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是不知”砚台打翻, 信纸洒落。纯白的纸张与漆黑的浓墨在两人的脚边铺满。李寻欢整个人愣了一瞬,仿佛书桌后站着的人不是林诗音。反正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表妹。
她知书达礼,温婉柔弱。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曾, 更别说摔东西。
李寻欢心中一涩,隐隐作痛。同时他也慌了,莫名慌张,仿佛自己即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存在一样。
“诗音”他走上前去, 不自禁地想去抓林诗音的手, 却被她侧身避开。
“你为何这般恼火”
林诗音没答,只冷冷开口“ 你不是在找龙啸云吗”
“我告诉你他死了。阿素亲自动得手”
“怎会”李寻欢惊诧十足。也不知道他惊得是龙啸云已然丧命,还是林素竟然到了动手杀人的地步。
“龙啸云把马留在李园,我不知他是怎么和你托付的。但显然不管怎样,他都活该丧命。”
“诗音”李寻欢皱皱眉, 眼里带着不赞同与困惑。
她的性子一向温柔如水, 从未说过什么重话。刚才那最后一句,从她那里已算恶毒。
林诗音心中怒火翻腾, 才不理他这点。
“ 他一路尾随阿素至河间府。夜半时分潜入阿素的房间, 还用了迷香。”林诗音把霍天青的回信一张张摆在桌上, 让李寻欢自己看。
“霍公子交待得详细,那龙啸云是先准备迷晕阿素, 把人掳走。恰好阿素下楼去寻吃食, 躲过去了。”
“他怀得是什么心思,你知我知。我信表哥不会为他开脱。”她嘴角带了两分嘲讽的笑意。
“ 后掳人不成, 又盯上阿素随手放在床上的秘籍。正欲盗走, 撞上阿素回来, 便起杀心。”
“若不是隔壁霍公子警觉, 阿素如今未必还有命在。”
自阅了信后, 龙啸云这恶劣行径,让林诗音心中一直寒冷如冰。心里为林素担忧后怕的同时,又莫名地发笑。
瞧瞧吧。这就是口口声声说心悦阿素的人。一路尾随,待把人劫走。后看见了武功秘籍,转过身来就对所谓的心上人下杀手。
这人的感情,廉价又虚假。
还是说,那武功秘籍真的宝贵极了,让人疯狂到失去人性,不顾伦理
想到这里,林诗音眼神一闪。那位王公子的东西,似乎也该拿出来了。
“这”李寻欢一页页地看过去,不可置信后惭愧不已。
消化完这些内容后,他终于知道林诗音为何这般恼怒不已。软着语气道歉“此事是我识人不清,错信了他,我会去江南登门与林姑娘道歉。诗音,你莫气了。”
他是一个俊美的男子,一双碧色眼眸更是让人心动。他也是你喜欢多年的人,如今软着态度哄你。
按理来说,你应是心软消气的。
可是
浅紫色衣裙的少女贝齿轻咬下唇,如水的眼眸微垂,躲开对方投来的目光。
他根本不明白。
脑海浮现出这句话后,便挥之不去。它牢牢地钉在心里,把其他的情绪都挤个干净。此时此刻,她心中诡异般的冷静。
有时候,从沉迷的情爱中抬起头来,才能看出藏匿于美好情感之下的问题。
“ 原来,我们从根本上就不合适。”林诗音喃喃道。
她的音量很轻,身为一流武者的李寻欢自然听到了。但他情愿这是自己的错觉,这位这句话让他惶恐,甚至不能接受。
“诗音,诗音你不要这样。若是我哪里还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你不要这么说”
不要这么说,不要不喜欢我,更不要抛下我。
她是他的未婚妻,更是他的表妹,自己仅剩的一个血亲了
李寻欢终于彻底慌了,心中方寸大乱。而林诗音的字字句句,就像一把把他掷出去的飞刀,次次扎进他脆弱的心脏。
“ 表哥,我知晓你为何会让龙啸云把马留在李园。在你心中,他是朋友。”
“ 可阿素也是我的朋友你既知他是为阿素而去,却与我只字不提。”
“你我为未婚夫妻,我以为夫妻本是一体,互为平等。但阿素这件事上,你却从未正视过我的想法,我的朋友。”
“跳开友谊不谈,阿素亦是有把你和龙啸云在保定城外带回来的恩情。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表哥为何从为阿素想过”
“难道只因她是女子,拒绝后便能纠缠吗还是因霍公子跟随,所以表哥从未想过阿素会有危险也未想过龙啸云纠缠不成会起邪心么”
“这世间男子大多对女子忽略、轻视,把她们当做自己的附属品。表哥你从小爱重于我,我自以为你与那些自大狂妄,从不尊重女子所思所想,所感所受的男子乃是云泥之差。”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 原来你骨子里的想法也与那些男人并无不同。”
最后一句话,如当头棒喝。如同一把大锤,直接把李寻欢钉在原地。
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双目泛红的模样,林诗音面色不忍,心中更是连连抽痛。
她一双水眸也早在不知何时就已泛泪,泪流满面。
但她还是能保持优雅的姿态以手帕拭泪,哑着嗓子说“ 我们二人冷静几天。”
“待理好情绪,便把婚书退与各自吧。”
这是她留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谁也没想到,林诗音竟是要退婚了
整个李园上下都无法理解,不明白两人只是吵了一架,因为一个林素,就闹到要撕毁婚约的地步
但当事人之一的李寻欢却清楚林诗音为何如此,同时也知晓事情无法挽回。但清楚、知晓,不代表就能接受。
原本的命运线中,龙啸云相思成疾,以命相逼。
如今,三个人的闹剧中,龙啸云退场,两人却依旧没有走到一起。
时也命也。
李寻欢同样大醉了五日,就像他源世界中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一样,如今林诗音选择退婚,他也不知如何挽留。
林诗音亦是心中感慨万千。梦中的表哥大醉过后,选择领名妓入门,刺激她,逼她死心。而如今逼迫的人却换成了自己。
也不知这算不算给梦中的自己扳回一城。林诗音心中自嘲地想。
还喜欢吗
喜欢的。
爱呢
自然也是爱的。
可林诗音深知他们二人都不是什么干脆利落的性子,甚至优柔寡断。与其心中埋着这道口子互相折磨,消磨彼此的感情。倒不如趁早分开,一别两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诗音等不及了。她不能保证自己再不走,过一段时间会不会心软,割舍不下继续纠缠。
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五日后再见。
两人一个满身酒气,一个沉默寡言。彼此都红着眼。
无言互还婚书,林诗音抿了抿唇,还是把它撕毁。
在李寻欢眼中,她是撕掉了两个人多年的情分和他的心。
而林诗音这里,自己是毁去了身上一份束缚与会让她摇摆不定的退路。
这世间之人,大多浑浑噩噩,安然度日。她是得了片刻清明的人,哪怕割舍繁多,也想一直保持清醒。
婚约退掉,林诗音同时也把李家当年作为聘礼的房田产业交还给了管家,她自己的嫁妆除了双亲的几样饰品或是墨宝被她带走,剩下的全部留在了李园。这些年来李府她也是被精细地养着,吃穿用度也是不少银钱。如今离开,自然要偿还李府护养之情。既然决定分开,便不想亏欠什么。多一分都是纠葛。
李寻欢一直沉默着,直到接林诗音去江南的马车到了李府,他才仿佛鼓起了全身的力气问一句“ 诗音,非走不可吗”
林诗音垂眸“事已至此,表哥为何还要有此一问。”
李寻欢苦笑一声,声音艰涩“ 我我只是不知,你我二人为何会是如此收场。”
“表哥,都说我们相伴长大,青梅竹马。
细细算来,其实你我处在一处的时间并不多。”
她来到李园后,哪怕同住一个屋檐下,李寻欢相对来说更多得时间是外面 。
“年少时,你总一个人出去,说是玩耍,却不带我。后来,你便仿佛突然会了这一手暗器功夫。”
“你我之间,彼此熟悉,却又有很多地方互不了解,甚至排斥。例如我对武林事不感兴趣,隐隐排斥,你却心中向往。”
李寻欢听着她的话沉默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担忧她的安全。
“江南多是江湖中人聚集之地,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
“我会去寻阿素。”想起友人,林诗音笑眼弯弯,满目柔情。
对她来说,阿素并不只是自己的朋友而已。
她本是屋檐下小小的雨燕,觉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小窝就够了。外面的世界危险极了,她的一双父母便是被人当做了猎物,死在外头。
后来,一只青鸾在暴雨中飞进了她的一方小天地。
本以为,雨停了,那位便会无声离去。
她不会有什么感觉,只是过客罢了。
那是外面的鸟儿,更是可以翱翔天际的凤凰。她这个只守在方寸之地,比井底的蛙还不如的人,人家又怎么会多看一眼
可是,那只青色的凤,却朝自己张开了翅膀。不是炫耀她有多华丽的羽毛,而是告诉自己她拥有多广阔的天空。
起初,对方只是善意的伸过来友好的手。
后来,她帮自己解决了个天大的麻烦事。
现在。林诗音也觉得,外面的世界除了阴暗杀机,还有自由美好。
这世上,善良得人总会比坏人多些。
阿素信这句话,而自己则信她。
“表哥,你也莫要迁怒于阿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她有关却又无关。”
“我本是寄居屋檐下的雨燕,小小的屋檐,头顶的方寸,便是我的世界。我本是心满意足,自得其乐。倘若我不曾遇见那只飞向我的青鸾。”
我本可以画地为牢。倘若我不曾抬头窥见外面广袤天地的一角。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说不清,道不明。”
“但我知道,这一刻起,我的心是自由的。”
这一刻,这名浅紫衣裙的少女,面上含笑,眸光璀璨。
这样的林诗音,是李寻欢从未见过的。
明媚,耀眼。
如同一颗终于发亮的星。不再隐晦,不可忽视。
“表哥,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眼里仿佛承载着星光的少女抬眸,笑容释然,语气轻快。宛如一只终于飞出牢笼,雀跃无比的鸟儿。
“自今天起,我不是李园的表小姐,也不再是你的未婚妻。”
“我只是林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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