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既伤别离

小说:王妃升职记录 作者:缮性
    萧循去后, 萧彻把侍卫万俟归召了进来,把图纸交给他, 说道:“你现在赶回燕州, 把这个交给乐长史, 吩咐他……”

    万俟归应是。

    萧彻又道:“你那个外甥……”

    万俟归脸色顿变,猛地看向萧彻, “王爷。”

    “本王应过的事不会变。”萧彻沉声道:“只是那孩子形貌太过显眼, 保不准王妃能认出来。你若还是原来的意思,那还是把他安置在其他住处更妥当些。这事你可以寻乐长史,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万俟归沉默了好一会,说道:“属下谢王爷成全。”

    萧彻听出他的坚持,没说什么, 只道:“你既然坚持, 那就莫要让王妃见到他。”

    “是。”

    ……

    萧彻回到后厢房时, 偶然听得几声零碎的琴声。推开门,便见得令嘉跪坐在一张摆着琴的案前, 手在琴弦上时不时的拨两下,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萧彻从未见过令嘉弹琴, 颇为新奇地旁观了会,却始终不见她正经地上手去弹, 上前按住琴弦,止住杂音,问道:“王妃这是在弹棉花?”

    “殿下回来了。”令嘉懒懒地看了萧彻一眼,又把目光转回琴上, 意兴阑珊道:“没有兴致为助,弹琴与弹棉花又有何异。”

    “既是没有兴致,你搬这琴出来作甚?”

    “今日是中秋节。”

    萧彻愣了愣,他常年待在兵营,节日于他是不存在的,像中秋这个时节,正是狄人秋犯的开始,他多是忙于兵防诸事,自然没法分神去在意的。若非令嘉方才一提,他都没反应过来今日是中秋。

    “往年这个时候,我娘会在后山上办家宴,每次开宴都是我给她奏琴的。我琴艺不过尚可,比府中养的乐人差了许多,但娘偏要我来奏宴。我一直觉得这事很麻烦,可是……”

    她忽然止下声不说,只轻蹙的眉尖有淡淡的郁色。

    萧彻静静地看着她,因着才病过一场,身姿单薄如纸,形容也有些消瘦,混杂着愁色,有种惊人的病弱之美,让人忍不住去怜惜,可也能让人控制不住想去摧折。

    萧彻回想了下,他初次离京是什么感觉?

    大约没有留恋的。那时他一心计算着北疆的情况,绝不会有闲裕去多愁善感,而等得有闲裕了,他已然忘却思念。

    萧彻想:他和她还真是截然不同啊!

    这一点真叫人不得不感慨缘分之奇妙。

    萧彻说:“你既没兴致,那便我替你弹吧。”

    令嘉看了他一眼,让开了位置。

    萧彻坐下,“是《望月颂》?”

    “恩。”令嘉应道。

    一般以秋月为题的琴曲多有清冷之意,不合中秋团圆的寓意,只《望月颂》轻快明朗是个例外。故而中秋时节的丝竹奏乐,多奏《望月颂》。

    琴声幽幽,低而缓重,渐作风雨飒飒,又有嗟嗟低吟。

    萧彻对乐声并无所好,但其在六艺之中,故而他少时是正经学过。他生得聪明,学起东西事半功倍,即使没多用多少心,也学得一手不俗琴艺,只是此前,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操琴。

    论其缘由,不过是琴为心声,而他从来不会与人袒露心声。

    可此刻,他却破了这个例。

    一曲奏过,一室寂静。

    萧彻目光看来时,令嘉尚有些回不过神,她知道她现在应当说些什么,却素来伶俐的口舌这会却实在拙讷,连句平淡的夸奖都说不出。这让她不禁生出几分狼狈,竟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

    萧彻抱过令嘉,轻抚着她的后背,说道:“你总是要离家的……你会习惯的……”

    清淡的语声有着令人心安的镇静。

    令嘉攥着萧彻的袖摆,攥了很紧,带了点发泄的意思。

    ——她从来都不觉得成亲是什么难事,甚至为成亲能让她脱离母亲掌控而暗喜,但这会才后知后觉地尝到成亲代表的离别伤意,不免有些迁怒将她带离她亲人身边的萧彻。

    萧彻在她鬓角处落下轻轻一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一会之后,那被攥得皱巴巴的袖摆才被缓缓松开。

    此时,令嘉倚在萧彻怀里,任他肆意地亲吻,手上再使不出力。

    ……

    从洛都到燕州,可过运河永济渠直达。

    水路总比陆路快许多,令嘉坐了七天的船,下了船,踏足的便是燕州这块她阔别已十年的祖地。

    燕州城为燕州州治所,别名范阳,曾是战国时燕国国都,燕昭王曾于此筑黄金台以揽天下奇才,后得秦开为将,却东胡千余里外。时移世易,黄金台已做风流云散去,彼时的贤君良将皆已是冢中白骨,但“燕”之名,却是存续下来,历数代更迭,不易其名。

    本朝的范阳北据燕山为屏,西环太行为屏,东临渤海为枕,南以沃野为仓,又有前朝修建的内长城为依仗,是大殷数得着的雄城。城中人皆以燕人自称,性多慷慨悲壮。

    令嘉祖父时,北狄汗王以四十万大军攻于范阳,满城百姓,无论男女,皆是奋死抗战,无一人作畏缩之态。即使是城破之后,城中男人拼死抵抗,而女人则在见抵抗不能后焚粮自尽。

    英宗带兵入城后,所见得的亡人,或抵抗而死的,或自尽而亡,少有死得窝囊的。

    他喟然叹道:“城墙固坚,然亦逊城民远矣。”

    最后,被范阳城民的抵抗弄得狼狈不堪,且没得到任何补给的北狄大军就这样被英宗打败,战死二十余万人,北狄汗王只得带着十万余兵匆匆逃到居庸关外。

    距离那次的城破已近一甲子,当年十室九空的范阳已是恢复了鼎沸的人声。运河码头处,往来商船如云,行人如织,一派繁华景象。

    令嘉只顾着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不妨船坐久了,有些不习惯地面,头重脚轻地,身子晃了几下。

    “小妹!”

    身边围着一堆使女,令嘉自是不会有机会摔倒,只是她才站稳,一道身影如同一阵风“嗖”的一下就刮到了她面前。

    令嘉一抬眼,就是一张与她极为肖似的脸,正是傅令奕。

    傅令奕比令嘉大十岁,已近而立之年,但俊美的容颜却无多少变化,只沾染了些许岁月的风霜,但在他微笑时,恍如少年归来。

    她眨眨眼,压下鼻尖的酸意,唤道:“六哥!”

    令奕的目光爱怜地在令嘉身上细细扫过,最后落在她头上。

    令嘉今日梳的是朝云近香髻,着饰不多,但属于极为精巧的高髻。

    令奕只得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半是失落半是欣慰地感叹道:“上次见你,还是梳着丱发的小娘子,一眨眼的都嫁做人妇了。”

    ——连头都不能摸了。

    令嘉嗔道:“六哥倒是没变多少,上次见面是光棍一个,这次是老光棍一个。”

    令奕豪迈道:“北狄未灭,何以家为?”

    令嘉嗤笑一声,“你就这样糊弄下去吧,糊弄到大郎的孩子出生叫你一声叔爷爷。”

    令奕笑嘻嘻道:“无妨,不还有你这位姑奶奶陪着吗?”

    令嘉扬颌道:“我正当韶龄,纵使升了辈分,又岂是你这老光棍可比?”

    令奕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看了令嘉身后的某人一眼,笑而不语。

    论岁数,令奕也只比萧彻大三岁,他若称得上“老”,那这位燕王殿下怎么也算得上七分“老”了。

    以萧彻的耳力,自不会错过令嘉的声音,而以他的□□,也不会看不懂令奕这个眼神的意思。

    他脚步顿了顿,旋即又恢复如常,他上前对令奕唤了声:“六郎。”

    平静得毫无波澜。

    令奕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最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若早知殿下会娶了小妹,当年我下手合该再狠些才是。”

    当年萧彻从军投的是云州军,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时令奕也正被傅成章安排到云州都督廖弘手下训练,萧彻隐藏身份入军伍中时,正好撞到了令奕手下。彼时,令奕可没少操练这位手下。

    萧彻从容道:“六郎现在补回也不迟。”

    “免了,免了。”令奕摆摆手,郁闷言道:“我可不敢跟上峰动手。”

    现在令奕任燕州团练使,萧彻任北疆大都护,统领北疆诸军,这二人身份正好颠倒了个。

    令嘉叹道:“欺下怕上,真没骨气。”

    令奕在她眉间敲了敲,“唯恐天下不乱。”

    令嘉气恼地反手捶他。

    萧彻旁观着这对兄妹打闹的亲密举动,忽然说道:“这里人多声杂,还是先回王府吧。”

    令奕看了看四周,这才注意有越来越多的目光往这投来,他着眼前不知何时出落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妹妹,摇头晃脑地叹道:“你啊,真是越大越麻烦。”

    令嘉轻哼道:“再麻烦也麻烦不到你去。”

    “有道理。”令奕冲萧彻拱了拱手,“这就麻烦殿下了。”

    萧彻微笑道:“甘之如饴。”

    令嘉冲两人翻了对白眼,甩手就朝马车处走去。

    令嘉去后,令奕脸上的笑容微淡,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殿下,我家小妹被爹娘宠溺太过,性子实称不上柔顺,极善恃宠生骄,你若对她太好,可要小心她蹬鼻子上脸。”

    我家小妹……

    萧彻垂下眸,笑了笑,浑不在意地说道:“本王的王妃,骄点也无妨。”

    令奕目露惊愕。

    萧彻越过令奕朝令嘉行去,几步行到马车前,正巧令嘉要踩脚踏,他极为自然地越过使女,扶了她一把,顺便还帮她掀了掀帘子。

    令奕看着这幕,脸上的笑容彻底泯去。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在异性生病或者孤独时陪伴照顾他这招真说得上是一招必杀,很少有人能不动容的。

    不过好事仅此为止,令嘉在燕州的亲人即将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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