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青的藤与叶中, 分开陷没一双纤秀的手。手的指尖沁出一层湿汗,被火把照得莹润透红,仿佛是什么等人去把玩的羊脂玉。这么一双东洲世家万千奢华才养出的手, 腕骨却被藤蔓固定着。
只能贴在原始部族的祭台石面。连一毫厘都挣不开。
徒劳地蜷缩、又松开。
白玛银绣的织锦黑绸蒙过少年白玉般的脸庞,勾勒出眼睛漂亮的轮廓。世界一片黑暗,余下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光滑的藤条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处明显的叶节,一对对生的肉质圆叶,玉珠一样
它们成为巫师延伸的指尖, 另类的亲吻。
一段一段擦过, 带起奇怪的战栗。
“阿洛”
小少爷断断续续地喊。
“我在。阿尔兰,我在”熟悉的吻落下,隔着绸布,亲吻仇薄灯的眼睛。与低沉温柔的声音截然相反,藤萝一寸一寸, 盘绕,旋搅, 又深又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可怕。
叶节断裂,注流满是生机的半透明汁液。
汁液晕染,烧出一重一重的暖意。
简直像某种非人的触手,在探索, 在滋养。
以防它的伴侣无法承受。
黑暗放大了图勒巫师的危险和神秘, 熟悉的环境唤醒了多年前的怪物他不仅是图勒的首巫,更是许多年前那个生活在洞窟中的怪物少年这里是他独自蜷缩, 独自忍受阴冷漆黑的地方。
他没见过篝火, 更没见过太阳。
十六年的阴冷、杀戮、似兽非人, 扭曲出了一个偏激的怪物。平日里冷戾俊美的皮囊, 只是用来蛊惑恋人的皮囊。
天真的阿尔兰被它污染得神志不清,冒冒失失跟他回到巢穴,它终于露出贪婪的真面目这是阿尔兰自己招惹的,他怜惜了一个可怕的怪物,叫怪物发了疯它要撕碎阿尔兰柔软的身躯,让阿尔兰变成自己温暖的血肉巢穴。
最后一对叶节断裂,最后一点藤尖抽开。
“阿尔兰。”
低沉的嗓音穿过耳膜,落在脸侧的手指又冷又硬,带着怜也带着罚。
“不乖。”
招惹他。
不止一次。不乖。
他的阿尔兰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下一刻,刚刚松开的手指又猛地绞紧,险些将细瘦的指节一下绞断尖叫被一个兼具安抚和禁锢的吻硬生生封堵在嗓子眼里祭坛的守护者直接彻底剖开了他的羊羔。
前所未有的凶狠。
仇薄灯终于意识到,之前几次胡闹,去逗自家胡格措,是件多危险的事。
图勒巫师以前对他绝对是竭力克制的,否则他早在毡毯上死了不知多少回。
这根本就不是他能承受的
只一个瞬间,思绪就被粉碎,他甚至发不出声去乞求恋人的怜悯毁灭彻彻底底的毁灭如果图勒巫师没有提前将他困在青石上,娇气的小少爷恐怕已经哭求着,想要逃开了。
无法哭泣,无法呼吸。
黑布被浸湿。
圈占他的不仅是图勒的首巫,更是许多年前的怪物少年。
怪物在攫取温暖,占领柔软,以最极端的方式死死圈住他的阿尔兰,把他变成自己的血肉巢穴。
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打战、发抖,几乎是立刻,泪水就浸湿了绸布,湿漉漉地贴在眼皮上,把视野封得更暗更沉仇薄灯想要后退,想要蜷起身,好歹、好歹给他喘口气的机会啊
柔软却坚韧的藤蔓,缠住伶仃的腕骨,任由少年怎么挣,都挣不开一点余隙。
在他弄伤自己之前,属于成年男子的手覆盖住他,轻而易举,分开他汗津津的手指。
手背被按压着,不留余隙地贴上光滑的石面。
最后一丝唯一的自由也被剥离。
嘀嗒、嘀嗒。
嗒。
少年似痛似甜的鼻音里,间杂又快又急的滴落声。
火光照在青石台面,反射出一片清银的光。
远古时代的蛮野祭祀,认为祭祀的牲物在仪式过程未完成前死去,是不吉的征兆。神秘的萨满们便以藤蔓向被缚的祭品,源源不断的生机,保证它不会在最后一片血肉被山神们吞食尽前死去。
如果不是那些折断的叶节,粉碎的汁液,小少爷恐怕已经咽了气。
和平时不一样,没有一点向后退缩的余地,彻彻底底被限制住,逃无可逃,就算对方超出界线,也只能承受。
男人筋骨粗大的手指,捻开少年紧紧咬住的唇,连最后一丝自主都夺去,
仇薄灯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哭腔,一声一声,破碎地喊自己的恋人每根骨头都在发抖,就连指尖都在哆嗦。五脏六腑仿佛也被摧毁,靡暖成一团又热又胀的巢穴专门为了让怪物寄生的巢穴。
怪物亲吻他,诱哄他,就是不肯放开他。
以前,一星点石头相撞的火,都能让孤独的怪物,割开自己的胳膊,将火藏进去。好暖一暖自己的血管和骨骼。
何况,如今它的阿尔兰,比所有的篝火,都来得更暖和,也更绵柔。
空气在洞窟中剧烈流动。熊熊燃烧的火把,被卷起一道道漆黑的烟。妖魔在吞噬它引诱来的圣子素白的少年成为它掌中的画布,肆意涂抹上明亮的红、苍青的藤、桃色的粉绮丽、神秘。
就像仪式里,巫师以油彩在羊羔身上描摹各种的图纹。
断断续续的哭泣
上一道泣音还没发出,就被下一波更难以接受的更粉碎了。
窄绸再也吸收不下一滴泪水,紧紧贴着,勾勒出秀美的鼻梁,漂亮的眼睛轮廓。
“阿尔兰,后悔吗”
图勒巫师吻去自窄绸边沿滴落的晶莹泪珠,问他答不出话的阿尔兰。
后悔吗心疼他这样的怪物。
仇薄灯根本听不清图勒巫师问了什么,只本能地,颠来倒去地喊,一会儿阿洛,一会儿胡格措他绝对是世上最天真的小少爷,明明是被图勒巫师这样束缚,这样剥夺视野,残忍对待,竟然还一声比一声可怜地向他求救。
分明罪魁祸首就是他。
又在招惹。
拨开少年被汗打湿的头发。
图勒巫师俯身,用力咬住他的阿尔兰微冷的齿尖钉在纤秀的骨节上,叫他的阿尔兰无法发出令他心软的哀求
重叠在一起的精神罗网,骤然爆出一片无比璀璨的光彩。由图勒巫师的精神凝成的雪原,所有白雪,所有晶枝,彻底在仇薄灯的精神触梢上炸开炽白的光芒、淹没一切的火焰、山呼海啸。
所有极端的、偏执的、可怖的情绪,彻底摧毁小少爷的一切理智和意识。
无声的呼喊淹没在精神的尖啸里。
每一个精神元核、每一道深层潜意识、每一道自我认知都被对方的气息粉碎自里向外,灵魂与躯体,都在同一瞬间,被吞没了。
他被爱,也被毁灭,被拯救,也被撕碎。
湿透的窄绸终于被解下。
迷蒙的视线里,一个个石窟被火光填满,一尊尊远古的原始石刻,祂们的面容生满青苔,模糊不清,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仿佛诸神复生。流动的风呼啸而过,洞穴的回音,漫天神佛在齐声发问
世人都说因果,你信哪个无妄的佛
“阿洛。”
“我在。”
图勒巫师揽起神智不清的阿尔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吻他被泪水浸得红彤彤的眼睛。
他哭得有够凄惨的。
浓密的睫毛沾成一缕一缕的,薄薄的眼皮跟花旦抹了胭脂一样,鼻尖也红得可怜可爱他被巫师可怕的爱意淹毁后,再也找不回自己的理智被欺负得骨头还在发抖,结果还一个劲儿往图勒巫师怀里粘。
视网膜残留刚刚漫天神佛齐声发问的谵诞幻觉。
“我信你,”仇薄灯不成语句,“我只信你”
我不信无妄的佛,只信你这个魔。
替他擦拭泪水的手指一顿。
接着,他被翻了过去,图勒巫师一手固定他,一手撑在他的脸颊侧招惹,年轻的图勒巫师缓慢地亲吻阿尔兰清丽如山脊的骨线,自上而下,一节一节总是招惹他,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小少爷将哭得湿漉漉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
有点委屈,又有点讨好“阿洛”
图勒巫师顿了一下。
禁锢他的手最终还是移开了,只剩下几条藤蔓,松松垮垮挂在伶仃的腕骨上。
“坐起来。”图勒巫师垂眼,“自己坐起来。”
“呜”
仇薄灯小小低泣了一声,努力支起手肘,几次想坐起身,可指骨掌心都在打颤,刚刚撑起一点,就又落下去最后一次,额头贴在湿漉漉的手背,全身已经控制不住发栗发抖,还努力想要听恋人的话坐起来。
图勒巫师伸手。
将他捞起,重重压下。
一下子从跪伏到跪坐,少年猛地向后仰头,张开口,除了一声短暂的哑了的音,什么也发不出来。
指节与指节相扣。
几枚系在发辫底端的红珊瑚、绿松石、黄玛瑙摇摇曳曳,与印照在青石祭坛上的粼粼水纹混杂在一起。
仇薄灯别无选择,只能虚脱地靠在恋人身上。
正对面巨大的鹿首眼窟中的火,在模模糊糊的视野里,一上一下,跳动,摇曳
这是原始遗存的祭坛。
初民将纯洁的少年献给栖息在洞窟里的妖魔,作它们的新娘。黑暗流逝,被妖魔污染的祭品,生下拥有半人半魔血脉的孩子。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代代相传的叙事长诗中,有的成为英雄,有的成为怪物。
“阿尔兰,”图勒巫师将下颌抵在少年的头顶,低垂眼睫,“是不是也怀了我的妖魔”
小少爷被他拉着手,迷迷糊糊问“那要生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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