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田园梦

小说:我妻薄情 作者:青青绿萝裙
    在庄子最好的一点, 就是不用早起请安。

    程丹若睡到八点钟才起来,穿衣前,又给自己冷敷了一次, 涂了药油。

    大腿的肌肉,除了不可描述, 一般都没有锻炼的机会, 昨天运动量过大, 拉伤一点不稀奇。

    吃早饭的时候,她满鼻子薄荷的凉气,都闻不到芹菜的味儿了。

    用过饭, 她和玛瑙、林妈妈一道, 把院子前前后后看了遍, 决定移栽玉兰, 再于院中搭个小巧的茅草亭。

    紫藤萝架也搭上,再于外墙处绕一圈篱笆, 养些鸡鸭鹅, 但圈在鸡圈中, 以篱笆隔开,免得脏了地。后院则辟块田, 种上桑树, 再专门做一间蚕房, 摆一架纺织机, 就很有感觉了。

    适合贵族的太太小姐,体验一下虚假的农村生活。

    假如是王咏絮,大概还能作首纺织忙的诗。

    程丹若在纸上写写画画, 设计平面图, 忽然听得前头一阵痛哭哀嚎。

    “去看看。”她随口吩咐玛瑙。

    玛瑙急匆匆出去, 脸色煞白地进来:“爷在打人呢。”

    “死了吗?”

    “没、没有。”

    程丹若平静地低下头,继续画图。

    中午,谢玄英向她复述了结果。

    原来的庄头强夺名田,逼良民为佃农,已经被他重打二十棍,其子奸污妇女,常年玷污人-妻,事发后打死人家丈夫,也被他杀了。

    其余家眷,全部发卖到东北,今天下午就让他们滚蛋。

    “庄头活不了了。”谢玄英口气平淡,“下了重手,三天必死,以泄民愤。”

    庄头的后台是宫里的大太监,但别人怕,他可无所谓,该杀就杀,简单直接。

    之前,两人讨论过夏家的事情,程丹若心中有数,并无意见。且谢玄英今天就卖人,未尝不是在保全家眷的性命。

    “皇庄一田两税,实在负担过重。”他沉吟道,“你说怎么才好?”

    她问:“怎么两税?”

    “佃农世代为仆,既要交田税,还要交佃租,税是交给朝廷的,一年三分,佃租是交给我们的。”谢玄英和她分析,“我们能免租数年,但不能不收。”

    程丹若道:“先给孤寡之家免税三年,其余人家低租?”

    “可以是可以,但总要经营起来才好。”他说,“这么多田,不能荒废了。”

    说着,拿起她画的图纸,“打算改建成这样?”

    她点点头,试探道:“你说,找人种些向日葵和番薯,好不好?”

    “番薯我知道,向日葵是什么?”

    程丹若道:“会朝着太阳转动的花,非常大,像菊花。”

    “你说的是不是迎日花?”谢玄英回忆,“我在浙江见到过,说是广东得来的海外之物。”

    “应该是,我们试种一些海外作物,番薯、迎日花、玉麦、落花生,然后再种些甜菜、桑、棉,不需要多,围绕着院子种几亩就可以了。”

    番薯是新物种,向日葵还是观赏植物,但玉米和花生已经传入,在沿海小范围种植,还未传播开来。

    靖海侯府作为实权勋贵,偶尔会有一两道菜肴,程丹若早就瞄准它们了。她思索着计划:“再盖一些结实干净的茅屋,能养鱼的话,最好有一个鱼塘。”

    谢玄英诧异:“劳师动众,不像你。”

    她道:“学大宗伯家的梅园,租出去赚钱。”

    比起精修的会所园子,肯定是农家乐成本更低,而且,“就算无人来,不管是番薯还是花生、甜菜,都能卖钱。”

    说起农作物,她精神振奋:“番薯和玉麦是粮食,迎日花和落花生都能榨油,甜菜可以熬糖,桑棉纺织,都是有用之物。最关键的是,不似种田辛劳,家中妇女亦可照料。假如有客人愿意感受田园生活,妇孺亦有活计,哪怕次数不多,于他们也是个进项。”

    谢玄英和她说实话:“我没有管过田庄,不知是否可行。”

    程丹若也没有这种经验,听他这么说,反倒迟疑了:“那还试吗?”

    “当然,你又不是花几万两银子建个园子。”他奇怪道,“即便不成,我们自家人时常来小住也不错。”

    程丹若:“……也是。”

    贵族总要有社交游乐的地方。

    农家乐比会所省钱X2

    “茅屋建得远些。我们自家的院子附近,给老师留一处书房。”他道。

    她提笔画图。

    “别画了,下午我们骑马看看,到时候再决定。”

    下午又是骑马课。

    今天,程丹若换乘一匹老马,慢吞吞的,但胜在步伐稳健。

    她感觉到老马的孱弱,肢体奔跑不如冬夜雪有力,也感觉到它的人性,很熟悉人的指挥方式,控缰变得很容易。

    谢玄英紧紧跟着她,说:“老马镇定,不然冬夜雪在旁边,会让小马害怕的。”

    程丹若“嗯”了声,放松腿部肌肉。

    拉伤以后,想用力也不行了,反而更放松些。

    两人确定了农家乐的范围,三三两两建一些结实的茅草屋,圈块菜地,扎上漂亮的青篱笆,再于田边种些菊花。

    届时,炊烟袅袅,白鹅戏水,飞鸟入林,牧童骑在牛的背上吹短笛,伴随着悠然的晚风,农夫扛着锄头归家,野菊花星星点点,明黄可爱,仿佛陶渊明的诗成了真。

    这是文人心里的田园梦。

    谢玄英都被迷惑了,和她说:“等你我白发苍苍之际,就在这里隐居吧。”

    程丹若欲言又止,有些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梦。

    但还是道:“真的乡野村夫,柴要自己砍,水要自己提,地是黄土地,都是鸡鸭的粪便,下暴雨会漫进来,头顶会漏雨,没有办法洗澡,只能吃粗粮,床上全是虱子。”

    她诚实地说:“我还是更喜欢你现在的家。”

    一入侯门深似海,但侯府可以经常洗澡,可以吃到肉蛋奶,可以有反季节蔬菜和水果,也有条件支撑医学实验。

    谢玄英静静地看着她。

    她:“?”

    “是我们家。”他一夹马腹,冬夜雪“哒哒哒”跑远了。

    程丹若下意识跟上去,但不敢,仍然小心翼翼地驱使老马掉头,准备靠自己骑回去。

    前面是田埂,窄窄的一条,只容一人走过。

    两边是青油油的小麦苗。

    她勒马,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往下走。

    前面,谢玄英没听见马蹄声,扭头看去,才发现她没跟上来,踟蹰片刻,返身回去:“生气了?”

    程丹若摇头,犹豫地看着前面:“会踩到吗?”

    夕霞瑰丽,晚风徐徐。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田野,有种奇异的纤薄,出卖了主人的忐忑。

    她忽而尴尬,别过脸,看向远方。

    谢玄英迟疑一刹,忍住了伸手的冲动:她想要的,肯定不是坐到他的马背上。

    “别害怕,你能做到的。”他说,“慢慢走。”

    她问:“踩到怎么办?”

    “赔钱。”他说,“走吧,试试看。”

    她略微定神,将注意力放到前方,小心翼翼地拉住缰绳。

    老马对骑手的忐忑一无所知,晃着尾巴,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

    一步又一步,虽然田埂狭窄,好像随时可能冲进麦田,但程丹若发现,其实老马并不会主动践踏,只要她不乱下指令,注意转弯的时候提醒,它就会稳稳当当地走在田埂上。

    因为太过专注,竟然没有发觉,谢玄英其实带她绕了两圈,转了几个没必要的弯道。

    但这无疑是值得的。

    走过这一片田亩,她已经能初步掌控方向了。

    谢玄英说:“明天你要试试让马跑起来。”

    程丹若:“……嗯。”

    第三天的行程安排,与前一日仿佛。

    上午,谢玄英抄了原本庄头的家,又审问了个别豪奴,将其发卖,同时提拔新的庄头,安抚了忐忑不安的佃农。

    下午,程丹若命林妈妈准备好米面和腊肉,骑马看望了几家孤寡,告知她们三年免租的消息。

    换来一顿又一顿磕头。

    全家老小,大的白发苍苍,小的含着手指,伏身叩拜,涕泪横流。

    但就好像过去的每一次,程丹若不觉感动,只觉疲惫,劳累从心底漫上来,好像没完没了的潮水。

    她竭力调整心绪,对自己说:你不能这么悲观,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好,或许,他们熬过了最难的几年,将来就会越来越好呢?

    然而,与悲观搏斗更累人,干脆去骑马。

    在老马和冬夜雪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选了年轻的冬夜雪。

    它果然通人性,陪她跑了一会儿,一点岔子都没出。

    程丹若出了身汗,运动产生的内啡肽让她有了轻盈的愉悦感,白天糟糕的情绪终于暂时避退。

    次日,打道回府。

    有了好消息,书稿卖出去了。

    此时的印刷行业已经十分发达,市面上各式各样的小说都有,还有带插图的。程丹若的书稿交出去,马上有书铺愿意购买,只是价格低,才五两银子,且要求买断。

    卖稿子的是程丹若的陪房,他争取了一番,见对方不肯松口,便答应了。

    “小人想着,书可以抄,卖出去最要紧,再拖就赶不上赦孤日了。”陪房喏喏解释,生怕她怪罪。

    程丹若也不生气:“你说得有道理,就这样吧。”

    药方要保密,书谁都能抄,盗版书古代一样有,只要原书卖得好,盗版立马就会跟上,自发传播开去,独家买断也没什么。

    雕版要钱,不买断,商家也许没得赚。

    紧赶慢赶的,清明节后几天,她将大蒜糖浆和几本新印好的《驱病经》,派人送到了育婴堂和普济堂。

    他们会收敛骸骨,为亡者超度。

    同日,程丹若独自出门,去惠元寺替父母上香。

    回程路上,看见一支队伍敲敲打打,请城隍像巡街。

    问了护卫才知道,这是在超度枉死的厉鬼,还有慈善人家准备祭品,在城南的神位旁祭祀,给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一口饭吃。

    非常人性化。

    也非常有人情味。

    晚间,茹素。

    香椿芽拌面筋,嫩柳叶拌豆腐,再加一碗小葱素面。

    布衣素食,乃是孝道,尤其皇帝以她“忠贞孝顺”加封家人,更要在这件事上多留心,绝对不能予人话柄。

    *

    三月中,垂丝海棠都开了。

    内阁经过商议,对鞑靼的互市请求,给予正式的回复。

    大意是:我们□□上国,没必要和你们这些未开化的胡族交易,但看在鞑靼王恭顺诚恳的份上,可以给你们一个上贡的机会——五百匹战马,十匹种马。这样可以再谈谈。

    鞑靼的使臣讨价还价,表示我们一口气拿不出来这么多马,能不能看在我们部族弱小可怜的份上,少给一点呢?我们是诚心的!

    来回推拉几次,最后朝廷说,五百匹战马不能少,但可以只要五匹种马,以及你们鞑靼王最喜爱的一匹马,献给皇帝陛下。

    鞑靼答应了这个条件。

    谢玄英一听,火速进宫。

    皇帝大有深意地瞧他:“怎么今日想着来找朕了?”

    “臣妻近日研究出了一个药方,于痢疾、肺病皆有助益,特献给陛下,交予太医院辨用。”

    谢玄英说着,把程丹若抄录的方子交给石太监。

    皇帝看也不看,眼皮一掀:“还有呢?”

    “臣的马已经三岁了。”谢玄英不好意思地说,“臣想为她寻个好夫婿。”

    皇帝乐了:“我说呢,这马还没到,朕就已经被问过好几次了。”

    种马不是母马,多次配种也无妨,他十分慷慨地应了:“成,到时候你把马牵过来试试。”

    “多谢姑父。”

    有了这事作为开场,后面的话题就很好聊了。

    皇帝问谢玄英:“你认为,互市一事,是该交给市舶司、布政司还是边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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