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日炎炎, 庭院中开满了盛夏的娇花,只可惜在这日头的暴晒下,显得有些倦倦,那尖尖翘起的花瓣瑟缩成一团, 像是缺水一般。在绿意丛生里, 有一座亭子掩盖在诸多植株里, 显得异常小巧。
德百战战兢兢地站在里面,而莫惊春就在他左近几步的距离。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不必这么担忧,我只是有些不解。”他背着手看着庭外的花红柳绿,瞧着气定神闲。
“长乐宫近来,可是有什么变动”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尽管莫惊春的语气很温和, 但是德百不可避免从中体悟出了少许威压。
莫惊春不是个会高高在上的性格,待人甚是体贴,如这种较为直白的话, 已经算得上逼问。
德百斟酌着说道“其实都是先前的那些人”
莫惊春淡淡说道“陛下跟前, 除了刘昊外,就连你都不敢入内。”
德百惊住,没想到莫惊春都好些时日不来宫内, 来这么一次,便对长乐宫内的细节观察得一清二楚。
他犹豫着说道“其实陛下这些天心情一直不错, 只是越来越喜静,不喜欢活人的气息出现在身旁。原本依着那些暗卫的气息, 已经是足够。但是陛下身手不凡, 最近, 已经是不能够再忍。故, 眼下陛下身旁贴身伺候的, 唯独师傅一个。”
莫惊春沉默,背着手立在亭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德百小心翼翼地看着莫惊春的脸色,轻声说道“这都是无关大雅的事情,陛下不与您说,是怕您担心。”
莫惊春“陛下不说,我便看不出来”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什么,对德百道了声谢。
德百踌躇了一会,低着头说道“太傅,奴婢觉得,您可以多多入宫来。”
莫惊春淡淡说道“我入宫又如何,德百,我不认为这会有多大的作用。”诚然从前数次,确实与他有关,可是陛下眼下的病情,他又有什么用
德百“您在的时候,陛下会快活些。”
莫惊春笑了,“德百啊德百,快活这样的事情,只要遇到喜欢的事务,总会如此。这只得缓解,却未必有用。”
德百的神情有些焦急,上前一步说道“这还是有所不同的,太傅。陛下就是连窗外落雪,都可以被惊醒。可是您在的时候,翌日醒来,陛下总是精神饱满。再则,陛下这小几个月,脾气可比之前好些了。”
莫惊春微蹙眉头,像是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细节。
“你说什么陛下这小几个月,比从前好些了”
德百“从前陛下喜怒无常,但是近来,却是沉静了许多。”
莫惊春抿紧了唇,脸色显得紧绷。
或许,这才是问题。
陛下本就不该备受束缚,越是压抑,反而会酿造大祸。
为何突然间就
莫惊春下意识转身,却意识到若是正始帝想说,就不会时隔现下,都没有与莫惊春说上太多。他捏着鼻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与德百说道“德百,劳烦你去太医院一趟,就跟老太医说,我的身体不适,想要请老太医莅临府上,为我诊断。”
德百欠身应是。
莫惊春没再说什么,让德百继续在前头引路,顺利出去了。
这一夜,因着莫惊春特特警告过陛下不可以再做夜半爬墙的事情,所以午夜子时,是莫惊春自己一人生生熬过去的。他在无边无尽的狂热里几乎要淌出水来,连手指尖都彻底发麻,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弓成虾子,浑身通红,捂着后脖颈跟身前,哭出来的泪都快能洗干衣裳,让他疲累不堪。
翌日起来的时候,院内下人面对着泡在木盆里的枕巾有些忧愁。
“郎君,您尽可使唤我等就是,怎么还打算自己清洗呢”张力帮着端起木盆,大声说道,“我们整日什么都没做,拿着月银都烫手。”
经过的墨痕幽幽地说道“不想拿钱,可以都交给我。”
卫壹乘乱穿过,为莫惊春端来膳食,平静地说道“郎君,这是昨日吩咐的,您可要再吃一些。”
莫惊春受伤后身体毕竟虚了些,即便是出宫后,还是专门会有御医固定来检查,这是之前开的药膳,昨儿刚那些厨房,正要照着方子上来做。
大清早就闻到一股药味,即便是莫惊春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无奈地说道“往后将时辰挪到晚上。”
“是。”
莫惊春捏着鼻子吃下了药膳,就再也吃不下别的,毫无胃口。而后他擦了擦嘴边,匆匆出了门,午间,倒是再回来了一趟。
老太医就是在这时候登门拜访的。
莫惊春将人请到外院书房,下人将茶水端了进来。老太医坐在一边细细打量着莫惊春的神色,轻笑着说道“您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些了。”
他伸出一只手。
莫惊春便将右手递了过去。
老太医搭着莫惊春的手,片刻后又换手,而后笑了笑,“大好,大好。”
莫惊春笑着说道“都这些时日了,若是再不能好,可真是病秧子了。”
老太医便摇头,“之前毕竟失血过多,那药膳,可还是得吃。”
莫惊春颔首笑了笑,轻声说道“我的身体该是无碍,不过今日请老太医过来,除了我的问题,还有别的事情,想要请教老太医。”
老太医“宗正卿是想问,陛下的情况吗”
莫惊春敛眉,将手腕收回袖中,叹了口气,“昨日刘昊的神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即便是在宫中侍奉了这么多年,我也从未看过他如此惶惶的模样。然陛下在我面前,却是正常得很,没有半分异样。”
他的脸色透着少许无奈,“如果说正常,便是最大的不正常的话,那陛下又隐瞒了多久呢”
刘昊跟德百是在陛下跟前的人,他们口风紧,是为了活命。
但是老太医是对陛下身体最是清楚的人,莫惊春也不得不劳烦他这一回。
这样的事情,老太医可谓是一回生,二回熟。
毕竟之前,他已经被莫惊春逼问过一回。
他叹息着说道“宗正卿,如果您问我,陛下的身体如何,我会说,已经非常康健。可如果您问我的,是另一桩事,那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莫惊春微蹙眉头,“不知道”
老太医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些时日,陛下的脉象平稳,如先前那样剧烈的反应,已是从未有过。也不曾再说头疼,甚至连夜间多梦的现象都少有。只是异常,异常喜静,一点异样的动静都听不得。”
莫惊春垂眸,藏在袖子内的手指下意识蜷缩,露出少许担忧的神色。
老太医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其实也清楚,其实若是病人不肯配合,医者便是再想如何,也未必可以成功。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
莫惊春长叹一声,起身朝着老太医行礼。
“麻烦您了。”
老太医连忙扶住莫惊春,无奈说道“您莫要如此多礼,可真是折煞了。”他在莫府停留的时间不长,倒是顺手给桃娘也把了一会脉,开了个调养的方子。
莫惊春袖手站在廊下许久,直到不得不动身时,眉眼才稍稍流露出少许叹息。
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情绪已经无形地牵挂在正始帝身上。
“这里应该安全。”
傍晚山道上,有一队车马疾驰,那速度飞快,马车被护在中间异常颠簸,那急促的模样,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成风低声说道“后面的追兵已经甩掉了。”
距离他们路程,还要再得一二日的时间,方才能踏入明春王封地。
只要回了封地,他们才最是安全。
如今,可不能折在这路上。
杨天和腆着肚子说道“那可不一定,谁知道陛下还有什么诡异的人手”他坐在马背上,倒是骑马的好手。只可惜他的体重过沉,换马的速度要比别人快上不少。
明春王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天色沉声说道“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太晚了,再赶路的话,若是路上遇袭,什么都看不清楚。”
王爷有令,这底下的人自然遵从。
很快,这一行风尘仆仆的人就在野外生起火,在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明春王才从马车内牵出来明春王妃,两人一起在中间坐下。暖香的味道飘过来,正是烧肉的味道,擦上盐末跟香料,味道就十分美味。明春王将最嫩的那几块肉割下来,递给明春王妃,圆脸小姑娘便笑起来,小心地吃了几口。
明春王对王妃很好。
他对她无微不至,冷了热了,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就连她喜欢的东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提早就为她准备好了。陈文秀虽然有些惶恐,但时日长了些,也逐渐习惯下来,就是捏着树枝在吃的时候,人还有些走神。
“文娘,在想什么”
明春王笑着说道。
陈文秀回过神来,笑了笑,“只是在想,不知道姐姐如何了,离开前,我瞧着她,似乎是有些伤心难过。”
明春王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你可小瞧了你的东郭姐姐,京城内传来的消息,那云生集已经被陛下送还她家了。”
陈文秀的眼睛登时一亮,高兴地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一高兴,便咬着嫩肉吃了两口。
这盐还是有些粗粝,吃起来味道有点苦涩,不太好吃。
但是陈文秀看了下周围的人,尤其是明春王。
他也正优雅地吃着烤肉,还称赞了负责的人手法精妙,甚有野趣。
那应当是好吃的吧
陈文秀总觉得她的味觉出问题了。
就连贵为王爷的明春王都觉得好吃的东西,她又怎么会觉得难吃的
她一个普通木匠的女儿,怎么会长了一张这么挑剔的嘴
陈文秀腹诽了几句,两三口将肉吞下,然后又喝了一碗暖暖的米汤,就被侍女扶着去消食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个侍卫。
直到举着火把的队伍沿着河道走开一段,不会再听到他们对话后,成风才压低声音,“王爷,小王妃似乎对孟怀王妃过于关注了,是不是”
明春王长得甚是稳重,他摆了摆手,又结果杨天和递过来的树杈,淡淡说道“她难得有个人说话,便觉得有些投缘罢了。等她回到封地,便会忘了。清河广平的情况如何”
“莫广生大发神威,将清河王的队伍击溃,如今已经分散成三股散开流窜,虽然自我等离开京城后,四地皆有郡王起兵的风声,可全都是不起眼的无名小卒。即便莫广生还未率众前往,就已经被郡守扑灭。不过战火蔓延,毕竟会扰乱民心,再加上之前这些灾祸,不少世家已经离开原址,前往较为安逸的南方。”
明春王微蹙眉头,那动作让杨天和立刻停下话头。
“不对。”
明春王将树枝插在地上,摇着头说道“尔等觉得,莫广生的实力,区区一个清河王,他会久攻不下吗”
徐柳“或许是因为,莫广生更擅长的是边关的战事,对于在内的指挥,其实不太擅长呢”
明春王“普通的将领或许只会精通一种,可是莫广生这样的天才,实则一通百通。就算清河王有着三板斧,莫广生也绝不可能需要花费数月的时间,才能击溃这主力。”
“王爷的意思是,莫广生是故意的”
成风“可是他就不怕陛下责罚”
杨天和抖着一身肉,冷笑说道“你这话却是错了,焉能知晓,这究竟是莫广生自作主张,还是从一开始,便是皇帝的意思。”
明春王“这个暂且不论,虚怀呢”
“清河王被击溃后,虚怀的情况好了许多,如今应当还是将流兵都赶了出去。”成风接上说道。
徐柳的长袍及地,摇着头说道“虚怀王浪荡一世,却是糊涂一时,竟然栽倒在自家人的手中,这可真是”
“这不是正好”杨天和笑了笑,“他的封地上,那几处矿,我正眼馋着呢他当初居然拒绝了王爷的示好,这都险些败露了”
如果不是因为孔秀闹出来这样的事情,他们也没必要这么赶紧赶慢离开。正是因为清楚虚怀王府这弓弩跟自己的关系,他们才需要迅速离开。
不然就走不了了。
一则是因为当初明春王故意的举动,二来是因为虚怀王那胖子最是狡猾,当初之所以能瞒下来,是因为没有利益的冲突。对于虚怀王这样的人来说,究竟是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压根不在乎。
可是之前虚怀王能瞒着,是因为此事对他而言,压根无害。
然此事若是威胁到了自身的安全,虚怀王怎么可能会替明春王继续隐瞒
成风“虽然虚怀王这个下场,确实是令人痛快,但是皇帝实在太过狠厉,如此阴冷偏激的手段,怕是要生生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如今这满朝上下,想再跟之前一样找出一个敢于抗击皇帝的人,却不再那么简单了。”
之前或许是容易,甚至还有可能一呼百应,可是眼下,别说是一呼百应,怕是有人还会让皇室的人提前知道他们的密谋。
这种左右被限制的感觉,着实难受。
但是这也无法。
若是正始帝真的只残留这些年摆在明面上的疯狂,那是绝对无法坐稳这个位置的。
永宁帝看着温和,却也是一点点杀出来的。
这十来人间沉默了一会。
那火把掩映的队伍便慢慢回来了,陈文秀走在前面,朝着他们笑了笑,便上了马车。小王妃一直不与他们一块,这是她的习惯,也是明春王给养成的。
马车的位置有点窄小,但是在车上睡觉,总好过在地上躺着。
她在侍女的帮助下躺了下来,闭着眼数了五百三十二个数,发现那种被紧迫盯人的感觉总算是消失了。陈文秀轻轻松了口气,在心里说道“王爷还是一直派人盯着我。”
陈文秀在心里叹了口气,警惕却没有消除。
明春王看着对她很好,可是对她的监控从来都没有放松过。她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不是在明处,就是在暗处,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陈文秀总是很敏锐,每一次都能发现。
如果王爷真的如明面上对她那么好的话,为什么要一直派人盯着她呢
陈文秀想。
而且结婚的时候也非常仓促,对比起真的要在一起,更像是某种绑定的感觉。
陈文秀抓紧身前的玉坠,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尤其是他们其实到现在都没有圆房,而陛下的意思是,她还太小,那样不好。
那为何可以结婚呢
这些事情陈文秀想不明白,就像是那些零零散散出现在她脑子的记忆,那些压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让明春王欣喜若狂
咻
陈文秀猛地哆嗦了一下,奇怪地抬起头。
她一边数着心跳声,一边坐起身来。
陈文秀无声无息地将外裳穿上,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把匕首,她听着外面的风声,如此的寂静,只剩下燃烧的火堆啪嗒啪嗒地发出声响。
她听了好一会,猛地反应过来。
如果是寻常,明春王肯定不会这么快入睡,那燃烧的火堆旁,必定有他们说话的声音。可是刚才别说是声音,就连呼吸声也没有。
“慈和,慈和”
陈文秀奇怪地叫着侍女的名字,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的身子僵住,下意识靠在车壁上,却有两只突然从窗口探进来的胳膊猛地抱住陈文秀的肩膀,将她硬生生地拖出马车去
莫惊春猛地惊醒过来,额头满是薄汗。
他揉着额头,不知梦中究竟梦到了什么,虽然想不起来,却有一种痛苦悲伤的感觉。他坐在床边,取着手帕擦拭。
莫惊春的手指有点发麻,正搭在膝盖上。
他没有起身燃灯,而是看着窗外倒进来的月色如水,正蔓延到他的脚踝前。冰凉皙白的脚趾踩在毛毯上,让脚趾头有些细微的瘙痒。
莫惊春默然坐了许久。
这才摸着黑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这大晚上突然被惊醒,这一身冷汗在,却也是燥热非常。
冷茶灌下肚子,莫惊春仍然觉得背后发凉,像是被什么幽暗诡谲的视线盯着那样,过于刺痛,令人浑身不自在。
莫惊春下意识环顾了四周,昏暗的环境并不能看出什么,这白日熟悉非常的环境,在晚上便沉入幽冥,再看不清楚。
莫惊春停顿了少许,猛地抓住手里的杯盏朝着床边的方向狠狠砸去。
什么东西猛地避让开,那杯盏狠狠贯在床柱上。
脆裂的声响让莫惊春深呼一口气。
“陛下。”
莫惊春笃定地说道。
那一大团黑影毫无动静,如果还不是莫惊春凭借着刚才那一瞬的试探,他压根试探不出那里有人。如此功夫,如此涵养,又不会惊动暗卫出现在他身前,还能有谁
那冰冷的黑影一动不动。
莫惊春不知为何嘴巴有点干燥,他轻轻舔了舔嘴角,然后迈步朝着那黑影步去。赤裸的脚踝露在月光下,踩着如水的银霜一步步踏去,像是踩在了接引的绸带上,如此珍贵无比,是苍月之精华。
“这是第几次”
“”
寂静的沉默。
“暗十一。”
他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
一个低哑的声音,从窗外,从屋檐,从哪里什么都好,传了出来。
“在。”
“这是第几次”
“第七十六次。”
他听到自己的心沉沉坠落下去的声音,无比清楚,仿佛耳边有着呼啸而过的狂风,实则没有半点感觉,也只留下心里的恐慌在作祟。
直到莫惊春彻底离开了那片银白,投入了黑暗中,他方才触碰到那具冰冷的躯体。
可即便在这个时候,莫惊春已经在心里描绘上了是何感觉,可隔着指尖传递来的,却还是透明的空气。
如此,如此被隔绝在外的感觉,让莫惊春下意识恼怒。
他确实在愤怒。
那浅浅的愤怒扎根在莫惊春心里,仅仅只是因为隔着这手指的距离,他便什么都触碰不到。莫惊春凭着眼力抓住了陛下的胳膊,带着他从那暗色里走出来。
“陛下。”莫惊春推着公冶启在床上坐下,然后踩着月光,步到边上,点燃了那沉寂的烛光,再回头的时候,陛下的模样便彻底露在他的眼前,“您”
他说话的声音,他的脚步,更像是一道指令,猛地让公冶启抬头,一双黑浓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莫惊春。那一瞬,莫惊春就像是被什么凶恶的怪兽盯上一般,背后都是发凉的悚然。
公冶启的喉咙微妙地上下滑动,就像是吞咽下了什么隐忍的东西,视线紧盯着莫惊春的动作,灼热,又冰凉。
莫惊春敏锐觉察出眼下陛下的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重新擦拭了脚底,然后在床边坐下,为陛下脱去靴子,然后一点点解开外衫丢在地上,将陛下浑身上下扒光只剩下里衣后,莫惊春才说道“以后,若是陛下想来,不必这般躲躲藏藏。”
暗卫说出来的次数,着实有些吓到莫惊春。
他握住公冶启的手。
同时在心里慢慢补充,此时陛下的手,应当是冰冷的。
然后他就着昏暗的烛光,将公冶启压倒在床榻上,用被褥将两人包裹在一处。
两人紧密得就连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莫惊春握着公冶启的手指,尽管那种感觉万分诡异,但是他在心里填补上那个画面,没有露出半点异样的神色。
陛下的眼睛被另一只手盖住。
良久,小扇子一般的感觉在莫惊春的掌心扑闪起来,然后缓缓闭上。
一点,一点,公冶启的身体软化下来,像是不复之前的冰冷僵硬,又过了好一会,他的呼吸也变得寻常起来。
手指的温度逐渐回暖,甚至反扣住莫惊春的手指。
仿佛一切都在好转。
莫惊春淡淡的气息就在身旁,若隐若现。
就如同他这个人。
公冶启闭了闭眼,就跟真的睡着了一般,而莫惊春再坚持了久一些,才听着公冶启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不过片刻,帝王重新睁开眼。
却不知是短暂睡着后再醒,还是他压根就没睡着。
公冶启侧过头去盯着莫惊春。
莫惊春的眉头微蹙,像是在睡意朦胧里,还是感觉到了强有力的凝视,正在竭力想要从昏睡的状态中醒来。
公冶启翻过身来,手指盖在莫惊春的身上轻轻拍打。
反过来,却是他在安抚莫惊春。
真真奇怪,分明是他惊扰了莫惊春,却也是他来安抚莫惊春。
等到莫惊春重新睡得安稳,公冶启的动作才停下来。
他用变得温暖的手指捏了捏莫惊春的耳根,眼底流露出血腥残忍的神色,这副模样却是跟白日截然不同,仿佛在白日苦苦压抑的欲望在夜间全然流露,再没有任何的掩饰。因着毫无掩饰,便是彻底的疯狂。
不知多少个夜晚,公冶启确实是贪婪地注视着莫惊春。
注视着他的睡颜,注视着他的身体,注视着他在睡梦中的翻滚,注视着他偶尔小小的梦呓。
公冶启知道莫惊春睡得不安稳的时候,会不自觉皱皱鼻子,睡得舒服时,一只手会无意识地摆在枕边,半是蜷缩半是握成拳头。
有时候,他在梦中也会如同今日这般敏感,在几次挣扎中,就猛地睁开眼,坐在床边吐息。
莫惊春做梦醒来的时候,从不会立刻再睡。
他会静坐一会,等到心神平静下来后,再缓缓起身,踱步到桌边倒茶。
一贯是不穿鞋的,极其偶尔会记得。
赤裸的脚掌踩在绵密细腻的毛毯上,莫惊春不会知道,他脚下这地毯已经按照陛下的意思换过了几次,如今换的这种最是舒服,踩在脚底,既不会过分燥热,也会显得柔软微痒,透着一些难以掩饰的舒适。
吃完茶后,如果莫惊春还睡不着,他就会提着一小盏灯笼,慢吞吞地绕着莫府转悠。
有时候会撞上同样睡不着的莫飞河。
哈,就是莫惊春被操练的时候。
如果没有遇到莫飞河,莫惊春就会溜达完一圈莫府,然后再背着月色,慢吞吞走回去。
这时候,他往往躺下就睡着了。
呼吸声有点沉重。
有时候,公冶启总是忍不住伸出手,悬停在莫惊春一寸之外,感受着他的鼻息。
如此疯狂诡异的窥探,确实是变态。
公冶启冰冷地想,然注视着莫惊春的眼神,却没有过半分抽离。他慢吞吞,如同冰冷的蛇一把扭动着,将自己的身体盘踞在莫惊春的身上,感受着那不断传来的温暖。
满足感还未涌现上来,却是再度被莫惊春最近的情况所击溃。
不管他再如何动作,眼下,莫惊春是毫无感觉的。
手指痉挛地抽搐起来。
不行。
公冶启缓慢地舔舐着莫惊春的脖子,牙齿抵在突突跳动的血脉上,留下一个隐秘的红痕。
他叼着那块肉磨了磨牙,然后才软哼了一声。
像是最终平息了心中的燥热,然后勉强蛰伏下来。
他压在莫惊春的身上睡着了。
翌日,莫惊春醒来前,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压着心口砸死了。等到他睁眼醒来,猛地看到他胸口躺着一颗大头时,莫惊春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低低呻吟了一声,无奈地说道“陛下,陛下”
大头毫无反应,压着莫惊春的动作佁然不动。
莫惊春听着帝王的呼吸,沉稳莫名,不像是昨夜那种诡谲的气息。
该是真的睡着了。
莫惊春沉默了一瞬,原本想要挣扎的动作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任由着陛下继续这么趴着。他无奈想到,即便这惩罚能够让他毫无感觉,但是这噩梦的由来肯定还是跟陛下的大头有关
莫惊春虚虚环住陛下的大头,半心半意地腹诽着正始帝,一边在思忖着陛下这半夜潜行的习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莫惊春没发现半点端倪。
可是如同陛下这般夜半游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了想,在看到窗外的天色逐渐明快起来后,还是忍不住退了退正始帝的肩膀,“陛下再不起来,今日的早朝,都要耽误了。”
正始帝迷糊地摆手,将莫惊春的手给扫到一边去。
但是在拍开后,又猛地捉住,塞到身下,继续睡。
莫惊春“”
陛下是趴在他身上的,塞在陛下的身下,便是塞在莫惊春的腰腹,这感觉可是万分诡异,莫惊春是在再忍不得
砰
正在外头打扫庭院的张力奇怪地抬头,他看着大清早就过来的墨痕,憨憨地说道“墨痕管事,你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
墨痕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你出现幻听了吧。”
他迅速拦下要敲门的下人,然后默默守在了外面,生怕有人进去惊扰了郎君跟“夫人”。
屋内,公冶启轻巧地爬上莫惊春的床,无奈地揉着额间砸出来的红痕,嘟囔着说道“你将尊贵的皇帝脑袋砸在了木板上。”
莫惊春冷冷地说道“臣还可以让您尊贵的鼻子砸在臣这卑贱的拳头上,顺带迸出几滴无关紧要的红血。”
公冶启扬眉,蹭在莫惊春的肩膀上扰乱他穿戴衣物的动作,一边暧昧地说道“或许,夫子也可以选择不穿衣服,然后”
“然后您该上早朝了。”
帝王的脸色垮下来,大头在莫惊春的肩膀上从左边滚到右边,再抵着从右边滚到左边,无可奈何地说道“夫子难道就不想问问寡人,昨夜的事情”他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提起,仿佛那不是多么变态恐怖的事情,而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莫惊春听到自己在说,“如果您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臣。”
就像是在早一二年前的时候,正始帝还会跟莫惊春纠结君臣,夫子,子卿这样的称谓,可是时至今日,他已经不会再纠缠这些无谓的口头称呼。
他甚是清楚,对莫惊春来说,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便是穿戴在他身上的盔甲。
莫惊春习惯了这样谨慎微小的生活,他或许可以强迫他袒露那些纯然欢愉的一面,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莫惊春完全回到最开始年少风流的自豪。
这些是需要循序渐进的温养。
而公冶启了解莫惊春,正如同莫惊春了解公冶启。
所以他不会问。
公冶启趴在莫惊春的肩膀上,含含糊糊地跟着他挪动,因着那脑袋是趴在肩头上,所以说话的声音也显得闷闷的,“寡人重重地责罚了刘昊。”
莫惊春“因为什么”
公冶启委屈地说道“他居然觉得寡人会厌倦了夫子。”
莫惊春便意识到陛下其实知道了前几日的事情,还是落在了陛下的耳中。
莫惊春无奈说道“这说明中侍官清楚地知道人之劣根,在于喜新厌旧。”他艰难地试图给自己系上腰带,但是碍于他身后还有一个大家伙,所以他的动作异常受阻,花费了好些功夫,才勉强绕过去,再给系上。
这不能怪莫惊春。
他感觉不到陛下,所以动作的时候,要么不小心戳在了他的腰上,要么不小心从不该穿行过的地方擦过,险些酿成大错,擦槍走火。
等他就剩下朝服和官帽没戴上的时候,莫惊春看着外面的天色忧虑地说道“您若是现在离开,还勉强来得及。”
公冶启幽幽地说道“寡人要坐着夫子的马车。”
莫惊春忍。
他们两人在剩下一刻钟的时间飞一般地完成了所有的事情,然后遮遮掩掩地上了马车,从莫府的阍室驾出去。
公冶启扬眉,兴高采烈的神色浮现在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他异常年轻的模样,他笑嘻嘻地说道“方才你可看到了墨痕的脸色”
莫惊春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抿紧嘴唇说道“陛下,莫要嘲笑臣身旁的侍从。”
公冶启懒洋洋地软靠在莫惊春的身上,仗着夫子现在毫无感觉肆意乱动,然后笑着开口,“寡人笑话他了夫子,寡人可是实话实说。不过,这宫城外,白日倒是热闹。”
莫惊春听到“热闹”两个词,下意识低头看着公冶启。
陛下看着车窗外的模样,并不显狠厉,只是有着一种诡异的稚气。
莫惊春敛眉,其实公冶启确实异常年轻。
如今不过是二十岁出头。
他轻声说道“陛下给刘昊什么惩罚了”
公冶启笑眯眯地说道“刘昊那家伙不是最看重钱财这黄白之物寡人便扣光了他一年的俸银。”
莫惊春好笑地抿着嘴,看着陛下肆意活脱的神采。
没忍住,轻掐了掐公冶启的鼻尖。
公冶启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一闪而过极其细腻的情愫,他仰头看着莫惊春,却看到莫惊春的手指盖住了他的眼,“陛下,再眯一会罢。”
公冶启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着这个插曲过去,正始帝在朝堂上亦是威武,半点都没有清晨在莫惊春的床榻上不情不愿,不肯醒来的痴缠。他杀伐果断地将朝臣打算软和的态度全部回绝,让户部和兵部做足准备,绝不可能对四面开花的战事屈服。
而下了朝,几个老臣又被叫去了贤英殿。
而明眼人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没有王振明。
不日,黄正合上了祈求告老归乡的折子。
正始帝半点都没有要推拒的意思,黄正合既然如此识得眼色,帝王便痛痛快快地放他归乡,那麻溜的动作,让吏部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然吏部眼下也是稍显混乱,毕竟王振明便是吏部尚书,原本乃是六部之首,可正是因为这些年陛下不喜他的缘故,导致吏部也有些备受苛责冷落,好在职权摆在那里,方才勉强撑住局面。
两日后,就在王振明的告老折子也递上来的时候,他便被下狱了。
与此同时,林家上下,自林御史哦,不,眼下应当称呼他为林德喜,自上而下,只要在京城的无一幸免,全部都被抓如牢狱。
满朝哗然,而薛青便是顶着无数人恨不得他当场暴毙的压力,镇定自若地步了出来,将一概罪证陈列而上。
正是林家以林德喜为首,勾结王振明,把弄朝廷,贪污受贿,贩卖私盐,贪昧赈灾银两等等罪行,那罪证甚至可以追溯到十数年前,是一场漫长而持久的隐秘。
早在年前正始帝发作林德喜的时候,林家人便有想过仓皇出逃,却是万万没想到,陛下已经派人把守住各个要道,林家人只要出现,都会有人盯梢,至于出城
哼。
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什么时候镰刀会跌下来。
而那些还有官职在身的林氏官员,却还不得不硬挺着上值,这种异常煎熬的痛苦生生割着他们的皮肉,让他们恨不得跪地求饶。
王振明被宿卫从朝堂压下去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种释然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
总算可以结束这不知何时会中止的煎熬。
他这两年迅速苍老下去,看着比许伯衡还要苍老十来岁。
难得奇异的是,这一次官兵抓捕却异常顺利,没有人哀嚎。
甚至于有些林家人的脸上还流露出狂喜与解脱的快乐。
这实在很难预料这短短几月的时间,究竟给他们堆积了多少畏惧和压力
莫惊春知道林家终究有这么一日。
或早或晚。
至于王振明,他确实还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却能逐渐看得出他被死亡笼罩。
正始帝几乎生生逼死了他。
这些都是朝上的事情。
不过莫惊春也能从公冶启夜半出现的次数中觉查出来陛下莫名的亢奋。
他在知晓陛下半夜来访的习惯后,已经变得比往日还要敏感些,不能说一半,但十有二三,还是有所感觉。
莫惊春踌躇了片刻,还是没有阻止陛下这样的趋势。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样让步的纵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入夜深沉,月色寂寥。
还未到子时,莫惊春就已经沉沉睡去。
他睡得异常早,像是有些奇怪。
莫惊春的呼吸沉重,比平时要再沉一些。寂寥的夜色中,垂下的床帘外,若隐若现,能够看到一道黑浓的身影,像是趴在莫惊春的身上,沉浮。
莫惊春无知无觉地睡着。
时辰无声无息地走动,像是步步紧迫的危险。
公冶启粗粝的手指擦过莫惊春的脸颊,湿腻的水痕擦在他的眼角,低低笑出声来。
那笑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诡异又莫名。
离子时还有,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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