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四
“师父都不问我为什么”少年人调整坐姿, 将背稍微坐直了些,向谢龄问道。
这是谢龄预料之中的问题,按照套路,当时在黑暗道里中, 他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 萧峋必有此问。
谢龄不紧不慢反问“难道你不打算说”
萧峋自是打算说的,他都当着谢龄的面暴露了, 还能如何不曾想谢龄如此淡然笃定。
他偏首, 将一瞬间的神情收敛住,再回头, 目光自下而上落到谢龄脸上。
屋室内的光线不算明亮,光与暗的交界格外明显, 谢龄坐的位置隐隐有几分昏暗, 但正是由于这点儿昏暗,让他侧脸更显素净白皙,当真如冰似雪。
萧峋又把视线移开。
“我身上的魔气, 是生而有之。”萧峋轻声说道,“或者, 出生之前便存在了。”
你这个设定很主角啊。生来就有, 是遗传谢龄心下震撼, 思忖几许, 问“你父母或祖上可有人修魔”
“我父亲母亲及祖父一辈, 绝无修魔可能, 但祖上是否有过,就不得而知了。”萧峋回答。
“你父母可知晓此事。”
“我瞒得很好。”
你父母都不知道, 你又是怎样确定你的魔气是生而有之谢龄不由生出疑惑。
萧峋对上了他的思路, 解释紧随而至“我有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
小少年你的身世真的很主角啊, 谢龄再度感慨。他想,这应当是隔代遗传,不过转念意识到这是个玄幻世界,也存在其他的可能性,不能就此作出定论。
谢龄看定萧峋。少年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时而游移,神色称得上散漫。但谢龄觉得,他可能有点儿失落。
这是个凡入魔者皆必诛之的世界,鹿鸣山萧家是个修行世家,既然他父母不知晓他的情况,向他灌输的必然是修魔当诛之类的观念。谢龄很难想象萧峋在更年少的时期,是如何面对这些的。
真是个小可怜。
“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谢龄想了想,认真对萧峋说道,“无愧于心即可。”
小楼内一时沉寂。
萧峋对上谢龄的目光,须臾后移开。
无愧于心。萧峋反复咀嚼着这四个词,又一次推测起上辈子谢龄杀他,究竟是为什么。大抵真是因为他动了谢风掠吧他的确伤谢风掠伤得很重。
这位雪声君还真是护短。
而如今,却是他成了谢龄的徒弟。萧峋忽然有点儿想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萧峋低声说道,继而抬高音量,“师父不觉得我是个异类”
如果你这个土著都是异类,那我能算是外星人了。呃,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好像真是个外星人。谢龄腹诽着,在心中稍加措辞,对萧峋道出一句经典名言“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尔后又加一句“但每个人都不特殊。”
萧峋听见这话,眼眸缓慢眨了眨,隔了好半晌没说话。
谢龄手指在衣袖底下轻轻叩了叩。他来这座小楼,一是看看萧峋的情况,二是要把萧峋身上魔气是怎么一回事问清。眼下两件事都解决,他不准备再打扰萧峋疗伤休息。
他保持着高冷轻淡的神情,振袖起身,向门口走去。
“师父。”
萧峋眼神随着谢龄而动,亦是站起来,赤红的袖摆在虚空中一起一落,脚步向着谢龄的方向迈出,问“师父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谢龄足步一顿,微微回头,垂低眼眸,用余光瞥着萧峋。少年人站在他身后,清黑眼底透着光亮。谢龄对他道“你身怀魔气是事实,我不会把你交出去,不会把你赶出去,但也不会替你遮掩。”
言下之意事情我一概不管,你自己藏好,别被发现了。
萧峋听出这层意思。谢龄这样做于他而言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不用再当一个散修,可以继续在人间道这个灵气充裕的宗门里修行,境界能比从前提升更快。但同时,谢龄的做法意味着他要无端端承受许多风险。
萧峋眉峰不自觉一蹙,却听谢龄又说“此事不再提。”声音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
“是。”萧峋敛眸应道,抬手执弟子礼,“多谢师父。”
谢龄走出小楼,来到前殿,在书架前走来走去一番找寻,取下几本书塞进芥子空间中。
他没在这里看书,也没有回去自己的卧房。他走出道殿、踏上下山的路,但并未下山,而是来到那个被萧峋发现过的秘密基地。
风动竹影,除却缺了一面石墙,此间与前几次他来时并无区别。谢龄将这里转了又转,未寻得黑暗道的入口。他又去到鹤峰另一面,循着记忆找到黑暗道的出口。
洞口前生长着一大片矮灌木,没有供人行走的道路,谢龄小心地拨开它们,走进黑暗道。
他来这里并非为了探寻什么,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寻得他可以使用的结界法器前,暂且将黑暗道当作锻炼场。
萧峋定然不会来这里,至于谢风掠,那孩子看起来老实,应该也不会乱闯。
被他擅自称作“妖风”的风又开始刮了,威压重新降临此地,问题不大,就当是用来提升忍耐力了。谢龄吐出一口气,快步行至黑暗道中段,服下今日的那颗锻体丸,开始热身、进行提升身体强度的训练。
黑暗道内路面平整,且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在这里跑步,比在上一个秘密基地里要舒适许多。
谢龄对此地更是满意。
他的锻炼项目固定有序,每日耗费的时间大致相同。
一个时辰后,谢龄结束训练。身上出的汗依旧是转瞬消散,抖抖衣袖,重新一遍头发,又是一个干净清爽的人。他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壶水,边喝,边离开新觅得的健身房。
外头仍是阴天,云层越积越厚,仿佛要垂到山间。风走得急促,四面树枝不住摇晃,野草被压低。
一场大雨将至。
谢龄加快脚步,走到最近的一座能够避雨的凉亭内,想等这场雨过去再回道殿。
比雨先到来的是云龟。
它出现在谢龄视野的彼端,迎着风、沿着缓坡爬来,背上的壳厚重。
云龟体型庞大,入不得凉亭,便于阶前停下。谢龄对它的现身并不意外,但语气不免唏嘘,“老龟,你来了。”
“你到底是只什么龟让我感到些许害怕。”谢龄将它背壳上那圈花纹看了又看,半真半假说道。
话音落地,但见云龟伸长脖子,使劲往凉亭内探。它想蹭一蹭谢龄。这或许是它向谢龄解释的方式,亦让谢龄感觉到,它还是原本那头龟,只是将更多的一面展示了出来。
它也不曾做过有害于他的事。这大概就是他的穿书奇遇吧谢龄冲它摊开手“好吧,我现在不害怕了。”
云龟趴在亭外,谢龄坐到石阶上。
凉亭内无坐处,左右无事,雨又不来,他干脆在这里看会儿书。
是关于魔气的书。
身世复杂的少年总是容易想东想西。虽然谢龄嘴上说过不管萧峋,但并不认为自己没有保护这头小狼崽子的责任。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龄翻开第一页,云龟却凑过来,抬起脑袋顶了一下他的手。
啪嗒,书被云龟掀到地上。
“干什么”谢龄挑眉瞪了这龟一眼,把它脑袋拍开,伸手去捡自己的书。
云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唤,又用脑袋撞了谢龄一下。
“喂,你”
谢龄话没说完,他眼见着云龟背壳上忽就多了一本书册。
“呜。”云龟唤他。
“你想让我看这一本”谢龄立刻明白它的意思,却也问题颇多,“你怎么拿出来的你也有芥子空间”
他走去把书拿到手里,翻开一瞧“咦,掌法”
轰隆
尚未细细翻看,山外响起一道惊雷。
谢龄仰头看了眼天空,迅速将两本书收起,蹿回凉亭内。
哗啦
雨落在小楼外,转瞬打落枝上残瓣。萧峋调息完毕,面色恢复如常,临窗而坐,听见声响,慢条斯理掀起眼眸。
他的目光越过窗框,透过雨帘,看向斜对面那栋屋宇。时间快到中午,谢龄仍未归来。
这位雪声君总喜欢离开道殿,也不晓得出去是做什么。萧峋想着,从衣袖里取出罗盘,从面前捻来一丝灵气,注入其间。
盘上指针转动,萧峋撑伞出门。
雨时大时小,没有要停的意思,是歪是正,完全依照风的指示。萧峋往脚下拍了张轻身符,步伐轻快,走到一半,改了主意,决定先去厨房去做点吃食。
萧峋改道而行,不多时,来到厨房外的老树下。
他走向厨房,有人则从厨房内走出。两个人相向而行,萧峋将眼一弯,冲迎面走来的人道“风掠师弟。”
萧峋红衣银发,执一把和衣衫同色的伞,雨水沿着伞面滑落,一颗一颗串成珠串,将他笼罩。
谢风掠沐在雨中,雨水却不沾衣。他瞥萧峋一眼,抿唇不言,径直朝外。
“同门师兄弟,就这般不客气”萧峋拖着慢吞吞的语调说道。
谢风掠同萧峋擦肩而过,一步之后驻足,侧身对他道“早些时候,萧师兄可有察觉到鹤峰起了一次震荡。”
“早些时候多早”萧峋偏头看他,挑起眉梢,甚为疑惑。
谢风掠“卯时将至时。”
萧峋作回忆状,随后摇头“不曾察觉,我夜里向来睡得熟。”
“如此。”谢风掠垂下眼皮,复而掀起,转身继续前行,“萧师兄睡得安稳便好。”
“哎,谢风掠。”
萧峋又喊了谢风掠一声,等人回过头来,向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以后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萧师兄难道忘记了,我们吃饭的时间并不一致。”谢风掠目光平平,声线无波。
萧峋一耸肩膀“行,当我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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