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二
萧峋在这方隐秘之所调息甚久, 片刻前,终于度过了这一轮魔气侵蚀。
月光皎白,萧峋面色更白, 衣衫被冷汗湿透,紧贴后背周身。他缓慢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抖了抖衣袖, 抹掉额上的汗, 往自己身上拍了道洁净符,然后起身。
他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站得不是很稳,下意识伸出手去,扶住先前靠了几个时辰的石墙。
却是不曾料到,在他触碰一刻, 在他着眼时分, 石墙竟然碎了。
眼下的他, 虽说能够调动一部分天地灵气为己所用, 可并未真正踏入修行之境,他的触碰,还不足以在瞬息间让一整面石墙化作碎渣。
这显然是石墙背面那人做的, 但
但是萧峋没有感受到对面传来任何灵力波动, 甚至未感受到墙体有过丝毫震动,更不论声响若是曾有过,以他的感知能力,不可能察觉不出。
萧峋怔怔望定对面的谢龄。这人素白衣袍, 立于同样素净的月光下, 姿势随意极了。看来打碎这面墙, 不过他是抬手间的事。
这就是人间道的雪声君吗到底是什么人间怪物。
他的视线落处, 谢龄脑中思绪亦转个不停。
谢龄很肯定自己没有动用灵力,甚至未曾用力,就如同把手放上去一般,轻轻敲了这面石墙一下。
但这墙就是碎了。
受害者死得很凄惨,案发现场唯他和萧峋两人,既然出手的不是他,那必然是另外一人了。
萧峋这小子这么厉害吗
谢龄不由将萧峋盯得更仔细了些,而萧峋,在他瞬也不瞬的注视下,往后稍微退了半步。
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吗谢龄挑了下眉。
他发现萧峋的状态不大对劲。少年人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不如平时均匀,有些微的喘。
你是打了这面墙一整个晚上吗谢龄面无表情想着,可他一路走来,并未听见打砸东西的声音。
这时萧峋开口,轻轻唤了谢龄一声“师父”
他道完这两个字便垂下眼,没继续往下说。谢龄看出这少年人是在卖乖,便摆出师父的架子,板着脸问“现在什么时辰”
萧峋答道“寅时将尽。”
“在这里作何”谢龄又问。
“回师父,弟子在此”萧峋声音越说越低,当下情形,他真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搪塞。他甚至不知晓谢龄来到此间多久了,可有看见他压制魔气侵蚀的过程,他还能否将自己的身世藏起来。
萧峋干脆不说了。
谢龄移开视线,衣袖一甩,绕开地上的碎石渣屑,走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并无对旁人之事寻根问底的习惯。他算是经历过不少了,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或多或少有着说不出口的难处。
两年前鹿鸣山萧氏遭遇仇人灭门,自那时起,萧峋成了一个孤儿,想来有诸多心酸事。这样的小孩,半夜里寻一僻静之处,打碎一块石头,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或许换个人碰到这事,还会夸他一句勤奋。
“行了,回去休息吧。”谢龄仰头望了一眼天空,转身向着萧峋,轻轻一摆手,对他道。
“师父”听见谢龄的话,萧峋惊讶抬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这模样让谢龄心情着实复杂。他视线升高,看回天边的月亮,语气不咸不淡“今夜不打算睡了”略微透出些赶人的意思。
“是,师父,我这就回去。”萧峋收敛表情,拢袖抬手,向谢龄执了一礼。
既然如此,便是谢龄不曾发现他身上异样的意思吧萧峋忍不住看了眼那一堆碎石,继而又向谢龄投去目光。
除了探寻外,萧峋还对谢龄大半夜跑到这地方来的原因生出好奇。但也止于好奇,并未仗着自己扮的是个年少天真的角色便开口问。
萧峋提步离开。
谢龄立于原处,依旧抬着头,假装在看月亮。
夜风不曾歇过,四面竹影不住摇晃,晃出沙沙的响声。谢龄余光瞥着、侧目听着,心道甚是可惜。萧峋出现在此处,意味着他的秘密基地不再是个秘密,须得重新找寻了。
他在脑子里打开鹤峰地图,倏地心思一转,觉得还是找个他这种水平也能使用的,可隔绝声音、阻止人闯入的结界法器更为靠谱。
两人各有所思。
却在此时,原本伫立着石墙之处、眼下碎石尘屑堆积之处,涌出一股磅礴力量。它于出现的一刹将石块碾成齑粉,无形变为有形的波纹,旋转着上升,形成一个漩涡。
萧峋正抬脚迈向山洞洞口,谢龄在月下思索人生大事,皆被这动静吸引去注意力。
说时迟那时快,这力量突然向两人袭去,一抓一扯,不容丝毫反抗反驳,将两人带到漩涡中心。
谢龄只觉自己骤然腾空,又骤然落地,定睛一看,已然身处陌生之地。
依稀可见这是一条甬道,四面昏黑,前后看不见尽头。
这感觉可太熟悉了,跟打游戏进副本一个样。谢龄心说一声不好,这种展开,必然伴随某种危险,偏偏他们没带主角谢风掠,也就无法靠着主角光环无痛通关。
身后亮起微弱光芒,是萧峋燃起了火折子。同样,也传来他的声音“师父,这里是何处”
你师父我怎么会知道呢谢龄心中的那个小人垮肩长叹,轻瞥萧峋一眼,没有回答。
借着这点火光,谢龄将此间看得更清楚了些。这应当不是个寻常甬道,石壁上绘刻着画,似在讲述什么,但时隔经年,痕迹模糊,难辨其中意义。
萧峋也在打量周围,并不着痕迹观察谢龄的举止神情。他发现谢龄极细微地蹙了下眉,眼底掠过一抹惊奇之色。
鹤峰峰主不知道鹤峰有这样一个地方萧峋亦感到惊奇,偏首问谢龄“师父来过这里吗”
谢龄依然没回答。他扫完了近前的壁画,回望一眼身后,将目光投向前方远处。他在原处站了片刻,转身把萧峋手上的火折子拿到自己手里。
虽说不知晓这两头哪一头算入口哪一头是出口,总之还是动起来为好,一直站在原地,副本的门也不会开。他对萧峋道了声“跟上”,朝前迈步。
谢龄走在前方。
一个火折子的光芒照不亮太大范围,火光时而忽闪,映得他侧脸明明暗暗。燃得也快,不过多时,便仅剩个底。
谢龄把火折丢了,掏出他的夜明珠台灯。光芒登时明亮许多。谢龄十分自然地看了萧峋一眼,恰好对上他瞟过来的视线。
一路走来,这家伙时不时看他一眼,谢龄不由问“你怕”
萧峋弯眼笑了一下,摇头“不怕。”
谢龄看出萧峋这笑有几分勉强,装得很是生硬,心说就遂了你逞能的心愿吧,道“不怕就好。”他的声音低低冷冷,话音落地,继续朝前。
萧峋“”
萧峋提步跟上。
甬道越走越宽敞,冷风一阵接着一阵。谢龄这具身体底子好,走路不会发出声音,这里又静,便只有萧峋一个人的足音。
萧峋不喜欢这样,走了一段距离,冲着谢龄没话找话“师父,我们会不会在这遇上危险”
你师父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谢龄头也不回,丢出一个反问“怎样的情况,算作危险”
“呃”
一处地方是否危险,的确因人而异。萧峋一时竟不知晓回答什么好。
他不说话了。
静谧继续,回荡在甬道里的风却渐渐变大,行过某处时,猝然转烈,低回起伏着,向谢龄和萧峋冲撞而来。
风声如啸。这阵风里显然夹杂着某股力量,拂过谢龄面颊时,他感到些微的刺痛,跟被细针扎了一下似的。这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可走在他侧后方的萧峋如遭受重创,猛地两抢一步,咳出一口血来。
噗
萧峋痛苦地捂住胸口,从口中喷出的鲜血点点滴滴如墨泼,落地那刻,竟是滋的一声,蒸发成丝丝缕缕的黑气。
谢龄闻声回头,看见这样的场景,满脑子疑惑。
不料萧峋反应极大。如同受到惊吓的兽类,往地上瞥了一眼,旋即抬头,眸光紧紧盯住谢龄,一连后退数步,脊背微弓,手臂绷紧。
萧峋整个人进入到一种防备姿态。
谢龄却因此了然了,萧峋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大抵是因为这个。
他目光在萧峋和地上的血迹上转了一圈。这黑气应该是某种不好的东西,源头在萧峋体内。
魔气谢龄很轻易地联想到这个设定,将萧峋望定。
萧峋站在光和暗的交界之处,银发散乱,垂落胸前身后,挂在脖子上的鹿角时而晃荡。他脸上逐渐恢复的血色又退下去,面色苍白如纸,却绷着一张脸,倔强又警惕。
这人唇角还挂着血痕。像个小狼崽子。
谢龄又好气又好笑,心道魔气就魔气呗,他玩过的修仙游戏不算少,多数时候都选择修魔,对这东西毫无排斥。
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的观念和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违和,便也不多说,从芥子空间里取出雪声君从前备下的凝血丸,递到萧峋可以看见的地方,对他道,“止血。”
萧峋不为所动,眼眸仍然直勾勾盯着他。
谢龄直接付之行动,三步两步走到萧峋面前,把他抬起来防备自己的手按下,药丸塞进他口中。
呼呼
那妖风又起了。谢龄直觉萧峋不能再受一击,行动先于思考,猝然转身,抬袖一挥。
砰
风与袖相撞,前者被后者打得当场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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