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娆的烧没退, 喝完药后,困意来袭,很快睡着了。
她发了些汗, 寝衣被浸湿, 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虞砚猜她肯定很不好受,于是帮她换了衣裳。
白日她教过的, 可以帮她做一些日常的琐事。
虞砚向来聪慧过人,他自作主张, 反复思忖明娆话中的深意, 觉得只帮她换掉衣裳并不足够,于是又帮她擦了身子。
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白嫩的肌肤,帮她清洗干净, 自己反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夜深人静, 虞砚寝衣前襟半敞, 墨发凌乱,懒散地靠着。
目光灼灼, 盯着她足上的金锁铃铛瞧。
一直看到深夜,才揽着人,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 明娆醒来时,屋中又只剩下她自己。
虞砚留了张字条,他白日要回军营, 所以没办法陪着她,叫她好好在家待着。
他说若是嫌弃府上哪处不顺眼, 要修要拆都听女主人的。
女主人啊。
明娆抿着唇, 笑得甜蜜。
这安北侯不仅知道交代自己的行踪, 还利落地将管家之权交了出来,真是体贴。
不知他从前有没有过喜欢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处处都这般合她的心意呢。
带着酸味的念头一闪而过,明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没办法待在家中。
烧退了些,但还是有些低热。头不疼了,除了身子有些酸软,其余还算正常。
她昨日到凉州时,直接就去见了虞砚。回来得比较匆忙,还未来得及与娘亲通信。
嫁妆已经被唐慕颜手下的镖师先送回她家,娘亲和唐家、表姨母家,想必都已知道了她回来的消息,不回去一趟实在说不过去。
明娆洗漱过后,带着禾香和阿青,回了秦家。
秦家的祖宅就在凉州,当初秦氏与明娆被赶回凉州,倒也不愁没地方住。
秦家这边的亲戚朋友,皆因战乱或是灾祸,在早些年丧生了,只剩了秦氏一人。
不算特别大的宅子,住着母女二人,再加上伺候母女的一家三口仆从,五个人住三进的老宅子里。
这些年明娆与秦氏在凉州,靠着秦家留下来一些产业,也攒下了不少家底,生活算得上富足无忧、有滋有味。
明娆今日回家没提前通知任何人。
迈入垂花门,正看到刘叔在洒扫。
“刘叔,我回来了。”
刘叔抱着扫帚楞在原地,正发愣的功夫,打正房中窜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姑娘”
小姑娘梳着双髻,带着激动的哭腔,一蹦一跳地冲了出来,然后
嘭
撞在了阿青的胳膊上。
小姑娘看了看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头的阿青,又看了看阿青手中的佩剑,呆滞了片刻,双手护在胸前,怂怂地退了回去。
有、有剑了不起,惹不起,躲得起
明娆见她也有怕的时候,噗嗤一笑,“连竹,我娘呢”
连竹见到明娆,双眼发亮,一边蠢蠢欲动想要扑进明娆的怀里,一边又害怕一旁的冷面女侠姐姐。“夫人和我娘去店子里面了,约莫午时就回来。”
看来是回来得早了。
阿青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座宅院。
古色古香,古朴典雅。环境尚可,只有三进。
阿青皱眉,还是小了些。
明娆回家有许多话想说,刘叔高兴地去后厨准备膳食,连竹领着三人回了内院。
“姑娘,你走后这院子可空了,唐姐姐又总不在凉州,我想拉着人说话都没有。”
“你可以与我娘亲说嘛,再不行还有刘叔和卫姨,怎么还能叫你闲住了”
“夫人身子不好,我怕吵着她。至于我爹娘”连竹抱怨,“他们嫌弃我嫌弃得要死,不揍我就不错了。”
因为明娆小时候就很漂亮,又遭遇过那样不好的事,于是家里的大人都格外护着。
为了保护明娆,连竹从小当个男孩子养的,别看一张小脸柔弱可欺,个子小不起眼,但与人打架能一挑十,野惯了,祸没少闯,揍没少挨。
“当初明家人接你回去,你还不带着我。”连竹嗔了明娆一眼。
“有国公府的人照顾我足矣,娘亲这边还要靠你看顾。”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话着家常,阿青抱着剑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并将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临近午时,秦氏回来了。
三十多岁的妇人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美韵犹存,风姿绰约。
眉目间依稀可见美貌妇人年轻时的倾城姿色,浑身的淡雅与从容是京城里许多高门命妇都比不上的。
人都说江南水乡出美人,没想到这西北粗犷之地,也有这样美的女子。
尤其是那双桃花眸,与明娆如出一辙地勾人心弦。
阿青和禾香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叹。
“你叫阿颜送回来那些嫁妆,是何意”秦氏温婉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忧色。
她的东西被人吞下,早已不抱指望,她只怕女儿京城此行受委屈。
唐慕颜把东西送回来时,什么都没说,明娆交代过,她要自己讲。
明娆将自己嫁给安北侯的事与秦氏如实说来,众人皆沉默了。
安北侯的大名,凉州的百姓无人不知。
哪怕是三岁小孩子,就算不知虞砚其人,却也知道那是个保护家园,血战沙场的将军。
虞砚在这里的名声很好,不似京城那般不堪,可秦氏还是沉默了。
安北侯固然好,可是嫁过去却要为人替代品。
秦氏垂下眸子,黯自神伤,颦蹙间皆是愧疚。“怨我,连累了你。”
若不是上一辈的恩怨未解,又怎能轮到她的女儿受苦。
先是原有的婚事被明妘抢走,后是将明妘不愿的婚事塞给她的女儿。
秦氏从没这么自责过。
早知如此,不如不叫明娆去京城。就待在凉州,也好过现在的光景。
明娆却是笑了起来,抬手握住秦氏的手,柔声安抚“娘亲,你以为我带来的阿青和禾香,是谁身边的人”
“他们都是侯爷安排来照顾我的,他”明娆面上微热,稍稍露出羞赧之色,“他很好,他若是不在意我,又怎会把得力的下属指派给我呢。”
秦氏怔住。
转头看了看明娆身后站着的两个婢女。
一个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如松,站姿笔挺,像受过训练的护卫。
一个低眉顺眼,从面相就能看出,是位聪明伶俐又不失稳重的忠仆。
“女儿虽然是被明家抛出来的弃子,但安北侯,他是个很好的人,会照顾我,对我好。”
是阴错阳差,是阴谋算计,但她也是自甘入局。
因为只有她能看到虞砚有多好,她不觉得自己踏进了火坑。
明娆抬眸望向院中那棵新栽种的油松,闻着厅中燃着的淡淡安神香,又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每餐必有的一道甜食。
虽然不知虞砚是如何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但他用了心,就是好的。
信国公辜负她娘亲,娶了陈氏,为的是陈氏的钱财嫁妆。
若问他陈氏喜好为何,明娆相信,他定答不上来。
一个男子何以证明他对一个女子认了真观这些日常的琐碎小事,便不难察觉。
前世是她的过失,她一味躲着藏着,将自己封闭起来,没有推开门,向外看看。
若她能早些推开心门,一定能看到虞砚精心为她准备的这一切。
明娆真情实意地笑着,“娘亲,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老男人最会疼人了。”
秦氏“”
阿青“”
他们侯爷才不老才二十七
“噗噗噗。”连竹的笑声打破宁静,低落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
秦氏凝望着女儿幸福的笑靥,终是放下心来,欣慰地点了点头。
秦氏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卫姨和刘叔张罗饭菜,秦氏便让禾香与阿青坐下同食。
禾香和阿青受宠若惊,推脱不掉,便顺了秦氏的意。
一家人其乐融融,明娆拉着秦氏讲京城趣事与见闻,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阿青。
只有她在担忧,主子若是发现夫人不在家,该有多生气。
初冬日落得早,才刚过申时,虞砚便推了没处理完的军务,回府去了。
他走后,孟久知与副将面面相觑。
副将一头雾水,“侯爷今日好像怪怪的。”
孟久知“嗯。”
“他平时都是将事情一拖再拖,一直做到就寝他都不着急,今日为何这么急。”
虞砚的性子一向懒散,他平日也没什么消遣,不爱和士兵一起喝酒吃肉说荤段子,十分不合群。
他嫌人多的地方吵闹,耽误他休息,所以总是自己待在营帐里,累了就休息,睡醒就做事,不紧不慢的,只要不是特别紧急的事,他能拖到最后一刻。
可是今日不同,今天他将着急的不着急的一股脑都处理了。
他早上来得比平时晚,走得比平时早,一天干了三天的活儿,好像过了今日就没明日了似的。
副将嘶了声,鬼鬼祟祟凑到孟久知旁边,压低声音“侯爷被人附体了”
孟久知瞪了他一眼。
“而且他怎么不住军营了他昨晚去哪儿了”
“侯爷回府上了。”
“进城了”副将愣住,“回去一趟得小半个时辰,回去作甚”
二人正说着,帐子被人挑了起来,一颗带着头盔的脑袋钻了进来。
是明卓锡。
副将道“是明副尉啊,有事吗”
明卓锡笑得灿烂,一口白牙露在外面,看上去十分康健。
“二位,侯爷呢”
“侯爷回凉州城了,”孟久知走过去,拍了拍明卓锡的肩膀,转头又对着副将说,“你不是问,侯爷为何着急回去”
孟久知看着二人,淡淡笑着,“侯爷的夫人从京城追来了,小别胜新婚,你们这两个老光棍,你们懂个屁。”
副将“”
好好说话,怎么骂人呢。
孟久知走了,明卓锡傻了半晌,原地跳了起来。
一边嚎一边往外冲,“我妹妹来了”
副将好不容易消化了安北侯有夫人这个消息,又傻在原地。
虞砚紧赶慢赶,在日落前到了家。
下了马,站在府门前理了理战袍。
生怕回来晚了,他都没来得及将铠甲脱在军营。
虞砚带着一身风霜与冷气,脚步匆匆进了府门。
他一边往清昶苑走,一边沉思。
她还病着,自己若是带了凉气给她就不好了。
走到半路,拐了方向。
先去书房换身衣裳,沐浴过后,再去找她吧。
天色暗了,明娆犹豫着今夜要不要留宿。
她学着虞砚早上做的,出门前也给他留了字条,傍晚会归。
但是娘亲见她回来,很是高兴,明娆能看得出来,她很想留自己住下。
阿青看出明娆的迟疑,提醒道“侯爷交代叫您等他回家的。”
何止是等他回家,他明明说的是不让她出门。
明娆没有把不许出门这句话放在心上,她只当虞砚是担心她的安危才如此嘱咐的。
她若是留宿在自己的家里,应当是很安全的。
只要安全,想必虞砚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他待她那么好。
明娆很快有了决定,她对阿青道“你回去与他说一声,就说我”
“说什么。”
一道阴沉冷森、隐约含着怒气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明娆抬头看向门口,虞砚几步走到近前。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睥睨淡然。
“说你不回去了”
他声音低哑,说得很慢,无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叫人遍体生寒。
颀长细密的睫毛下,眉目幽深,幽黑的眸中含着难以遮掩的戾气,脸上毫无一丝笑意,周身笼罩着极强的压迫感。
明娆眼神迷茫,“你怎么来了”
正说着,秦氏与连竹一家三口一齐自廊下走来。
秦氏看到女儿面前站着的高大男子,也愣了一下。
“这位是”
还未等明娆介绍,男人突然弯下了身子,朝她伸手。
长臂绕过女子后腰,将人一把扛在肩上
明娆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刘叔攥着手里铲土的铁锨,作势就要冲上去。
阿青拦在众人面前,解释道“是我家侯爷。”
一句话的功夫,虞砚扛着人出了宅院大门。
明娆手中的暖炉掉在她的座位上,院中众人望着早已没人的门口,一片寂静。
侯府内,寝室中。
明娆被扔在榻上,才坐起来,虞砚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困在怀中。
“我说过,叫你不要出去,哪里都不要去,为何就是不听呢”
“我特意早回来,可是却没有看到你,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
明娆惊惧抬头,瞳中盛满怯意。
男人的手下落,握住她细白的脚腕,往自己身后一拉。
裙摆顺着腿上滑,金锁铃铛叮当作响。
“被我一直看着的结果,就是这样。”他贴着她的耳朵,语气森然,“你现在看到了吗娆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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