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帝如果想要不依不饶地烦人的话, 他能做得很绝。
他花掉了惩罚倒计时那最后的时间,就是为了迫使莫惊春承认“妻子”是个好主意。
莫惊春是真的想不透他是怎么在吐出这个词的时候把他做得死去活来,但是显然他这位“妻子”霸道又善妒, 丝毫都不符合娶妻的典范。
正始帝振振有词, “这天下还有人能比得过寡人的身家富贵”
莫惊春“”
哈,那确实是比不过。
这天下都是他的。
莫惊春原本以为正始帝对此事不过是一次闲来无事的趣味, 却没有想到他好像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此事过去后,没有给予答复的莫惊春时不时就会被正始帝所偷袭。
莫惊春不得不承认, 在耐心跟脸皮这两件事上, 他确实是不如陛下。
不过在看到正始帝的心情比从前好上不少后, 莫惊春倒是有些高兴。但是高兴之余, 莫惊春又有点避之不及。
他衷心希望突然再出一件诡异之事, 能将正始帝的注意力从他身上拉开就再好不过了。
这日, 莫府收到了拜帖。
正是户部尚书之子周岁宴,他是新来没多久的高官,相貌周正, 脾气温和。莫惊春跟他往来甚少,但也算是点头之交。
莫惊春倒是没想到这喜帖发给他了, 但是于情于理, 也得去一趟。
毕竟这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徐素梅也同样收到了彭家的帖子。
是彭二夫人送来的。
到了周岁宴的那一日下午,莫惊春提前骑马护送徐素梅一同前往。
而桃娘跟莫沅泽倒也同在马车上, 两人对于这样的宴席已经逐渐熟悉起来,倒是有些兴奋。
等到了彭家的门户外,车马已是不少。
彭家在京城中也算是有名气, 这一处乃是他们的祖宅, 面积不小, 阍室容纳了不少马车, 而在那之外,陆陆续续还有不少车马出现,莫惊春也在来往宾客中看到了张千钊。
这位尚书的人脉倒是挺广。
这周岁宴多是邀请亲戚好友,不过这一遭乃是彭尚书连着三个女儿后头一个儿子,他便高兴德大办特办。
莫惊春被彭尚书亲自迎了进去,而女眷是跟着彭二夫人往里面去。
莫沅泽倒是跟在他的后面。
见到有人困惑,莫惊春便笑着介绍“此乃我长兄之子莫沅泽。”
莫沅泽还是第一次跟着莫惊春参加这样的宴席,想来也是因为莫惊春甚少出面参与这些事,因而今日得见莫惊春出现在这里,倒是有不少宾客大为吃惊。
莫沅泽亦步亦趋地跟在莫惊春身后,低声说道“小叔,这家人怎人这么多”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来之前,难道大嫂没有告诉你彭家的情况吗”
莫沅泽讪笑地说道“说是说了,不过都是桃娘在听,我好像,一个不小心睡着了。嘿嘿。”
莫惊春“彭家是大户人家,这一代,一共有三兄弟,膝下堂表亲一共十来个子嗣,关系比咱家复杂多了。”他顺手拍了拍莫沅泽的脑袋,嘱咐他不要乱走。
这男客跟女客是分开来的,两边各在一处。可要是撞见了,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
年少爱慕也是常有,这般场合宴席,也多是男女在婚前相看的场合。
只是莫惊春曾听袁鹤鸣说过,彭家内的事情有些乱,尤其是几个兄弟间并不和睦,排行第二的彭尚书官途通畅,老大却是个不大不小的五品官,老三从武,与老大老二不是一路,但是家中管事的主母,却是彭大夫人。
彭大夫人跟彭二夫人不对付,再加之子嗣的原因,已经几乎是撕破脸。
再加上他们三人的子嗣这么多,莫惊春是不希望莫沅泽一着不慎,反倒是卷入了其中的麻烦事。
女客那边的玩闹颇是文雅,不多时便听得水榭那头传来美妙的琴声,而男客这边倒是在投壶与飞花令。
莫沅泽跟着张连义两兄弟一起下场投壶,那是把把都中。
很快又结识了一批朋友。
莫惊春盯着看了几眼,这才移开视线。
他对投壶和飞花令都没有意思,倒是看着男客这旁有人被推搡着出去吹箫,那箫声绵绵,倒是跟琴声合为一处。那琴声只是一顿,便很快反应过来,手指飞舞,清脆的声响再度响起来,那可真就是琴瑟和谐了。
被推出去的郎君岁数不大,那对面正在弹奏的女郎想必也是年轻。
莫惊春笑看了几眼,便往僻静些的地方走。
今日他们来得,却是早了些。
不过莫惊春虽然到处走走,还是停留在能够看到莫沅泽的地方,只是站得高了些,这彭家府上,倒是有一处做得异常精致的假山。假山亭子上,站着一位侍女,在看到莫惊春过来时候,忙欠身想要为他煮茶,莫惊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来。
不过莫惊春坐下后,却是看着假山下的来往,有些出神。
其实不只是莫沅泽,莫惊春自己也甚少参与这些宴席。
年轻的时候是为了读书没时间,再大一些是没有心情,到了如今这年岁,敢于下帖的人,却已经是少之又少。
莫惊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若非今日刚好是他休沐,周岁宴又是在晚上,莫惊春也不一定会参与,毕竟他对这些事情也并无太大的兴趣。
所以他下午送徐素梅他们过来,其实也是来早了。
莫惊春听了一会流水叮咚,倒是险些眯了过去,是待听到下面的争吵,方才醒过神来。
“你若是不打算娶我,今日又何必过来”
“二娘,你这话便是在挖心,我何尝不想娶你,可是”
“什么可是凡是后面再加这句话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惊春一边眯着眼听着,一边为这句话鼓掌。
这话却是不错。
这痴男怨女的事情,莫惊春本来就不想参与,可是正巧他们以为假山上没人,便躲在下面说话。莫惊春便罢,那个一起站着的侍女脸色都白了,显然是听出来这两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只是她自己听到就算了,她还能够躲起来,可偏偏这里还坐着一位
莫惊春漫不经心地眯了眼,冲着那侍女摆摆手,让她再往里面站一点,免得被下面的人给看到了。
这些年轻姑娘郎君就会想当然,好歹也得上假山来,才知道这里究竟有没有人吧
底下那郎君好没负担,只想着贪图一时享乐,却是不肯如女子愿去提亲,显然也只是会口花花,等到两人不欢而散,女郎被气得跑走了后,这争吵才算是落下幕布。
莫惊春刚想离开,可人还起身,这片地方,就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莫惊春“”
假山究竟是什么绝密谈话地点吗
这谁也看不清楚的地方都不知道藏有几个人,是真的笃定在这里说出来的隐秘不会泄露出去
莫惊春的腹诽还在继续,那厢的说话已经开始。
“要我说,最好的人选,可不是别的,就是莫沅泽。”
“可他这岁数有些太小了吧这才多少岁”
“哪里的小十四五岁可是不小,别家都有几个通房,更别说他那身材,可比得上那十六七岁的少年。”
“你瞎说什么呢”
“我说的难道是错的”另一人娇笑着说道,“大将军,侯爷之子,府上又没别的男丁,只得一个姊妹,莫家府上又甚是简单,不会有咱家这么多事,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彭家跟莫家的关系不亲近,若不是这次小弟的抓周宴,都未必”
“之前不亲近,可是眼下莫夫人不是到府上来吗,你不如”
“你疯了”
“事在人为,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莫惊春摇了摇头,还未等他们说完便起身下了假山,那毫无掩饰的脚步声吓到了躲在假山下说话的人。
他目不斜视地从底下经过,就像是丝毫没有看到那下面仓皇离开的痕迹,从偏僻的地方步回热闹中去,找到还在玩闹的张连义,拖着他走到边上去。
等他再回来,莫沅泽一脸好奇地说道“我叔为何找你”
张连义奇怪地说道“他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便是你去出恭我都要跟着。”
莫沅泽嫌恶地看了他几眼,“我叔那么高雅的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你还是闭嘴吧。”
张连义“”
他一巴掌拍在莫沅泽的后背心,“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莫沅泽一个踉跄,咧开嘴笑起来,“八九不离十”
少年郎的玩闹在日暮后就鸣金收兵,宴席已经摆开,莫惊春早早就被彭尚书亲自请入席,便看到偌大的院子中,男客和女眷皆是分开,只用屏风隔了起来,却是看得到中间那张摆满了无数器具的红桌。
那张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彭尚书的官印,也有胭脂水粉,还有些好兆头的东西,就连小巧的兵器也都拜在边上。
不多时,彭尚书便亲自抱着小儿出来。
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穿得可爱得紧,小手戴着一个小小的玉环,脖子上也挂着长命锁,圆碌碌的大眼睛看着周围这么多人,也不哭不闹,倒是个胆大的。
莫惊春坐在主席上,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孩子被放下来后,便直接躺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才在奶娘跟夫人的哄骗下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将看着漂亮的东西塞进怀里,最后一屁股坐在他爹的官印上。
洗礼的婆子一边笑一边说着吉祥话,惹得彭尚书满是笑意。
莫惊春吃了几口酒水,扫了一圈,坐在远一些的莫沅泽也正在好奇地看着抓周的过程,然后下意识将手里的酒喂给了隔壁的张连义。
张光孝一巴掌将还要再喝的张连义抽开,然后也倒掉了莫沅泽手里的酒,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起来应当是在教训他们几个。
莫惊春笑了起来,边上坐着的户部侍郎许冠明给他敬酒,他便又吃了几口。
今日被彭尚书邀来的,除了莫惊春外,并户部的同僚,便是其他的同朝官员,至于亲戚友人,那自是不少。只是莫惊春有心一数,倒是没有多少世家权贵,比着那热闹的模样,又显得低调。
那莫惊春便显得格格不入。
毕竟之前也没听说过莫家跟彭家关系不错的传闻。
不过莫惊春之所以会来,乃是因为彭怀远乃是陛下的人。
他略坐坐,便打算提前离开。
这也是徐素梅之前与他说好的。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莫沅泽跟张连义两人便不见踪影。莫惊春微蹙眉头,正打算找人的时候,又见他们两人急匆匆地过来。
莫惊春“你们两个跑什么跑”
他微蹙眉头,拦下他们两个。
方才抓周的时候过分热闹,走动的人也不在少,他们两人也不算突兀。
张连义喘着气说道“有人落水了,刘放鹤下去救人,眼下正要出乱子呢。”他的手边还抓着莫沅泽的手,真真是将这寸步不离做到了极致。
莫沅泽“那看起来应当是彭家女郎,不过见人被救起来,还有侍女围了过去,我们便没有再靠近。”
莫惊春淡淡说道“做得好。”
不多时,就看到有侍女急匆匆地过来,将彭大夫人给叫走了。
莫惊春叫了个侍女去告知徐素梅,便带着莫沅泽亲自前去跟彭怀远致歉,顺便祝贺他这喜事。等到他们出了彭家,上了马车的时候,莫沅泽才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无聊,那些投壶甚是无趣,都比不得在军营里的操练。”
可惜的是莫飞河离开后,就没有人能够带着莫沅泽去军营。
本来这小子还想着要偷偷上了马车,跟着莫飞河的队伍出发,结果还是被祖父给捉了出来,狠狠地揍得上蹿下跳。这份临走前的“礼物”,倒是让莫沅泽消沉了一段时日,让得徐素梅好气又好笑。
莫沅泽“叔,那落水的姑娘,应当会没事吧”
他在马车上只坐了一会,立刻又爬出来骑马,跟着莫惊春并肩。
莫惊春“按理说是没事,尽管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在这等情急之下救人,是不会出问题的。”这男女大防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可再是苛刻之人,在面对救人一命的事态之前,也不会过于苛求。
莫沅泽松了口气,“那就好。”
莫惊春扬眉,笑着说道“听你这话,就是有别的心思”
莫沅泽嗫嚅了一下,挠着后脖颈说道“这不都是怪张连义吗他跟我说彭家的规矩大,尤其是女郎,从来都是出不得府门的。我看方才离开的人乃是彭大夫人,那就应当是他们府上的事情了。这要是”
莫惊春想起今日在假山上听到的话,沉默了一瞬。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莫惊春忽而说道,“你眼下快要十五,也到了该抉择的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家中荫庇的名额都还在。只是走了这条路,你往后升迁会麻烦些,至少起初几年,不会是重要职务。若是要自己慢慢爬起来,那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莫沅泽憋着气说道“那为何祖父之前不允许我跟着他一起过去”
就算是从小兵爬起来也好呀。
莫惊春“不合适,就算是你阿耶,最开始跟祖父也不是在一处的。而且他们两人都是在边关起家,若是你再继续如此,只会让陛下朝廷怀疑莫家。”
莫沅泽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说道“朝廷就算了,可是陛下”
莫惊春听着莫沅泽略显古怪的语气,没好气地弹了他一下额头,“眼下陛下对莫家确实不错,却不可得寸进尺。如今朝上弹劾莫家的奏折虽是不多,却也是不少。只不过都被陛下压下来罢了。你想走的路不是不成,只是需要走得更稳妥些。”
莫沅泽点了点头,像是回过味来。
“祖父之前阻止我,是已经有了看法”
莫惊春露齿而笑,笑得异常灿烂,突然问起另外的事情,“沅泽,说起来你的凫水功底如何”
莫沅泽茫然地露出一张惊愕脸。
过了两日,彭家的事情倒是有了后续,还是徐素梅告诉莫惊春的。
那落水的女郎是彭大夫人的女儿,排行为三。
彭三娘落水的时候,是被一位叫刘放鹤的郎君给救起来的,他的家父乃是户部右侍郎。眼下彭家大夫人正闹着要将三娘嫁给刘放鹤,说是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毁了姑娘的名誉,一定要完婚才可以弥补。
莫惊春“彭家的家教,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徐素梅叹了口气,“此事传了出来,却是太蠢了。那彭大夫人以为将这消息放出去,就会给刘家施加压力如今这世道,男子跟女子年少爱慕,都可在外游街,这不过是善心救人,便要讹人,这只会让彭家以后的姑娘难做人。”他们府上,可还有好些个还未出嫁的姑娘,如今这彭二夫人可是气得够呛,只觉得她这大嫂实在愚不可及。
此事原本只是刘家跟彭家的事情,只是没想到此后,那彭三娘不知为何跳了湖。
彭怀远是个明事理的,即便刘放鹤的父亲乃是自己下属,也从未做出威逼之事,只是彭三娘一死,这出悲剧,这便将此事越闹越大。
以至于,就连言官也有抨击此事。
是时,京城不少为了云生集而来的学子听闻此事,竟然是在民间自发地形成了一波讨论的热议,不少学子各执一词,态度截然不同。
有的认为女子娇弱,合该被养护在家中,三从四德。
也有的认为前有女将骁勇,此事不过孤例,不可混为一谈。
再有更为极端,认定这一切都是彭家的家教出了问题。
却也有人觉得,只有彭家这样严苛的家教,方才能教育出谨慎守礼的女子。
这样的争论,一时间充斥整个京城。
自从孟怀王妃将云生集取回来后,就有不少之前寻翰林院而不入的人试图拜访孟怀王王府,这样的人数变多后,孟怀王妃便索性派人在门外张贴黄纸,每日可供十人入内,府内自会准备笔墨纸砚,将云生集供人摘抄。
但为期一月。
自从孟怀王妃公布此事后,孟怀王府外来往的车马,许是京城最多的一处。
而且碍于这是王府,想要入内的人也不敢让侍从来排队,只能自己早早前来,以至于排队的时间越来越早,早前还有人试图躲避宵禁三更半夜前来,结果直接被王府的守卫给丢了出去,这才老老实实在早晨前来。
如此,孟怀王府在这期间,也成为京城学子最是聚集之地。
前十可以入府一览,其余的人或许看不到,但是也可在王府的庭院歇息聚会,久而久之,倒是还在那里置办了一场诗会。
孟怀王自无不可,甚至还增添了彩头。
如今这彭家的事情一出,京城学子都在议论,孟怀王府上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为了云生集莫名而来的学子们要么出身名贵,要么是才学渊博,为了女子激起辩驳的事情,还是少有。
孟怀王妃听了几次,却是不再去了。
孟怀王看王妃的神情有些郁郁,不由得问道“是外面太过吵闹,烦到王妃了”
孟怀王妃优雅地端着茶盏,摇头,笑着说道“都隔了这么远,若是还能再听到外面的动静,那才叫奇怪。妾身不过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孟怀王好奇地在王妃的边上坐了下来,他还甚少看到王妃恼怒的时候。
“是哪里惹得你不舒服”
孟怀王妃“那外头正在讨论女子需要三从四德,或叔需要天性率真地发展,这不是显得很可笑吗一群大男儿,在争辩是不是要将女子关入牢笼中,是不是忘了,这天下可还允许女官的存在呢”
孟怀王一顿,讪讪地说道“不过是随口一说。”
孟怀王妃冲着王爷嫣然一笑,“若妾身与手帕交们聚集在一处,认为男子不需读书,认定男子便是需要生存在笼子内,终生不可跨出大门一步,王爷,届时,你会是怎样的感觉”
孟怀王的脸色微变,摸了摸鼻子。
“这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疼。”孟怀王妃淡淡地说道。
从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
京城向来是周边城镇的引领,也没过多久,这话题便也传入四处。
也正传入了正在吃饭的陈文秀耳朵里。
她坐在角落里,身边正坐着几个后相貌普通的男子,而她的脸上,其实也套着一个面具,再不是她从前的模样。
陈文秀被掳走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要被带到哪里去,一直在心里惴惴不安。以至于人吓得发了高烧,绑架的人看她要死了,倒是没让她继续烧下去,而是给她松绑后送去城镇看大夫。
也因此,让陈文秀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要回到京城。
如今她落脚的这个城镇距离京城也不过才一天的距离,今日她的高烧不退已经大好,能下来吃饭,已经是对陈文秀莫大的激励。
陈文秀在这些天感觉得到,这群绑架她的人杀人如麻,压根不会在意精神上的压迫。如果不是她受不住发了烧,或许那硬邦邦的态度还不会松缓。
虽然陈文秀有想过要逃跑,可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钱财,就算跑了都没处去。
而能绑架一个王妃怎么算都不可能是普通人。
想要活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索性得过且过,活得跟条咸鱼一样。
只是这条咸鱼在听到外面议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时,气得几乎是从长凳上跳起来,猛地被右边的绑匪给按了下来。
陈咸鱼立刻说道“我不是要跑,我只是生气”她立刻阐明立场。
胳膊都快被卸下来了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都男女平等了,哪里来的才德,真想拿大炮轰掉他们。”
“大炮,是何物”
左边的绑匪冷冷地说道。
陈文秀“就是”
她的嘴巴一张开,然后就卡带了。
就是什么来着
大炮是什么
陈文秀的脑子里一时间浮现出了横着的圆筒,然后就像是小推车那样架在上面的抛射出去的东西
抛石车
又不像
就在她开始冥思苦想的时候,左边的绑匪面无表情地敲晕了她。
“走。”
他们迅速无声地撤离,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进。
等到陈文秀再睁开眼的时候,正听到一把温和好听的男声在说话。
“怎么将人带来这里”
“据说她的嘴里一直都是胡言乱语,但是有些又很是有趣,正巧寡人在这里,便将她直接送过来了。”
“她毕竟是王妃,休要如此粗鲁。”
“哈,夫子,她这王妃的位置是从何而来,想必她自己比我等更加清楚。您瞧瞧,她现在可还是在装睡呢。”
莫惊春看了过来,正对上陈文秀恐惧睁开的眼。
寡人,夫子
陈文秀惊得猛地坐起身来,这便看到了袖手站在远处的高大男子身上。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长袍上的纹路在烛光下并不分明,却是异常繁复,一看就是需要无数绣娘日夜赶工的精贵活计。她迷迷瞪瞪地看过去,那矜贵冰冷的男子只看了她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看向身旁的男子。
“夫子,还是将她丢出去罢。”
另一个站在边上的男子看起来俊秀温和,气质可比身旁的那人暖煦得多,尤其是那一双眸子,看过来时,总让人感觉到心里的平静。有他在,那个冰冷如雪的高大男子好歹不像是个毫无血肉的冰冷雕塑,有了一丝丝温度。
左边的,她不认识,但是右边的,陈文秀却知道是谁。
是正始帝
怨不得她在迷糊的时候听到这把声音都吓得要立刻爬起来,这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便是那一个雪夜在皇宫内杀气肆意外放的狗皇帝啊
陈文秀“”
等下,她为何敢在心里吐槽皇帝“狗”
她是不要命了吗
莫惊春见陈文秀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猜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不过还是温声说道“陈王妃”
陈文秀脸色微变,皱着小脸说道“还请您莫要叫妾身王妃。”她暂时是不想跟明春王再扯上任何关系。
只要再想起此事,陈文秀都会感觉到那时时刻刻被人盯梢的毛骨悚然。
而明春王对她的温柔,不过是另外一套伪装的面具。
陈文秀捂住嘴巴,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她回想起那一夜略显恶心凶煞的画面,为此她愿意付出代价。
陈文秀不敢看正始帝,便怯生生地看着莫惊春,“王爷,明春王之所以愿意娶妾,只是因为妾身的一些奇异,却是与妾身无关。”
莫惊春“女郎的意思,是要跟王爷和离”他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文秀话里的意思。
陈文秀“难道朝廷不允许王爷与王妃和离”
她现在有点喜欢这个叫莫惊春的人,他非常善解人意。
不过从正始帝那态度来看,这位莫惊春应当是他重要的人。只是陈文秀并没有从明春王那里得到太多关于外界的消息,所以只隐约记得莫惊春的名讳,却不太清楚他的情况。
莫惊春的神色平静,淡淡说道“允许,只要能给出合理的证据,就能够和离。如果是明春王的过错,他还得再给你补偿。”
陈文秀眼前一亮。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身旁的正始帝便咳嗽了一声,幽幽地说道“夫子倒是跟她说上话了,态度如此温和,岂不是让寡人难做”
莫惊春看向陛下,“您想要审讯她”
正始帝的眉梢透着少许戾气,悠悠说道“身为射伤您的器具制造者,寡人不将她千刀万剐已经是大度。”
陈文秀脸色骤变,连连说道“陛下,您不必审问妾身,凡是您问的,只要是您想知道的事情,妾身绝不会不答。”她感觉到正始帝一闪而过的杀意。
陛下想要将她千刀万剐这句话,不是作假。
正始帝扬眉“若有虚言”
“如有虚假,妾便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陈文秀斩钉截铁地说道。
“来人,将她带下去。”
正始帝懒洋洋地吩咐了一声,让人将碍事的陈文秀给拖走了。
莫惊春“陛下,臣觉得,陈女郎所说的话,应当是真的。”他从陈文秀的身上并没有感觉到刚才对话里的任何停滞,如果陈文秀能够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立刻想出来欺骗他的法子,那这样的人,本就是人才。
正始帝“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寡人并不在乎。”
莫惊春挑眉看向帝王,只听得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她跟在明春王的时间已经有一二年,身旁必定有一人以上在盯梢,她在被暗卫掳走的时候有机会可以喊救,可是她并没有,想来是早就觉察出了明春王的良苦用心。”
莫惊春“能够舍弃之前的富贵,却是跟着一群不知为何不,这位女郎应当很聪明。她在方才就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切中了陛下最想知道的事情。或许,她在被带回京城的途中,就已经逐渐想明白陛下的身份了。”
“是与不是,明日就知道了。不过夫子,你若是再想着陈文秀的话,那寡人可就真要嫉妒了。”正始帝的手指捏在莫惊春的下颚,将他的头扭了过来。
莫惊春“陈文秀名义上还是明春王的王妃,陛下这嫉妒是哪跟哪”
正始帝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便夫子是他人王妃,寡人也必定是要强抢过来的。”
莫惊春冷静地说道“陛下前些日子不还与臣说,若是喜欢,可以挑选宫婢赐给臣下,怎么一眨眼便又嫉妒起来”
正始帝“寡人确是说过这话,如是夫子想要,自也是任由夫子挑选。只是此后再如何,那人是什么模样,夫子也管顾不得。”
莫惊春“”
这是来了人是死是活都不能保证的意思。
莫惊春往边上走了走,没正对着陛下的脸,这才说道“陛下,会嫉妒的人,也不只有你一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耳根有些微红。
都到这年纪了,还会为吐露这样的话而显得羞怯,实在窘迫。
但是莫惊春没预料到紧随而来的事情。
砰
两道重叠的身影滚倒在地上。
尽管这场意外的撞击因为正始帝下意识伸出来的手护住莫惊春的额头而没让他头晕眼花,但是显然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在边上的桌椅,两人都不得不撞上桌腿,然后被掉下来的桌布给盖住。
骤然暗下来的环境让莫惊春眨了眨眼,“陛下”
突如其来的重压撞得莫惊春一个踉跄没站稳,如今他的腰间隐隐作痛,嘴巴刚要说话,又猛地被正始帝给堵住,男人的舌头熟稔地舔过莫惊春的上颚,瘙痒的感觉让他瑟缩得往下躲,可一只大手扶住莫惊春的脑袋,不让他动弹。
这是个漫长而持久的亲吻。
正始帝甚少这么有耐心。
他年轻,冲动,狠厉,霸道,又疯狂。
在帝王身上凝聚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品质。
没有人能如此疯癫的同时,又是如此冷静。
莫惊春感觉舌根都麻了,正始帝才用手指摁着莫惊春的下唇,轻笑着说道“夫子却是与寡人说说,是在什么时候”他的鼻尖蹭着身下人的鼻尖,那亲昵暧昧的动作,让莫惊春的腰忍不住一弹,“陛下起来再说。”
正始帝却是不依不饶,哀怨地说道“那可不成。夫子简直就是蚌壳里的软肉,藏得忒是严实,好不容易撬开来看到一星半点,还没吃着,就猛地缩得再看不见。”
莫惊春被正始帝这话羞得身体僵住,直恼陛下怎么如此厚脸皮
正始帝的话却仍是不够,正笑嘻嘻地咬着莫惊春的耳朵,含含糊糊的声音透过皮肉传递进莫惊春的耳朵,再滑进他的心里。
“夫子,夫子,您倒是让寡人高兴高兴,可怜可怜你这好学生不成吗”
莫惊春被帝王逼得没办法,只能断断续续将前段时间一闪而过的阴郁念头说给他听,却是让正始帝的眼睛越发亮起,透着诡谲的色彩。他的手臂有力地撑在莫惊春的耳畔,在这片被桌布盖住的小小空间里,情欲在帝王的眼底疯狂滋长。
莫惊春试图爬出去,却被正始帝用力箍住腰,反倒是让自己陷入异常尴尬的局面。
“陛下,臣答应了桃娘晚些时候回去,要给她带糕点。”
正始帝含糊不清地叼着莫惊春的后脖颈肉,“厨房里有。”
莫惊春的手指抓住软绵的地毯,羞恼地说道“可臣不能带着一身气息回去。”
正始帝有时候特别想告诉夫子,有些话说出来不是劝阻,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火上浇油。
“那夫子再答应寡人一事。”
莫惊春的身体僵住,腰部是坚硬的物什,耳边是帝王低声呢喃,“夫子,这可是寡人第十九次主动求嫁,难道寡人不合该是夫子最合适的人选吗”
“哪有人”莫惊春咬牙切齿,一拳砸在地上,透着软弱无力的虚软,“在这时候,这当口求”
正始帝“成与不成,嗯”他的尾音奇异地上扬,似乎是在期待着莫惊春早早否决,然后便可肆意施为。
莫惊春一想到东府里存放着的各种奇怪器具,当即吓得头皮发麻,声音急促地说道“成,当然,可以,陛下说什么就是”
正始帝暗示地抵住他,“夫子应当将话完整说出来,不然寡人怎么知道夫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莫惊春已经满脸通红,手背压在眼睛上,恨不得立刻消失。
“是莫惊春,愿意娶,公冶启为妻,往后,生死不弃。”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几乎说不出来,一边哆嗦着一边说话,羞耻到眼泪都要流下来。
帝王想过莫惊春说出这话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可每一个场景,都没有此刻这般,几乎要挖开他的心脏,将莫惊春三个字都刻画得满满当当。
公冶启听到自己的心跳。
从未有过这一刻,让公冶启清楚地意识到,他活着。
他活在人间。
而他怀中,拥着他的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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