了不少匠人研制车船,但在造船的事上,北方又如何比得南方。”
萧彻神色微淡,他定定的看了萧循好一会,问道:“你想要什么?”
“小弟只一事以求,若五哥能应,不只此图,那些船匠小弟也能一并奉上。”
……
令嘉感觉有些不对。
这几日她养病,萧彻为了看顾她,整日都在她眼前晃着,偶有离去,也从未去太久。
可之前他接过一张由他近卫亲手呈上的一张帖子后,竟是破天荒地亲自去接见了人,而这一见就是一个多时辰。
想起那张纹金着粉、洒着香露的花里胡哨到极点的帖子,令嘉心中生出了些许微妙。
这位被接见的人的品味还挺奇特啊!
不过萧彻去的久了,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令嘉在醉花不赞成的眼神下支使着醉月去支开窗。
窗外正对着两棵桂花树,一树花开朱红,一树花开淡金,花朵生得细小,落在绿油油的树冠上星星点点,花又生得密集,又如云蒸雾涌,珊珊亭亭。
令嘉记着才入住这驿馆时,这两棵桂花树上还只得些含羞的花苞,眨眼间已是怒放如火,艳艳惹人。
转眼已是中秋了。
令嘉闻着那扑面而来的桂花香气,不禁幽幽一叹。
醉花道她起了思家之情,正想安慰一二,就听到她说:“我想吃桂花糕。”
醉花抽了抽嘴角,说道:“婢子这就去吩咐人做。”
“等等,”令嘉却唤住她,又吩咐了一句,“做好了往殿下那也送一份。”
她柔情款款地说道:“这些时日也着实辛苦他照顾我了。”
“……是。”
一盘新鲜出炉的淡金桂花糕就这样被送到了萧彻面前。
他扫了殷勤地给人跑腿的安石一眼,便道:“放下吧。”
萧循见状,不禁露出玩味的笑。
萧彻的后院就一个正妃,不出意外送点心的人就是她了。而她竟能使唤得动萧彻身边的心腹安石,足见萧彻给足了他那位出身傅家的王妃面子。
接下来,萧彻略略用了一小块就没有再用。
萧循暗暗奇了下。
以萧彻的性子,他若是要给他王妃做面子,自然是把这盘桂花糕用完,若是不顾对方面子,则是一块都不会用。
而似现在这般稍稍碰碰就放下……
萧彻眯了眯眼。
待得二人谈完话,正该萧循告辞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是落到了那盘近乎纹丝未动的桂花糕上面。
他朝那盘桂花糕伸出了手,“说了这么久,我也有些饿了,这既然是五嫂的心意……”
话至一半,他的手已是被人按住。
两人目光对视一瞬。
萧彻神色如常,稍稍松开手。
萧循收回手,打着哈哈道:“抱歉,抱歉,太久没见,我都忘了五哥你不喜别人碰你盘中的东西。”
萧循离开驿馆时,脸上已是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留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在外。
他坐在车厢内,静静思索着方才的一番见面,好一阵之后,忽然低笑起来,带着许多嘲讽意味。
果真是无奇不有,像萧彻这等冷血无情的人物竟也能有动情的时候。
就是不知,在对那傅家女郎动情后,他原来的计划还能做到几分?
而他这位五哥是像父皇多一些呢,还是明烈太子多一些?
想到这,萧循的笑又多了几多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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