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怕楚熹不信, 特地将她带到山顶。
登高望远,十五万兵马已然毫无遮挡的暴露在阳光之下, 黑压压的一片,可谓漫无边际。
楚熹打了个哆嗦,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楚熹。”薛进低声叫她的名字,而后说道“我不是同你玩笑,这阵子亳州军蠢蠢欲动,等的便是这一日,一旦我们落于下风, 恐要失了大营,撤兵回安阳。”
对于楚熹守城的本领, 薛进从不掩饰自己的佩服,可两军在荒野之上正面交战, 是要真刀真枪厮杀的。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还是先回安阳吧, 倘若亳州军步步紧逼,安阳要做好守城的准备。”
“那大营,就这么扔了”
“不到万不得已,自是不会舍弃。”
沂都水师称霸沂江百年, 其战船水军闻名天下, 而亳州背靠东海, 南部是茂密草原,天生天养了一种名为“雾鬃青”的千里良驹, 在战乱之前,这雾鬃青十分罕见, 一匹价值黄金万两, 可谓马中劳斯莱斯, 可战乱一起,雾鬃青竟成了寻常战马,亳州骑兵人均一匹。
楚熹虽然晓得这是马商在玩饥饿营销,但眼看着几千“劳斯莱斯”凑到一块,仍不由咂舌。
薛进为着应对亳州雾鬃青,煞费苦心的在大营周遭布防,掘坑设陷、鹿角拒马、黄泥堡垒,种种工事每一样都耗力不少,最要紧的是大营阵地,前山后水,得天独厚,一旦丢失,再想夺回来就难了。
因此薛进才说,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会舍弃大营。
楚熹望着亳州兵马,长叹了口气“那好,我先回安阳你当心点,别同他们硬拼,将士们有家有业的,能活着,还是活着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薛进听出她话中的关切之意,不由笑笑“嗯,我知道,这场战事拖得越久,对薛军越有利。”顿了顿,又道“多亏你了。”
西北的粮草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十万大军哪里是那么好养活的,楚熹动员常州百姓,将田地尽数耕种,无一亩荒废闲置,甭管今年收成几何,都能很大程度的缓解常州守军粮草压力,让薛进可以踏踏实实的和亳州打一场持久战。
“小瞧谁都不要小瞧你楚姐。”楚熹这么说着,又抬手去拍薛进的肩膀。
“你是谁楚姐。”薛进实在不喜欢楚熹这种举动,像是把他当成好兄弟似的看待,故而皱着眉头将楚熹的手腕推开“别总同我勾肩搭背的。”
“你当我稀罕啊,真是,我要走了,你自求多福吧。”
楚熹正欲下山,忽有一兵士匆匆跑到跟前“薛帅探子来报亳州骑兵已兵分两路从南北两侧向大营围拢”
楚熹转头看向远处,果然有两队兵马一南一北飞快奔来。
薛进显然也没想到亳州军会突然发起进攻,一把握住楚熹的手,拉着她快步往山下走,边走边道“我让廖三送你回安阳,以免路上遇见亳州骑兵。”
亳州军为与薛军一决雌雄,可谓筹备多日,三番两次出兵试探,楚熹也是倒霉催的,偏偏赶上他们真动手这天来大营。
这附近可没有安阳地道,真碰上亳州骑兵,楚熹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因此没有拒绝薛进的好意“让廖三送我到安民村就行。”
“嗯。”
亳州十五万兵马以随着骑兵朝大营奔来,薛军将士纷纷厉兵秣马,预备迎战,薛进身为主帅,有统领全军之责,将楚熹托付给廖三后便转身离去。
廖三深知此番战事艰险,楚熹说到底是个姑娘家,守着高高的城墙勉强能逞威风,可若是敌军打到跟前,她连逃命都跟不上趟,忙招呼弟兄们随他出营,护送楚熹回安阳。
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安阳府的马车被丢弃在大营外,楚熹踩着廖三的手,被廖三掀到马背上,廖三随之上马,攥紧缰绳道“少城主不必惊慌,坐稳了”
楚熹不太会骑马,主要是她两条腿力量有限,总踩不住马蹬,那马儿稍稍跑快一点,她就要被颠的死去活来。
何况廖三骑马,就像是要起飞一样。
“这这这怎么可能坐得稳啊。”
“没事上官道就好了”
身下的马匹左拐右跳,楚熹感觉自己的头发迎风飞舞,噼里啪啦的打在脸上,完全睁不开眼,只能凭借一双耳朵判断四周的情况。
在呼啸的风中,她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轻盈的马蹄声,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而廖三的语气也变得凝重“是亳州骑兵快都上山”
“咻”“咻”
几声箭啸后,似有重物坠地。
楚熹知道有人中箭了,心里咯噔一下,对廖三道“咱们跑不过雾鬃青,这样不是办法。”
廖三道“先上山,有树木遮挡,回头再叫援兵,他娘的,这帮骑兵不围着大营,为何窜到这来了。”
骑兵绕过大营,半道截杀,的确反常。
当下楚熹不由在心里想,难道阜康城那边知道了她的行踪,这些骑兵都是冲着她来的若拿住她,就等于拿住了安阳,届时薛军想退守安阳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思及此处,楚熹道“上山定要被骑兵围捕,调头回大营”
楚熹这句话里没有任何要与廖三商量的余地,全然是向他下令,廖三应了一声,怒喝道“弟兄们杀回大营”
廖三这帮弟兄或许称不上以一当十的勇猛之士,可有一点,对廖三唯命是从,廖三说向东,他们绝不向西,而安阳城卫以保护楚熹安危为己任,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行人立即勒马掉头。
楚熹这时才看到那已然近在迟尺亳州骑兵,上百号骑兵,各个身着棉甲,肩背箭囊,手持细长铁索,而铁索之上挂着一道极为锋利的铁环,只要叫铁环套住了脖子,随着马匹奔走,瞬息之间便会尸首分离。
廖三眼睁睁瞧着铁环朝他扑来,忙提刀挡下,心有余悸道“他娘的,幸好听少城主的话掉了头。”
楚熹不敢说话,是真怕了,眼下她这条命算压在了廖三这柄银背鬼面刀上。
亳州骑兵似乎没想到廖三等人会突然回身,急忙将铁锁链挂在肩上,从马侧抽出长剑与之搏杀。
楚熹缩在刀光剑影里,快要被吓尿了,只听陈统领大喊一声“廖三爷我来殿后你快带少城主回大营”
若是孤身一人,廖三定要与骑兵杀个痛快,可身边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楚熹,不得不顾忌,他一刀劈开骑兵的棉甲,策马冲出包围,与此同时对楚熹说道“少城主那些手下可对付不了亳州骑兵我还得回去”
楚熹也不愿陈统领等人无辜丧命,忙道“好”
廖三跑了没多远,急急停住,猛地拎起楚熹,一把丢到水田里“前面便是大营少城主跑两步吧”
楚熹被他摔了个狗啃泥,毫无怨言,蹭了一把脸,爬到田埂上,拔腿就往大营跑,嘴里不住的念叨“倒霉倒霉,我真是倒血霉了”
薛进率兵迎战,大营里只剩不足五千守军,守营官兵瞧见狼狈不堪的楚熹,用不着她说,便知晓后方有敌情,带着一队人马前去驰援。
乱世不愧为乱世,或许前一秒还风和日丽,后一秒脑袋就拴在了裤腰带上,真是能活一日赚一日。
楚熹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心中十分的平静安详,叫兵士打了一桶水,默默洗去身上的泥泞。
“少城主”
楚熹抬起头,见廖三和陈统领一众人快马回营,问陈统领“伤亡如何”
陈统领翻身下马,重重道“幸好廖三爷回来得及时,只有两个城卫受了点轻伤。”
虽说两军交战有伤亡在所难免,但听到大家都好,楚熹还是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继而又问道“那些骑兵究竟怎么一回事可是冲着我来的”
廖三道“看着不像,倘若亳州那边知晓少城主的行踪,怎会只派百人阻截,我估摸着,他们是绕了一圈,想从后方偷袭,赶巧和我们撞上了,不过他们现下已然知晓少城主身在大营,定不会轻易放过。”
楚熹心里明白,她一时半刻回不去安阳了。
“少城主不必过虑,没什么大不了的,待我打退亳州军,再送你回去便是。”磨刀千日,用兵一时,廖三乃薛进麾下第一流猛将,自要给薛进打一场漂亮的开头仗,他提起刀,豪气冲天地说“方才他们背后放冷箭,险些让老子吃了大亏,老子非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可”
“我同你一块去。”
“这”
楚熹朝廖三笑道“兴许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呢。”
廖三一想也是,楚熹脑筋转的快,足以顶个谋士了“那好吧。”
大营前方交战正酣,薛进脸色不是很好,他身旁的崔无同样如此。
“薛帅,亳州军这阵法和兵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样子是专门为对付我们准备的。”
“嗯。”
亳州军有备而来,打得薛军一个措手不及,眼见军阵散了,薛进果断下令击鼓退兵,暂且让出这一道防线。
楚熹来时,薛军将士们正急急向后撤,可谓兵荒马乱。
薛进瞧见那抹蓝影,大步上前,几乎是提着她往后走“为何没回安阳”
“让你那乌鸦嘴说中了,我差点死在亳州骑兵手里。”
“算你倒霉。”
“会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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