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 正是灯火通明。
偌大冰冷的宫殿内,独独只有刘昊守在门外。德百匆匆从尽头走来,他的神色略有紧张, “师傅, 找遍了, 没有陛下的身影。”
刘昊紧蹙眉头,“难道在莫府”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话被德百听得,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 无奈地说道“就算陛下要去莫府, 也不用这么”他吞了下去没再说。
刘昊一巴掌拍在德百的脑袋上, 冷声说道“想什么呢不要命了”
德百摇了摇头, 凑过来低声说道“师傅, 我的意思是, 陛下跟夫子的关系如此,要去的话,正大光明去便是了。”
他只是无法理解, 这究竟是为何
刘昊心里怎么想不知道,可是面上他到底将德百训斥了一顿, 挨到两刻钟后, 有暗卫悄无声息来通知人在莫府上, 这长乐宫内才算是寂静下来。
整座宫殿灯火通明,却静悄悄得可怕。便是着急的时候,殿前跟着的人也不多。
“最近陛下起夜的次数, 是不是比从前还要严重”刘昊蹙眉说道。
虽陛下跟前除了刘昊,再没什么人, 但整个长乐宫不可能没人守着。
一旦陛下失踪, 总归是会迅速发现。
这一来二去, 频繁的次数当然让殿前的人焦急不安。
跟在刘昊身后的小內侍何方小小声说道“仔细数来,这半年其实次数不少了。”刘昊当然知道,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一下一下的脆响在殿前响起。
不多时,秀林女官带着一个小宫女出现在刘昊的跟前,笑容恬静地说道“中侍官,太后娘娘有请,还请您跟着奴婢过去一趟罢。”
刘昊神色微动,“是。”
不过此时长乐宫的焦急,半点都影响不到莫府的火热。
莫惊春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是一个有些奇怪,燥热,难以控制的梦境,他好似在梦中,在跟陛下做什么一般,那一瞬的感觉冲刷了他的背脊,让他猛地睁开了眼。
那些低低的颤抖吐息,原来是真的嘴巴被吻住的时候,后脖颈却也传来吮吸的感觉。他无助出声,却同时感觉到身上有六七只手他没想到陛下会做出夜袭的事情。
错觉层出不穷,逼得他恨不得将自己蜷缩起来。
冰凉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背脊,却无法给莫惊春带来安抚,他所感觉到的触感,都是姗姗来迟的饕客,正巴不得将每一处都吃得干干净净。
咔哒,咔哒
窗外夏风吹动还未关紧的门窗,像是无声的伴奏。
等莫惊春醒来的时候,正始帝的大头正趴在他的心口。
那姿势略显诡异,像是在倾听他的心跳声,又像是跟从前一般,仅仅只是想将莫惊春塞在肚皮下,不肯他再露出来半分。
莫惊春被热意烧得脑子有些迷迷糊糊,手指落在帝王的脑袋上,却忘记自己抓不到这感觉,便下意识更用力地摸了两下。
正始帝的大头被莫惊春摸得来回转动,幽幽地侧过脸来,一只黑沉的眼眸凝视着他。
莫惊春沉默地跟陛下对望了几眼,嘴巴蠕动了两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没想到醒来却是在无意识的呻吟,这种丢脸到极致的感觉,让莫惊春的手指都要颤抖起来。
他不明白
即便毫无感觉,但是莫惊春还是勉力地将帝王潦草的墨发梳理在脑后,露出俊美漂亮的面孔。不过在这暗色中,他也只能勉强看清楚正始帝的轮廓,止住叹息,“陛下在克制什么”
癫狂错乱的感觉冲上来时,确实几乎烧毁了莫惊春的意识。
大手仿佛无处不在那诡异扭曲的感觉,几乎弄得他要发疯。可莫惊春仍然清楚地感觉得,那扣在大腿上的手指,用力到了痉挛,更是冰冷得出奇。
莫惊春不在乎正始帝的沉默,倦怠地说道“臣有时会想,当初答应陛下,是不是一桩错事。臣无法做到陛下那样倾尽一切,总是显得退缩不前,您如今的强求,或许是错的呢”如果是正确的,正始帝便不会时至今日变得如此煎熬,甚至夜夜窥探,难以遏制侵占的欲望。
莫惊春给不了正始帝想要的全部
那些从未道完的交谈,每一次,确实都在鲜明地提醒着莫惊春这一事实。
“夫子此话,是想劝说寡人放弃”
正始帝总算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冰冷,宛如寒冰。
莫惊春倦了,他虽然夜半时毫无感觉,可实际上他是承受了两次欢愉,如此逼迫,就算他午夜后那场并无感觉,可并不代表身体无感。
他只是暂时被屏蔽了那种感觉罢了。
“臣不是这意思,只是如果情爱的事情,只会让陛下愈发难受的话,那臣以为,这或许并非正途。”
他感觉到了正始帝的压抑,也想起了最近这些时日陛下的内敛。
看着稳重,却非好事。
强行的隐忍,孰能知道,究竟是真的从容,还是强压下去的暴雷
莫惊春在思考时,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长时间停留在正始帝的耳郭,手指捏着那块小小的软肉揉了揉,他沉声说道“我只是觉得”
正始帝翻身而起,坐在莫惊春的腰腹上,冷冷地看着莫惊春。
“夫子有一句话却是错的。”他的手指张开,五指压在莫惊春的胸口上,帝王越发用力,即便莫惊春毫无感觉,却还是会感觉到呼吸越发压迫的急促,“情爱并非轻歌曼舞,也不是轻声细语的春风,是狂风大作,是暴雨倾盆,非得是你死我活,互相痛苦的折磨这不是夫子曾经说过的吗”
这正是他们现下的写照。
也是一开始莫惊春抗拒的原因。
可如今他们看似是成了圆满的半圆,却还是满足不了正始帝越发暴戾的欲望。
贪恋太多,便成恶兽。
莫惊春索性躺平,没再试图起来。
“臣无法让您快乐,不是吗”
莫惊春并非自艾自怜,他只是不乐见如此步步堕落的局面。他还未摸到正始帝如此的症结,但肯定与他有关。
哪怕攥紧的是一把漂亮的荆刺玫瑰,鲜血淋漓,也仍要强行摘下
正始帝阴鸷地笑了起来,原本伴随着情热冷却的暴戾浮现在眉宇,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夫子这话却是有些偏颇。”他往下一捞,迅速捉住那仍然湿润的指尖用力地揉搓过,“这不是让寡人很快乐吗”那东西还在很愉快地吐着湿腻的汁水,却是之前残留下来的感觉。而眼下帝王苛责的折磨,只会让来日的莫惊春难以挣脱。
他分明从这数日中猜出莫惊春的煎熬,指尖却在摩挲的时候又堵在口子上,笑眯眯,又诡谲地说道“当然,寡人也应当照顾夫子的身体,别让这东西再吐出来才是。”莫惊春下意识推了一把,他看不到正始帝的动作,却从话语里觉察出窜过背脊的危险感。
“陛下”
正始帝打断了莫惊春的话,“夫子,你早早就知道寡人的本性。不管夫子愿不愿意,不管此事可与不可,寡人偏要勉强。
“谁不允,寡人更要踏断那他们脊骨,碾碎如此闲言。
“即便是您,也不能断言寡人看法。是谁给夫子的信心,让您以为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离开”
他猛地压了下来,四目相对。
一双倦怠平静,一对猩红阴郁。
“此事,休要再提。”
正始帝的语气冰冷得像是万年的寒铁,冻得比冬日的狂风还要刮骨。
一连数日,正始帝都一直召莫惊春入宫,甚至还有两夜,他是留宿在宫中。如此频繁的次数,自然引起了朝臣的注意。
起初他们以为陛下的身体出了问题,才需要莫惊春这个血引频繁入宫。
然次数一多,任由是谁,心里都会有些嘀咕。
然正始帝在朝上所表露出来的姿态,却暂时让人无话,不敢说些什么。而敢于询问莫惊春的人,便只有他这寥寥的几个友人。
张千钊在下朝后跟莫惊春并肩走,试探着说道“子卿,最近可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陛下如此”他沉默了一瞬,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刻想起来的词语,居然会是黏人。
他将自己吓得哆嗦了起来,忍不住摇了摇头。
莫惊春的神色有些苍白,无奈地说道“陛下只是有些”他敛眉,将两个字吐出来,“寂寞。”
张千钊奇怪地挑眉,那模样像是要将整个眉头都挑破天际,“寂寞”
莫惊春一本正经地说道“难道你不觉得陛下虽然看着冷硬,可是后宫内却是一人都无。陛下也不喜欢子嗣,整个空荡荡的后宫就像是个墓咳,陛下会觉得寂寞,也是正常。”
张千钊茫然。
他居然觉得莫惊春的话有道理。
可是只要已对上正始帝的脸,他就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这实在是对不上啊
陛下寂寞什么的
张千钊当即眼前一亮,“难道是陛下想要纳妃了”他莫名有些兴奋,搓起手来。
忘了说,张千钊其实也是上奏希望陛下早早纳妃的人。
毕竟陛下都登基四五年了,二十好几的人,膝下却只有大皇子这个独苗苗,如果再继续下去,怕是会有人觉得张千钊垂眸,忍不住摇了摇头,即便看着是好,可如果陛下再不纳妃,再是凭借着这陛下的威势,又能将朝臣的异议压下几时
莫惊春敛眉,有些忧愁地看着张千钊,“如果其他官员想要针对此事,任由他们去便是,可你切莫插手。”
张千钊奇怪地说道“即便陛下不喜欢,可是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等的话,其实并无过错。”
莫惊春淡淡说道“如果你说继位,那已经有了大皇子在。若是要说开枝散叶,这便是陛下的私事。”
张千钊忍不住摇头,对莫惊春的话却是不赞同。
“皇家无小事,这确实是陛下的私事,却也是朝廷的大事。”
更别说,皇家用联姻来换取权贵的支持本来就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先帝,除了皇后是他自己选的之外,日后的那些妃子,哪个不是为了平衡才纳的
莫惊春;“这话是不错,可是广林,你却是忘记一点,能够被陛下纳妃的女郎,必定是出身不凡,家世渊源。这样的女子送入宫中,若是一着不慎,便要折损在宫内。届时,这究竟是有利于陛下,还是不利于陛下”
张千钊的眉头皱起,“子卿,你为何如此抗拒即便不支持,也不该如此反对才是。”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做,总比不做好。
莫惊春无奈,他可不是为了反对,而是为了保住广林的性命。
他那无奈的笑意还未流露,便突然愣住。
莫惊春停下脚步,一瞬间神色有些奇怪,他盯着张千钊,那沉默如石的模样吓坏了张千钊,忙上前一步碰了碰莫惊春的肩膀,“子卿,子卿”
莫惊春喃喃说道“你说得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
张千钊还在二丈摸不着头脑,可是莫惊春的心神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莫惊春忽而意识到,他说的话虽然有理。
可与此同时,却无法否定他这焦躁的情绪是为何。
他是在嫉妒。
这个词语出现的瞬间,莫惊春连耳根都有些发烫,像是涉足了不该有的贪婪的界限。
莫惊春闭了闭眼,原来他也会嫉妒。
他看着正大光明,是在为了保护旁人,其实也正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这样卑劣的想法,着实有些不堪。
张千钊不知道那日莫惊春究竟明悟了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最近莫惊春的情绪不大对劲,像是更为内敛些。
两日后,盛夏异常燥热。
莫惊春牵着桃娘躺在院中看银河,难得一个有风无月的日子,天上的星辰异常明亮,亮得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桃娘“阿耶,我喜欢这些星辰。”
“桃娘为何喜欢星辰”莫惊春淡笑着说道,“这东西可望,却是不可及。”
桃娘摇着头说道“喜欢的东西,为何就一定要碰到呢桃娘觉得,就这么远远看着,也是极好的。”
莫惊春微讶,他低头看着桃娘,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这想法,却是有些过分悲伤了。”
桃娘一板一眼地说道“这不是阿耶教我的吗”
莫惊春奇怪地笑起来,“我什么时候教过桃娘这些”
桃娘躺在莫惊春右手边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然后面对着莫惊春,认真地说道“是张阿耶告诉我的,他说,当初在知道我的消息后,阿耶虽然很难过,但还是跟张阿耶说过,若是我愿意继续留在张府的话,那也无妨,但无论我归不归家,阿耶都会继续对我好。”
莫惊春恍惚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
桃娘“桃娘当时便想,阿耶当真是个笨蛋。若是不喜欢桃娘,那就不要让桃娘回去就好了。若是喜欢桃娘,那就让桃娘早些回府。如果想要桃娘回去,直说便是了。是阿娘跟张阿耶对不住您,您为何要委屈自己”
尽管桃娘有着略显坎坷的身世,但是她的确是泡在蜜罐里养大的。
她的身上,仍然留存着最是纯粹的直白。
和坦然。
莫惊春轻声说道“但那对你最好。”
桃娘索性坐起小身子说道“可是桃娘希望阿耶更好。”
在桃娘的眼中,阿耶值得世界上一切最好的物什。
莫惊春扬唇笑了笑,手指弹了桃娘的额头,“方才几岁,便这么替人着想,这让阿耶怎么听你的话”
桃娘扁着嘴,被莫惊春义正言辞地丢回去睡觉。
等桃娘离开后,莫惊春仍旧是躺在那场躺椅上,夏夜微凉的风吹过,他感到了席席凉意。
身边,有着嘎吱嘎吱躺下来的动静。
莫惊春没有睁开眼。
能够如此坦然出现的人,除了陛下,别无他人。
“寡人觉得桃娘说得不错。”
正始帝是头一回觉得桃娘顺眼。
莫惊春“偷听可不是君子之为。”
正始帝混不在意地说道“寡人不是君子。”君子备受束缚,举世瞩目,却仍然步履维艰。
他做不得君子,便只得一路往下,潜于幽暗之底。
“夫子对于自己,总是过分刻薄。”
莫惊春没有睁开眼,便也没有看到,正始帝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赤裸的视线,正顺着莫惊春瘦削的腰身往下,仿佛像是在衡量,“你瘦了。”
莫惊春
这前后丝毫不一致的话题,让他下意识睁开眼。
正始帝硬邦邦地重复“夫子瘦了。”
莫惊春“只是有些苦夏,天气太过燥热,总归是吃不下东西。”
正始帝“半月前,倒还不这样。”
莫惊春略心虚。
他这几日确实是有些辗转反侧,但是若要说他食欲不振,那确实是没有的。顶多是夏日燥热,胃口逐渐变小,吃少了些,乃是日积月累的缘由。
他不欲再说这个话题,便应下正始帝的前半句话,“臣对自己挺好的。”
正始帝斜睨他一眼,嘲弄地说道“若是你这般都能算是好,那寡人倒是问你,既夫子与寡人两情相悦,怎你便轻易想放弃了”
莫惊春坐起身,沉默了片刻,“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夫子是什么意思”正始帝靠近莫惊春,黑沉的眼动也不动地瞧着他,执拗得诡异。
仿佛只在一瞬,便彻底撕开人皮,只留下阴鸷的本性。
莫惊春“臣只是习惯了。”
他的声音平淡到了极致,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正始帝声音骤冷下来,“有些事情,大可不必习惯。从前你不得不如此,那是你父兄无能若是往后夫子还需如此,那便是寡人无能”
莫惊春失笑“前是父兄,后是陛下,那要臣作甚”
正始帝倒还真的想了想,“往前十来年,你仍年幼,家中本不该你来撑着门楣,却是你独自在京完成一切。他们为长,你为幼,却是你为了他们的将途牺牲十来年,不是他们无能,是什么
“现是如今,寡人为君,你为臣,本就是你势弱,若是寡人还要夫子习惯如此,那岂非比你之父兄还要窝囊”
莫惊春轻巧地下了躺椅,跨坐在正始帝的腰腹上,“陛下当初瞧中的是我这么个人,怕是倒霉到了极致。”
如他这般多虑多思,总是难为。
正始帝“夫子被寡人瞧中,岂不也是倒霉透顶”他难以容忍的霸道独占,若非莫惊春的纵容,已经快要逼疯彼此。
夫子此人,有时候仿佛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就像是被任何伤口贯穿,都会独自舔伤,再混不在意地将伤口藏起来。
却是不曾想到,这些伤痕,却是有人会在意的。
莫惊春低下头,躺在正始帝身上。
良久,他侧过头去咬住公冶启的脖颈,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我记得了。”
五月底,莫飞河再次出征。
奔赴边关。
与此同时,莫广生在中原地区大杀四方,将所有试图起兵叛乱的宗室全部都拿于马下。
一些准备南逃的世家开始观望。
正此时,不知从哪里杀出来一批流民,与之前的残兵结合在一处,声势浩大,一下子抵住了莫广生的兵马。
如此诡异的军报很快就呈现在案首。
兵部尚书首先呵责“绝无可能之前已经统计过此次掺和其中的数个叛王,可是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突然杀出来几千个身手不凡的流民。”
这究竟是流民,还是士兵啊
许伯衡起身,露出沉静的面容,“陛下,老臣以为,许是有些不愿出面的人,不希望此事就此了结,方才暗地出手。”
这其中,必定还有人在搅浑这浑水
“阁老说得不错,若是流民,不可能那么快集合起来,更不可能抵挡住莫广生势如破竹的步伐。”薛成硬邦邦地说道,“而且如同军报上所说,这些流民手中居然还有铁器真真是笑话,这是谁家养的私兵罢了”
“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可再继续拖延下去。如今已经有不少世家为了躲避战乱南迁,也有百姓为此受苦此前陛下削弱诸王的权势,还是过于冒进,不然这数月不会接二连三,都有人在疯狂作怪”
“卑职倒是觉得,陛下这步棋,却是走对了。若是不能挖开流脓,而是坐视邪恶长大,那岂不是袖手旁观,与同谋何异”
“将军慎言此事本该徐徐图之,猛地迈开如此大的步伐,诸王一时承受不住,也是正常。”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尔等究竟是朝廷的官员,还是诸王权贵的走狗这世道究竟是要为了百姓说话,还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屈服诸王享受的权力如此庞大,举朝在供养他们,封地的税收更是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结果这是钱财也不够,还要再插手兵权和封地管辖权吗
“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诸王的天下”
“荒谬”
整个朝廷吵得那叫一个混乱。
文臣武将,各有不同的看法。
从宗室的恶劣吵到世家,再是因着此次争吵中彼此的言语激烈,又是另外一番争吵,那不可开交的辩驳让整个殿上唾沫横飞,更有几个老大人说着说着,都快撸着袖子上。
有个人被气得晕倒了,被守在偏殿的太医拖去扎针,扎完针醒来,还又异常坚强地出现在朝上,势必要争出个胜负。
莫惊春细细观察,发觉大部分官员并非不赞成陛下削弱诸王的势力,而是深感陛下手段之粗暴狠厉,若是能够循序渐进,或许不会有眼下的反扑。
然这其中也确实有浑水摸鱼之人,不动神色地挑拨着几方争论。
莫惊春凝神观察着那个人,应当是恒生
是恒氏的人。
恒氏在经历了灭门惨剧,找到窦氏古籍后,又逐渐销声匿迹,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眼前。但是莫惊春知道,林氏的不少证据,还都是恒氏落井下石给的。只是恒氏做得很巧妙,表面上也看不出来,若不是有人细查,此事未必会引起注意。
世家一般是不会对同为世家的人下手,可惜的是林氏左右逢源太过,既想要跟恒氏保持着从前的关系,又贪图清河王之前给出来的利益,险些跟清河王结亲。
恒氏跟清河王,可是有大仇
恒生厉声说道“如此激进手段,便是得了一时安宁,这天下便能太平吗谁不知道此事是为了百姓好,为了朝廷好,然此刻百姓沉沦战火,世家不得不搬迁,难道便是好事”
莫惊春听着如恒生这几人的话,却是露出了有些奇特的笑意。
看来世家里,已经有人逐渐回过味来了。
正始帝是聪明人,可世家权贵里,也不都是傻子。
这数月的时间,再加上最近林家的出事,如果他们还看不出来皇帝之前是有意放纵的话,那才是太过奇怪。
然他们都不敢表露出太过鲜明的针对,只能暗戳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莫惊春慢吞吞地出列,平静地说道“臣以为,世家若是出逃封地,难道不该斥责他们抛弃的罪名,缘何还要朝廷补偿世家”
“若非战乱,世家何必出逃”恒生看向莫惊春,语气虽是平和,却听起来有着少许狠厉。
莫惊春“这话却是错了。不知诸位可知道徐县”
徐县原本不叫徐县,只是徐氏在这里扎根久了,便逐渐将这个县名,变作了徐县。
徐县内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是徐氏出身,可是却有十分之八的田地是属于徐氏。这些封地名义上都是徐氏的田地,整个徐县人,都几乎是在给徐家务农。而且徐氏也有不少人在当地的官府内任职,即便县官还是朝廷派下去的命官,可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多数要么跟徐氏合作,要么就被彻底架空,苦苦熬个三年,再立刻离开。
这样一个地方,将徐氏称之为土皇帝也差不多。
“虚怀出事后,徐氏第一个带人离开徐县,同时带走了徐县大部分的粮食跟兵器,致使叛军冲入徐县烧杀掳掠,却毫无可以抵御的手段,如此说来,这也是世家应有之举”
恒生脸色微变,另一个焦氏官员轻声说道“徐氏此举,确实有些不妥,但是为了自保,带走属于自己的器物,也算不上过分吧”
莫惊春微微一笑,朝着那位颔首,“当真是自己应有之物吗徐县在徐氏迁入时,徐县内百姓享有的土地,每丁每户,都有固定的份额,即便是女子,都有五成。而徐氏迁入后,不到八十年的时间,整个县城的土地,将近八层属于徐氏。敢问难道是当地的百姓愚蠢,将自己立身养家的土地,全部都卖给了徐氏”
户部侍郎许冠明说道“徐家心善,是为百姓挂靠,可以免除税收。他们明面上虽然享有当地八成的土地,可是里面大部都还是属于百姓的。”
莫惊春挑眉,不疾不徐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徐氏的罪过岂不是更大了许侍郎怕是没听清楚我先前的话,徐氏离开徐县的时候,带走了徐县绝大部分的粮食。”
他将此话重复了一遍,直盯着许冠明不敢再看他。
“当地百姓只要土地在徐氏名下的,每年年底家中都不会有余粮,这些粮食,据说是统一留在徐氏仓库,只要百姓凭着条子,都可以去领的。
“然而徐氏离开次日,百姓赶往徐氏仓库,里面却是空无一粒米。
“以至于叛军杀城中,百姓就已经饥饿不堪,根本无力为继”
恒生咬牙说道“那他们可以先去米铺”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立刻停了下来,脸色更加难看。
如莫惊春的话,其实已经暗示分明。
别说是米铺,整个徐县大头的商铺,必定全部都是在徐氏名下。
焦世聪阴阳怪气地说道“知道的,明白宗正卿是在关注百姓民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从一开始就在盯着世家情况,不然,宗正卿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们却是不敢辩驳莫惊春话里的逻辑。
莫惊春此人在朝中甚少说话,可他一旦敢于发声,就必定是真话。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世上可真是没有道理,说真话的人,反倒还要被您质疑为何要说真话您猜我是怎么看到的我当然是两只眼睛看到的。”
站在莫惊春身旁的几位官员忍不住笑了起来。
焦世聪微眯起眼,盯着莫惊春的视线异常阴冷。
莫惊春却是没理会这种人的态度,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诸位还要再行探讨此事,质问朝廷如何对不住世家的话,那臣还有一言,烦请陛下,彻查天下百姓土地挂靠情况”
他捏着朝板欠身,声音越发清冽。
“既然许侍郎认为,这是世家对于百姓的帮助,可这已经违背了朝廷的律法。当初我朝之所以允许世家无需纳税,是因为当朝太祖对于世家的尊重,而百姓在于朝廷的治下,该纳税的,自然就得纳税。从无什么可以挂靠在世家名下,继而躲避纳税的做法
“世家此举,虽是帮助了百姓,却是悖逆了律法。若是按律,是不是还得一一责罚”
“宗正卿此话便是荒谬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做法,怎么落在您的嘴巴里,这便成了悖逆呢”
莫惊春冷冷地笑了起来,“因为徐氏在徐县的作为,便是悖逆”
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莫惊春此前还未有过如此寸土不让的态度,如此强硬之姿态,一时间激起了不少世家出身的官员厌恶。
然莫惊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炸药,不管是谁,他都毫不相让,那尖利的口吻将人堵得几乎要跳起来,再加上他此人甚少有过如此激烈的态度,如今条理清晰地将证据与逻辑一一摆在面前,真真将人气得人仰马翻,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大抵是老实温和的人一旦露出刚硬的一面,便容易震惊到旁人,是一个道理。
此次朝会,一直持续到了午时,正始帝方才意犹未尽地暂停了。
朝会还未结束,陛下让御膳房的人为百官准备午膳,等吃完后再议。
莫惊春吃饭的时候,他的身边左近,都没几个人坐着。
倒是许伯衡毫不在意,就在莫惊春的身旁坐了下来,笑着说道“今日一见,方才知道子卿这舌绽春雷的能耐,也是不小。”
莫惊春无奈笑了起来,“许首辅可莫要折煞我了,我这心里,可还是有些害怕呢。”
其他在旁边听到的官员“”
害怕
他们在莫惊春身上,还真是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什么害怕的神情。
许伯衡“我只是有些好奇,子卿能如此详尽地说出徐县的情况,怕是已经早早在观察各地的问题”
莫惊春顿了顿,其实应当是食不言寝不语。然这么多朝臣坐在一处,这好几桌,其实都能听到小声说话的声音。
莫惊春的声音低了下来,轻声说道“其实在数年前,陛下不是曾经彻查过朝廷宗室的遗留问题当时不管是土地和人口的缺口,都一一查过。只是诸王的封地是一回事,而生活在封地上的世家人口,其实同样也罗列其中,只是甚少会有人去特地再在里面检查罢了。
“宗正寺的日子比较清闲,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与当初的左右少卿一起将诸王封地上的世家整理出来,再针对当地的人口一一对应田地的情况。这些都只有粗略的情况,肯定不会那么详尽。”
许伯衡的眼前微亮,笑着说道“这是个笨办法,但也是个好办法。”宗正寺那里统计出来的数量,再跟朝廷知道的数量结合在一处,便能看出是否存在问题。
确实是闲得没事,确实也是另辟蹊径。
莫惊春笑了笑“不是每一处都如同徐县这么严重,却也不是每一处都不存在问题。世家是人,百姓是人,世家读书学子,骨子里留着都是墨水,可这也不是轻贱百姓的缘由。
“或许从一开始,这挂靠是在帮忙,可是时日渐久,直到今日,谁又能够肯定,这究竟是世家的田地,还是百姓的田地
“我就问这么多世家出身的同僚,可会记得,家中祖产,究竟有多少这样的田地,而户部这些年收上来的税收,又是不是在逐步降低如今还能持平,不过是这些年风调雨顺,亩产量一直在增加,这才造就的虚荣假象罢了。”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说到最后却是有些口干舌燥。
莫惊春低头吃了一碗汤,没留神却有不少听了,便陷入沉思的人。
过了饭后,再开朝的时候,莫惊春便成了锯嘴葫芦,不再说话。即便再有人故意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时候,莫惊春却淡定地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等到下朝的时候,莫惊春这态度,又气倒了不少人。
莫惊春走在官道上,只是人还未随着官员潮水出了宫门,就被急匆匆赶来的人给拦住了。
莫惊春挑眉看着拦在他身前的刘昊,笑着说道“中侍官怎这般行色匆匆”
刘昊无奈地说道“您这走路速度也着实太快了些,奴婢都险些拦不下您。还请宗正卿快快随奴婢来,陛下正在贤英殿等着您呢。”
贤英殿
莫惊春露出个奇怪的神色,跟着刘昊走了。
贤英殿内,除了正始帝外,还有许伯衡,薛成等老臣,再加上几个武将,还有户部尚书和莫惊春,倒是将这殿内坐得满当。
莫惊春是后来的人,没有冒然插口说话,听了一段后,他明白过来,陛下此刻要谈的,便是朝上的两桩大事。
大朝上毕竟议论纷纷,最终都不定商量出个结局来。
而这贤英殿内的朝会,便不如之前那么挑衅味重,说起话来,也甚是从容。
莫惊春以听为主,基本没有说话,只是在被问及挂靠田地的事情时略略说了几句,便一言不发。
不过贤英殿内的交流,倒是比大朝会上的交流更为深入浅出,等到最后告一段落时,关于今日的事情便大致有了个雏形,余下的便等内阁再拿出个主意,等正始帝过目便是。
不过正如莫惊春所想,尽管他所提及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仍然无法立刻将此事提上议程,毕竟此举若是一动,不亚于之前诸王被削权的事情,再是逼反了几个世家,便显得过分刻薄了。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又有何惧若是皇室造反,他们还没必要再扯什么大旗,只要直接说我是皇室中人,血脉应得便是。可是世家造反”他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微笑,笑眯眯地说道“长期作秀的后果,便是让自己温良的面具深入骨髓,若是造反,一朝崩塌,究竟是谁先失去民心,还未可知。”
许伯衡“若是想要借机生事,并非毫无缘由。至少陛下这些年的手段确实有些偏激,再加上虚怀王的事情”
正始帝笑眯眯地说道“关于这点,就无需许阁老担忧,木淮郡主回去后,虚怀王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虚怀,当地百姓可是弹冠相庆,巴不得人早点死呢。”
许伯衡无奈摇了摇头,到底没再说什么。
等朝臣纷纷起身,莫惊春也跟着起身的时候,正始帝才长手长脚倚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其他人先走,夫子且留下。”
莫惊春“”
他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离开,转头看着正瘫在椅子上的帝王,“陛下,人都还未离开,您好歹不要如此”
狂放。
正始帝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步步走到莫惊春的跟前。这异样的举动,让莫惊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夫子,今日你在朝堂的模样,寡人好生喜欢。”手指摩挲着莫惊春的眼角,将其擦出少少的嫣红。
莫惊春不知疼痛,但在手指伸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避开,但是没完全成功。
莫惊春抿嘴,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臣只是据实说话罢了。”其实今日莫惊春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出声,毕竟往常他都是那个旁观的人。
只不过世家出身的矜贵,往往让他们看不到百姓的艰苦。
他们既掌握权势,那再苦,都绝不如百姓那般凄苦。
正始帝的手指还在摩挲着眼角细嫩的皮肤,慢悠悠地说道“夫子此话差矣,难道那些人不知道族内究竟藏有怎样的内情吗
“不过是视而不见,不看,就仿佛不存在。”
掩耳盗铃的蠢货
莫惊春“您说话归说话,为何要靠过来”
正始帝杨眉“不靠过来,怎么让夫子感受更深”其实这惩罚的时间就剩下最后一点点,陛下这暧昧的态度,也只做故意。
莫惊春面无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帝王冰冷视线注视着他,没有限制莫惊春的动作,却是固执地凝视着他。
就像是要挖开莫惊春的心肝,查看内里的暧昧与血红。
自从莫惊春之前试探性的话语,陛下便一直都是这般强硬的态度,他不再如之前那样平和,强硬的态度中又透着少少许奇怪的感觉。
莫惊春忍不住说道“陛下,您再看下去,难道是能从臣脸上看出花儿来吗”
“未必能够看出花儿来,”正始帝慢吞吞地说道,“夫子想来不喜欢这些称呼,不过,寡人倒是看得出来,夫子的心绪不宁。”
莫惊春微顿,略显心虚地说道“此话何意”
正始帝微微笑了起来,眉梢的肆意张狂如此清晰,从容地步了过来,牵住了莫惊春的胳膊往外走,腰间垂落下来的雪白毛球在腰间一晃一晃,看起来异常可爱。
数日前,莫惊春发现那小小的毛球变得扁扁的,许是经受了陛下太多的蹂躏。
只是不知道陛下是让人做了什么,这两日看到,又变得圆滚如初。
这么不适合陛下气质的东西,正始帝却一直带在身旁。
莫惊春跟着陛下的步伐,步入宫道。
两人的袖子都异常宽大,将彼此紧扣在一起的手指遮掩得分明。
一步,两步。
身旁有几位宫娥穿行过,瞧着陛下跟宗正卿并肩走来,连忙欠身行礼。
莫惊春下意识看了一眼,发觉她们看起来异常鲜活娇俏,应当是最近刚刚入宫的新宫女,脸上才会有这样活泼的神色。若是在宫内呆久了,便会知道宫内是一处多么恐怖的地方,这里容不下任何的天真和趣味。
“夫子喜欢”
莫惊春只不过是分神看了眼,正始帝便敏锐觉察到了。
莫惊春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臣的年纪,都快可以做他们的父亲了。”他踩着稍缓一步的步伐,跟着陛下慢慢走。他跟陛下的年龄差距,其实也不在少,心念至此,莫惊春不由得神色微动。
正始帝“若是夫子喜欢,倒也无妨。”
莫惊春“”
陛下这时候来装大度,却是怎么都相信不得的。
“陛下,臣与您说过,莫家只得一妻,不会再另娶。”莫惊春淡淡说道。
旁人如何,与莫府无关。
这是莫家的规矩。
正始帝扬眉,勾着莫惊春的手指晃了晃。这动作异常微小,莫惊春没有低头看,就无知无觉他的胳膊跟着陛下的动作微微晃动。
刘昊等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不敢走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他们听不到两位说话,却看得到陛下态度亲昵地捏了捏莫惊春的鼻尖,不知道是在说什么,旋即换得莫惊春沉默地别开脑袋。
正始帝几乎是贴着莫惊春的耳根在问,“既如此,夫子可愿意娶寡人为妻”
那一刻,莫惊春的心狂乱地跳动起来。
如此剧烈,让他手指都在发烫。
耳根,脖颈,任何一处露出来的皮肤都透着淡淡的粉。
鼓噪跳动的心音太吵闹,吵得一瞬间只存在那狂乱剧烈的节拍。
咚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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