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还糕

    阿镜总算钻进了马车。

    她手握紧着放在膝上, 整个人身子又细又薄,坐在一边,一点也不占地方, 而且很安静,看起来有种乖巧的错觉。

    但陆鸣焕依旧心气不顺。

    他瞥一眼阿镜的脸,见她眼睫直直朝下垂着,不知道是在专注地想着什么, 还是干脆在发呆,总之, 她一点儿也没有要分神给身旁人的意思。

    陆鸣焕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若不是他搬出黎夺锦的名号,这小冻猫子永远不会理睬他,对吧。

    马车快速往前驰骋着。

    经过某处时,阿镜忽然扬起了脸,睁大眼睛往后看了看。

    陆鸣焕看她终于露出慌张神色,在一旁哼的一声, 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似的,扬声道“看什么靠过来些, 别等会儿把我的马车压翻了。”

    阿镜扒在马车窗口, 着急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世子府邸。

    “停车。”

    陆鸣焕一手搭在旁边用来放香炉的小几上,姿态闲适,嘲讽的流光从眼尾溢出, 哼道“这不是会说话么。”

    世子别院已经看不见了,阿镜扭过头, 一字一顿地问陆鸣焕“你说, 黎夺锦找我, 你送我回去的。”

    陆鸣焕难得地语塞了一会儿。

    他别开眼“嘁, 当然是骗你的。”

    黎夺锦哪里会知道她在外面淋雨, 更不会叫他来接人。要不是他陆小爷碰巧看到,小冻猫子就要变成湿毛猫。

    偏偏她还不懂得感恩。

    陆鸣焕烦躁地掀开帘子钻出车厢,勒停了马车。不知说了什么,外面的车夫被他赶了下去,变成陆鸣焕自己赶车。

    速度突然变得极快,风狠狠吹过陆鸣焕的脸颊,陆鸣焕的眉眼才稍稍舒展一些。

    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喧闹街边。

    下过雨的青石板潮湿滑亮,映照着红绸装点的繁华门庭,匾额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醉星阁。

    这里都是有钱公子哥消费的地方,阿镜哪怕是执行任务时,也从没来过。若是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陆鸣焕扶着马车边缘,看着阿镜臊耷的眉眼,忽然很来劲。

    “小蔫儿猫,走啊。”

    他刚刚驾车驶得太快,阿镜在后面车厢里被晃得有点头晕。倦倦地瞥他一眼,又垂下脸。

    阿镜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人,为什么他接连找自己不痛快。

    站在这个闹市门口,已经有许多过路人来来往往地打量他们。

    阿镜不喜被人注视,眼前的陆鸣焕又是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她只得抿抿唇,和陆鸣焕一起走进去。

    三月的风还很凉,尤其是被雨浸湿过后的衣衫,贴在身上仿佛刺骨。

    但走进醉星阁之后,楼中不知从哪里吹来的暖风,一阵阵的拂面,将人浑身的血脉都暖得活了过来。

    陆鸣焕一进去,原本还算安静的醉星阁忽然变得吵闹。

    楼上笑笑闹闹跑下来一群小厮,蜂拥着过来迎接陆鸣焕。其中有一些是熟面孔,有一些不是。

    最前面那个表情惊异的,是那天想替阿镜说话的短打小厮,跟了主人家的姓,叫黎丁。

    黎丁看了眼阿镜,又看了看陆鸣焕,惊得小声道“小陆爷,您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这时二楼的一间厢房门开了,一个头戴珠翠的年轻女子从里面走出来,身旁环绕着几个模样鲜妍的婢女。

    她们站在二楼回廊上看着底下,看见陆鸣焕时,一阵欣喜。

    但看见陆鸣焕身边的阿镜时,年轻女子的脸上又出现了陌生和防备。

    那女子大约是城中有钱人家的千金,哪怕是她身边那几个婢女身上穿的衣着,也比阿镜身上的要鲜亮些。

    陆鸣焕拆了手上的护腕,随意丢给旁边的一个人,斜眼瞥了一下黎丁,说“你很不满意”

    黎丁哪里敢接这个话,赶紧道“什么呀,小的只怕您把这不知情识趣的带来了,扰了您的兴致。”

    陆鸣焕摆摆手不理他,丢出一句“带她上来,别让她跑了。”

    说完,跨着长腿径自上二楼去了,一路带风,谁也没看一眼。

    那个站在回廊上的姑娘在他经过时,转头殷殷看了他一眼,没收到回应,便又垂下眼来,看着底下的阿镜。

    有了陆鸣焕的话,谁也不敢把阿镜放走,都蜂拥在一起,夹带着她往前走,防得紧紧的。

    经过回廊时,黎丁被人一把拽住。

    发髻上插着百鸟祥云珠钗的姑娘语气急促地低声问“黎丁,那个女子是谁”

    黎丁正愁这事呢,一边把自己的衣袖从女子手中拉出来,一边哭着脸道“江秋小姐,江秋姑奶奶,您救救我吧。她是我们世子爷府上的,不知怎的把小陆爷惹恼了,上回踢了小陆爷一脚,现在又被抓到这儿来了。哎,等会儿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闻言,那个名唤江秋的女子才放松了很多。

    她放了黎丁,上下看了他一眼,说道“放心吧,她既然惹了陆将军,当然是她的不对。不过,等会儿要是有什么过火的事,我会替你劝着陆将军的。”

    厢房里的装饰,比外面更加金碧华贵。光是摆在案上的一尊玉石狮子,就比阿镜整个荷包里的金银块还要贵重。

    这里边儿玩的东西很多,小几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吃食,但在那些客人眼里,通常是看不上的,瞧都不会瞧一眼。

    只有阿镜走进来看见那张摆满了食物的桌子,眼睛亮了亮。

    她还没吃饭,天亮之前原本是去买面,结果买了一个人。

    这时候肚子早已饿得慌了,阿镜进门后,没人管她,她就自己坐到了小几旁,一口一个丸子,手里还捧着瓜果。

    陆鸣焕那边吵吵嚷嚷的,在喊着玩牌,陆鸣焕坐在人群中间懒洋洋的,目光穿过人群看着阿镜。

    她独自在一边坐着,吃得很开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块瓜果就被她咬出细细的牙印,她把吃剩的瓜皮整整齐齐摞到一旁,又拿起一个饼子啃,动作很小,似乎很有礼貌,但是吃得很快,眼睛因为饱足闪闪发亮。

    陆鸣焕忽然笑了笑。

    他说“好啊,玩牌,就玩推牌九,每个人都要来。”

    顿了顿,陆鸣焕又补充了一句“大牌九,我坐庄。”

    “好”一群人尤其兴奋,推牌九就是赌,分大小点,大牌九便是与庄家比大小,总共两局,两局皆胜为胜,两局同输为输,一赢一输则为和。

    推牌九的玩法一般都是赌自己身上的东西,若是输了,便解下自己身上的物品给对方。

    陆鸣焕坐庄,也就是所有人都来跟他赌,他身上的东西可都是名贵的,若是能赢他,哪怕随便拆下一粒扣子来,也是了不起的值钱玩意,而就算是跟他赌输了,其余人也不亏,毕竟一群小厮,身上能有什么贵重东西。

    唯有江秋闻言,脸上绯红,低头看看自己的香帕和荷包,目光有些犹豫不定。

    因陆鸣焕说每个人都要来,发牌的人便一个也不敢落下。

    连正在埋头苦吃的阿镜面前,都被丢了几粒象牙做的骨牌。

    陆鸣焕跨着长腿,懒懒坐在藤椅上,一群人排着队地同他来比牌大小。

    这推牌九最刺激的地方便是在于,除了运气,还考验一些心理。

    每个人手里有四张牌,自己知道这四张牌的大小,也可以打乱组合。分两组出,一次出两个,算加在一起的点数。

    有时候,因为点数没有分配好,对方手里的牌总和其实比自己小,但是也会输给对方。

    这就十分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时间,那边玩得热火朝天。

    终于快要轮到江秋,她脸色早已红成了一片。

    江秋拿到的牌点数一般,再加上她故意把自己的牌分成差不多平均的两组,每一组的点数总和都不大。

    只要陆鸣焕手气稍微不那么差,就一定能赢她。

    江秋扣紧了手里的骨牌,另一只手捏紧了腰间自己绣的荷包。

    陆鸣焕那边玩着玩着,却有些不耐烦了。

    他有输有赢,输出去的,都是身上带着的银钱名玉,得了这些东西的人自然欢天喜地。

    但陆鸣焕不耐烦,却并不是因为输东西。

    而是他余光瞥到另一边小几上,阿镜似乎就快要吃饱了。

    为什么这屋子里人这么多,还没有比完。

    陆鸣焕烦躁地一皱眉,干脆踹开桌子,站了起来。

    人群不敢拦他,陆鸣焕走到小几旁,居高临下盯着阿镜。

    阿镜嘴里含着一颗榴莲拔丝球,脸颊鼓鼓的,仰头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陆鸣焕哼笑一声,抛了抛手里的骨牌,对阿镜道“轮到你了,出牌啊。”

    阿镜显然没想到自己也要跟他比大小。

    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骨牌,是发牌时扔到她面前的,她翻都没翻开看过。

    一旁的黎丁见了,生怕她不理陆鸣焕,又让陆小爷生气了,赶紧在一旁提示,把规则给阿镜解释了一遍。

    这回,陆鸣焕没有拦着。

    阿镜一边咽下那颗榴莲拔丝球,一边慢吞吞地伸手,像猫扒拉毛线球似的,把那几枚骨牌分开放,然后推出两张,看了陆鸣焕一眼,翻开。

    二和四,加起来是六。

    陆鸣焕也翻开自己手里的。一对四,加起来是八,比她大。

    阿镜又慢吞吞地翻开另一组,这回小得不能再小,两个一。

    阿镜傻眼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微微歪着头,很不能理解的样子。

    陆鸣焕直接笑出了声,五指一张,两张骨牌在他手心里躺着,两张十。

    阿镜输了个彻底。

    她抿抿嘴,低头想要解自己腰间的荷包,却才想起来,从米油铺子离开前,她把所有金银都留在了铺主那里,当做给她养珠珠的钱。

    连一个空荷包都没留下。

    她哪有东西输给陆鸣焕,总不能把身上的衣服扒下来。

    还好,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没来得及吃的玫瑰糕。

    阿镜扬眸看他,另一只手在肩膀前面招了招,示意陆鸣焕低下头。

    陆鸣焕微微蹙眉,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竟然真的弯下腰去,面容垂下,靠近阿镜。

    阿镜举起那块玫瑰糕,塞进陆鸣焕的嘴里。

    香糯的糕点碰到唇瓣,陆鸣焕下意识地张开了嘴,轻轻咬住那块玫瑰糕。

    近在咫尺,陆鸣焕看得很清楚,阿镜的眼珠又圆又亮,仿佛晴空中一片静湖,天色遥远,四下无人,只有一只小猫坐在岸边,对着水中倒影舔爪梳妆。

    陆鸣焕呼吸窒住,脚下明明站得很稳,他却感觉到一阵摇晃,好似下一刻就要坠进那片静湖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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