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心意已决, 不容劝说。
可廖三是真怕她会弄巧成拙,更怕自己劝和不成, 反倒酿下大祸,一个劲的想找借口脱身,说什么要给司其捎东西,又说什么马匹性子太烈不敢骑。
都叫楚熹给挡了回去。
楚熹因从前种种“风流韵事”,总遭受薛进的猜忌,深受其苦,倍感烦恼, 左右今日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非跑一趟大营不可, 那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彻彻底底澄清了谣言。
旁人误解她就罢了, 廖三明明知道她当初在蟠龙寨的处境,居然也认定她和双生子有一腿, 这是楚熹万万不能忍的。
她几乎是拎着廖三的衣领子,把廖三拎到大营的。
看得出来今日薛军要有动作,大营之外防守极为严密,每百步之遥便有一队暗哨, 便是认得楚熹和廖三, 也照规矩将其拦下“令牌”
廖三习以为常, 从怀里拿出令牌,递给那队暗哨, 与此同时向楚熹解释“营中将士没有这令牌是严禁出入的。”
“那我可以进吗”
“少城主自然是可以。”廖三扫了眼她身后的一众城卫“军令如山,还望少城主见谅。”
军令如山, 楚熹没什么好说的, 只吩咐一众城卫在此等候, 随着廖三进了大营。
薛军大营占地足有三十亩,前山后水,帐舍无数,在帐舍四周用粘性极强的黄土夯砌了半壁堡垒,据廖三所说,黄土堡垒比石墙更为坚韧,便是用陶罐弹狂轰乱炸也不过掀起一阵黄烟。
此乃薛进就地取材想出的办法,以防敌军夜袭大营烧毁粮草。
说白了,是从前围攻安阳反遭偷袭后,吃了亏,长了教训。
“少城主”司其正整军备战,忽见廖三领着一个短发的蓝衣女子,赶紧小跑过来请安“少城主今儿怎么得空来大营”
楚熹朝他笑“这几日你们薛帅忙于军务,都没回府里,我来瞧瞧他,顺便给他送些衣物。”
楚熹这番话,司其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但仍然面露艳羡。
“对了,你托廖三爷捎的茶叶,城里如今买不着好的,我命人从府里库房取了一批陈年红茶,回头给你送来,你给爱喝茶的将士们分一分,不够再说,我想办法弄。”
“多谢少城主真难为少城主百忙之中还能想着我们。”司其笑了笑,紧接着又道“话说回来,我该去谢薛帅才是,这都是沾了薛帅的光啊。”
楚熹闻言也笑“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廖三“”
看来,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道别了司其,廖三领着楚熹来到薛进的营帐。
薛进坐在塌上,手里捧着一本兵书,听到门帘掀起的声音,微微抬眸,而后轻哼一声。
别看这一哼动静不大,可给廖三急坏了,心说人家少城主都屈尊降贵来哄你了,你他娘咋还不知好歹呢。
楚熹比廖三看得开,仍旧温声细语,满面笑意“夫君还生气呢”
薛进盯着她,不吭声。
楚熹做出一副要赔礼道歉的模样,偏过头道“多谢廖三爷引我过来,你先去忙吧。”
“好,好”廖三一边向外退,一边朝着薛进使眼色,嘴巴撅起来,无声的说“宠,宠”
也不知薛进有没有领悟到他的良苦用心,廖三抱憾出了营帐,扬声吩咐守在四周的兵士“薛帅和少城主有要紧事商议都闪远点”
兵士们齐声应道“是”
楚熹等了片刻,撩开帘子张望一圈,只见天高云淡,春暖花开,营帐附近空无一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转身看薛进,薛进已然放下兵书,站在床榻旁。
“怎么,你预备一直宿在大营了”
“不是你撵我走的吗。”
“我还让你道歉呢。”
薛进抿唇,走到炉子旁,用铁钩揭开炉盖,往里面添了两块炭,而后将装满水的铜壶搁在上面,做完这一切,才问道“喝水吗”
薛进的字典里,大抵没有道歉这两个字,“喝水吗”就是他道歉的方式了。
楚熹并不打算接受“不喝。”
“”
“我今日来,是给你送几件换洗衣裳,顺便在将士们跟前转一圈,省的他们妄加猜测。”楚熹提起包袱,丢在薛进的床榻上,哼笑一声道“你就踏踏实实在这住着吧。”
“”
薛进手里还捏着铁钩,看楚熹的眼神带有一丝幽怨,像是再说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台阶下。
楚熹以为,自己主动来大营找他,不叫他灰溜溜的回安阳,已经是给他台阶下了,不好一个台阶接着一个台阶,给他送十八层地狱去“既然你”
话刚出口,便被薛进打断“让我道歉可以,你也要道歉。”
“我干嘛道歉”
“你忘记那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浑话安阳城是你家,安阳府是你家,好啊,我是外人,我不配待在你家。”
楚熹愣住。
其实她来大营找薛进,只是觉得她没必要为了一点子虚乌有的事和薛进大吵一架,想着给薛进一个台阶下,至于她吵架时口不择言说了什么,她早就忘了。
她,真的说那些话了吗
在这一瞬间,楚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父母都是极为要强的性子,动不动就为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因为她还小,从来不避讳她。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
“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这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
虽然过于遥远的记忆如今早已模糊,但那些伤人至深的话语深深刻在了楚熹的骨子里,她小时候,最痛恨的就是这几句话,她怕爸爸妈妈会离婚,怕被赶出家门,每每父母吵架,她都会格外刻苦的学习。
尚且年幼的小女孩,那般天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好好学习,父母就会停止争吵,露出欣慰的笑容。
楚熹是真的没想到,她生气的时候,会将那些她曾经最憎恶的话语一字不差的说出口。
震惊之余,楚熹有些感到可怕。
她从始至终都觉得,她和父母是完全不同的人,可现实却告诉她,父母的缺点,尽数复刻到了她的身上。
“怎么了。”薛进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脸色忽然这么难看。”
楚熹眼睫微动,回过神来“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
“我也不是非要让你道歉。”
“做错了就是要道歉,这有什么难的。”楚熹盯着薛进的眼睛,郑重其事“我楚霸王对天发誓,以后再说那样的话,就”
薛进下意识的偏过头,想要回避楚熹的视线。
楚熹微微踮起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薛添丁,凡事都有第一次,你要向我道歉,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
“嗯。”薛进的嗓子有些干涩,仿佛整整三日滴水未进“我,我相信你。”
薛进实在很难像楚熹那般,爽快利落的说“我错了”,他的人生,从来不被允许犯错,低头道歉,是弱者所为,只会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楚熹感觉到手心里逐渐滚热的脸颊,神情凝重“薛进,你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你能真的做一个好父亲吗。”
“嗯。”
“如果你冤枉楚楚,让楚楚伤心难过,你会向他道歉吗。”
楚熹称呼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为楚楚。
是他们两个的楚楚。
薛进喉结滚动,心脏在胸膛中颤栗。
楚熹看到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水意。
“我错了,我不该无凭无据的,冤枉你。”
薛进将这一句话说出口,那沉重的,像压了两块巨石的肩膀,倏然放松下来,即便楚熹没有原谅他,他仍如同一个得到宽宥的孩子,紧紧将楚熹搂到怀里。
楚熹发自内心的相信,薛进将会是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哪怕虚无的假设,他也舍不得让“楚楚”遭受冤枉,舍不得“楚楚”伤心难过。
楚熹眼里涌出泪意,她环抱住薛进的腰,将脸埋在薛进的肩膀里,想到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几乎破涕为笑,于是眼底带泪,又含笑意地说“薛添丁,虽然老爹人也不错,但我还是想做你的孩子。”
薛进被她逗笑“下辈子吧。”
这个情不自禁的拥抱,在情绪消退过后,骤然尴尬起来。
楚熹咬着下唇,轻轻推开薛进“我渴了。”
薛进立即转头去看炉子上的铜壶,水早已烧开,他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倒水。
“听廖三说,你们今日要与亳州军交战”
“是,昨日夜里探子来报,亳州军十五兵马逼近大营,看样子是想先下手为强,逼退薛军,占据常州。”
“他们是看中了常州今年的粮食。”
“或许吧。”
薛进倒满了一杯水,被烫到手,稍有些慌乱的将杯子放在案几上。
楚熹笑笑,接着说道“这么大的事,想必是陆深陆游领兵了”
“嗯。”
“那好,今日我同你一块去。”
薛进看向她“你去做什么”
楚熹双手叉腰,做足气势“你说呢你难道不知军中这些将士背地里怎么议论我的,说我和谢燕平有事就罢了,好歹我和谢燕平曾有过婚约,那,那双生子完全是胡编乱造嘛,我非得在两军阵前和他们当面对质,洗清我的冤屈不可”
“清者自清。”
“狗屁清者自清廖三当初就在蟠龙寨,明知道怎么回事,那还不信我呢”
“想洗清冤屈,也不急于这一时,亳州军这次来势汹汹,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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