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从天降。
藤蛮和山蛮首领坐在火堆旁,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同唉声叹气。
他们带领部民沿河而上, 为的是找一处地势高的地方扎营,暂时定居下来, 度过难熬的冬季。
为免横生枝节,两人都是三令五申, 要求部落上下谨言慎行。不想惹麻烦,遇到南幽人的村庄务必绕开, 更不要接近城池。如果有商队路过, 可以试着交易,对方不愿意绝不强求。
汲取往年教训, 部民严守命令,人人做到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 能够安心扎营, 不想异变突生, 南幽林卒突然找上门, 要求他们加速前进, 去攻击位于河流上游的北安国军营。
北安国举兵南下, 兵力多达数万, 消息早就传遍各地, 再闭塞的部落都有耳闻。
带兵的是公子颢, 凶名可谓是如雷贯耳。
身为北安国公子,高居卿位, 战功赫赫。因封地近北, 动辄挥师草原, 打得狄戎闻风丧胆。对战诸侯国从未尝败绩,是一尊名副其实的杀神。
南蛮的确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去冲击这位的大营,简直就是蹦高作死
藤蛮和山蛮有心拒绝,林卒却不答应。
“不去必死”
对于蛮族部落,南幽国向来不会手软。藤蛮山蛮听调且罢,胆敢不听,来人会先一步举起屠刀,让他们知道厉害。
被人呼来喝去,当面威胁,两位首领怒火中烧,却是敢怒不敢言。憋屈愤懑无法言语,恨不能扎自己两刀,两眼一闭撒手不管。
可惜他们没法这么做。
他们一死了事,部落的下场只会更惨。没有领头人,部民会像牲口一样被驱赶,失去反抗能力,被刀剑逼向死路。
“我答应”
藤蛮首领最先点头,山蛮首领犹豫片刻,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形势逼人,除了答应南幽国的要求,他们没有第二种选择。
得到满意的回答,林卒没有久留,很快离开部落,冒雨潜入林中,先一步靠近北安军营地。他们没有刻意留人看管,藤蛮和山蛮知晓自身处境,根本不敢临阵脱逃。
等来人离开,两部首领聚到一起,满脸愁色地坐在火堆旁,等待祭祀完成祝祷。
雨水逐渐减小,天空中的乌云始终未散,黑沉沉压在头顶,遮挡光亮,白昼如同黑夜。
祭祀在雨中跪拜,手臂高举,兽骨制成的大碗盛满鲜血。雨水落入,血水漫出碗口,顺着祭祀的胳膊流淌,蜿蜒出网状的红线。
祝祷持续良久,守在一旁的部民心神不宁,很是惴惴不安。
“凶”
一声尖嚎穿透雨幕,清晰落入每一个人耳中。
意外地,部民没有陷入混乱,全都沉默不语,眼中一片绝望的死寂,貌似早料到自己的命运。
部落首领握紧拳头,用力捶打头颅和胸膛,却不能将部落带出绝境。
最终,两人从地上站起身,和部民一同站在雨中,仰头望向漆黑的天空,双眼圆睁,任由雨水冲刷眼球,带来阵阵刺痛。
“把孩子送出去。”年长的祭祀站起身,手中支着骨刀。漫长的祭祀耗光他的体力,这一刻的他如同朽木,沟壑遍布的面庞愈显苍老。
“男孩,女孩,不再分藤蛮山蛮,只要能跑出去,部落的血就能延续。”祭祀走到众人面前,招手唤来几名孩童,手指划过他们的额头,将残存在指腹的血印在他们额心。
几十名孩童被挑选出来,身上带着武器和包裹,由最年长的两名少年带领,朝密林深处走去。
自诸侯封国,氏族们大举开拓南方,和蛮部的争斗厮杀从未停止。
南蛮势大时,曾集结二十余万人,冲入诸侯国内,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数百年间,硝烟遍布南地,被焚毁的城池村落不知凡几,更有诸侯国在战争中毁灭。
这样的惨烈,北方氏族难以想象,南方氏族却从不能忘却。
藤蛮山蛮被南幽国逼迫,看似十分可怜。追溯他们的历史会发现,两部强盛时加入部落联盟,没少袭扰诸侯国,还曾参与围杀南方氏族的战争,和许多南方诸侯国有大恨。部落能延续到今日实属万幸,南幽国打算用他们做炮灰也没什么可抱怨。
目送孩童走远,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首领下达命令,部民们迅速开始准备。
一切不利于战斗的物资都被舍弃,包括好不容易得来的帐篷。两部的粮食集中到一起,蒸熟后发到每一个人手中,确保所有人都能饱食一顿。
临近日落,天色愈发昏暗。
河边卷起冷风,寒冷直透骨髓。
部民们准备就绪,跟在首领身后冒雨前行,直扑北安军大营。
数万大军的营盘占地极广,星星点点的火光排列有序,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巡逻的甲士走近栅栏,对危险的直觉让他停下脚步,手中长戟猛然斜指。
几乎就在同时,破风声袭来,近百支骨箭凌空飞至,其中两支准头惊人,直击甲士面门。
“敌袭”
甲士发出警报,迅速拉下面甲,手中长戟横扫,挡开大部分箭矢。
第二波箭矢袭来,数量更多也更为密集。
巡逻的甲士躲闪不及,被罩在箭雨中。长戟无法挡住全部,部分箭矢落在身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却无一支能穿透甲胄。
这一幕惊呆了放箭的蛮人,也让藏身在林中的南幽卒伍大吃一惊。
常年和蛮族周旋,林卒十分了解他们的武器。以兽骨和石头做材料,精心打磨,用特殊的药汁炮制,箭头锋利无比,能轻易划开皮甲。箭头还会淬毒,几种毒药见血封喉,杀伤力惊人。
若非如此,早年间,封在南方的氏族也不会吃大亏,甚至在部落的攻击下殒命。其后扎根封地,逐渐习惯瘴气,学会辨毒用毒,局势方才扭转。
藤蛮和山蛮的战斗力绝对不低,在蛮族大部中也排得上号,用毒的手段更是首屈一指。
南幽军队常年和他们打交道,自然有克制和反击的办法。
北安国军队初来乍到,此前从未见过蛮族的手段,竟也能抵挡下来不受任何影响。
这个发现让林卒震惊,顿觉毛骨悚然。如果北安国军队不惧瘴气也不惧毒,还有什么能挡住他们
只能用人命去填吗
在林卒愣神的功夫,大营内突起一阵锣声。
火光陡然亮起,细看会发现,那是数不清的火箭。
不好
林卒立感不妙。
营中弓兵集结的速度太快,未见半点仓促,似乎早有准备。
弓兵后还有成排大车,掀开蒙布,全是改造的抛石器,如巨兽蛰伏在黑暗中。火光点亮的一刻,纷纷从沉睡中苏醒。
藤蛮和山蛮靠得太近,在火光下无所遁形。
他们抱着必死的信念发起冲锋,被森冷的刀锋所指,就如破了的皮球,刹那之间,勇气丧失得一干二净。
赵颢从帐内走出,赤红的长袍如同鲜血染成,浓烈之极,摄人心魄。鸦羽般的发,墨黑的眉眼,冷白如一尊玉器,气质堪比刀剑锋利。
火光下的北安国公子仿佛锐极的凶器,纵然有华丽丝绸包裹,也掩不去嗜血的本质和森森寒意。
鼓声起,破风声袭来。
火箭划过夜空,呼啸而至,似星辰坠落大地。
山蛮和藤蛮仰起头,张大了嘴巴。太过于惊恐使他们忘记闪躲,呆呆站在原地,任凭箭雨罩下。
令人意外的是,火箭的主要目标不是他们,而是距其不远的密林。
北安国大军不介意毁林,三轮箭雨落下之后,抛石器投出火球。火球落进树冠,砸断古木枝杈,火光熊熊燃起,瞬间连成一片火海。
热浪袭人,成功逼出藏匿的南幽国林卒。
“出营”
命令下达,等候已久的奴隶冲出来,用最快的速度推开木门,移开门两旁的栅栏和拒马。
弓兵让开位置,全身披甲的骑兵疾驰而出,奔雷声震动大地,顷刻逼至林卒近前。
遇到飞驰来的骑兵,山蛮和藤蛮仓皇躲避,唯恐被马蹄踩到。
林卒擅长步战,习惯藏匿在林中袭击敌人,很少会经历过马战。遇到赵颢麾下的骑兵,顿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身后燃起熊熊大火,他们不可能逃回。
左侧是一条大河,河水泛洪,水性再好,跳进去也是死路一条。右侧是仓皇的蛮人和遍插的箭矢,路同样被堵死。
林卒们别无选择,只能拿起武器,硬抗奔驰而来的骑兵。
奔雷声穿过,雪亮刀锋横推,血光冲天而起。
仅仅一次冲锋,百余名林卒少去一半。死者躺在血泊中,身首分离,个别还被砍断胳膊,变得支离破碎。
对林卒而言,战死不可怕,这种死亡方式却让他们心生恐惧。
呆滞两秒,身后又传来马蹄声。
骑兵调转马头第二次冲锋,刀锋闪过,血色弥漫,能站立的林卒已不足十人。
“留活口。”赵颢下令。
传令兵奔向战场,骑兵得令,没有继续收割人头,而是拽紧缰绳,策马包围余下的林卒,刀锋向下,沉声道“降者不杀”
仅仅五十骑,连前锋都算不上,就杀得林卒惨败。
山蛮和藤蛮目睹全过程,见骑兵拖着俘虏回营,没有一个人逃走,全都趴伏在地,全身瑟瑟发抖,跪拜营内的公子颢,如同跪拜部落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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