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帝的指尖擦过鼻翼, 宛若尝到莫惊春本身掩盖在云罗香下淡淡的气息,他是循着那味道而来,压根无需宫人指点, 踏足殿里,醺浓暖香的味道逐渐清晰,夹杂着少许苦涩的甘浓, 就像是莫惊春此刻的情绪。
他的手指略动了动,压下了凶暴的性子, 露出一副纯良的模样,“您如约来了。”那听起来不胜欢喜。
莫惊春迎着正始帝刚踏入殿内就投来的眼神, 有些淡淡的后悔。
或许, 他今日不该入宫。
莫惊春硬着头皮说道“陛下, 臣”他下意识要想辙说些别的, 若是能推得越迟, 那自然是越好。
正始帝却仿佛是洞察了莫惊春的想法,漫步朝着他而去,丝毫没有因着莫惊春不自觉后退一二步的动作而停下。
毕竟,莫惊春本也退无可退。
正始帝挨到身前时, 莫惊春的腿触着软塌,不得不坐倒下来。
嗯
莫惊春面上看着柔弱, 心里却是在思忖着陛下今日的变化。
他怎么觉得正始帝像是刚从外面咬碎了猎物,眼底还残留着少许肃杀冰凉,尽管在入殿后,就已经褪去不少, 但那些许痕迹还是被莫惊春捕捉到了。
正始帝一眼就看得出来莫惊春的走神, 掐着他的下巴, 迫得他不得不抬头, 埋怨地说道“您这心绪,怎么一会不看,就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陛下每到这个时候,就看起来特别尊师重道,就连说话,都必带着尊称,仿佛这师生的情分,就刻在了骨髓里。
他喜欢看着莫惊春为此羞恼的模样。
尤其是在情事中,正始帝越是在莫惊春的耳边呢喃着那些话语,更会惹得他浑身通红,像是一尾可怜的虾子。
莫惊春不知道陛下一眨眼,就已经想到哪里去。
他坐在软塌上,还是慢吞吞地将一个小小的匣子从袖口掏了出来。
他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片刻后,还是打开了匣子。
其实莫惊春到了最后,还是不知道要选哪一种布料更为合适。
这对他来说,便是另外的一种领域,到了最后,莫惊春不得不通过墨痕找了一位绣娘。这位绣娘,就是当初将兔尾巴毛毛都做成小球的那个绣娘。
她的嘴巴严密,经过她手的事情,就没有再往外出去的可能,而她的手艺灵巧,在听到那奇怪的要求时,也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只是在确认了好几次雇主的需求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将那东西做了出来。
对于那个绣娘来说,项圈这种东西她从前没有做过,但也知道这是用在什么方面的器物。
这种东西,不管将材质如何装饰漂亮,它到底是个束缚的器具,充斥着冰冷的用意。
可是这一次的雇主却好生奇怪,不管是用的布头还是柔软的程度,更甚之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将项圈这个东西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彻底颠倒。
不过雇主出手大方,绣娘也没有想太多,她在否了挑选布料的想法后,绣娘反其道而行之,选用了皮制品。
原本她是想用狐皮之类的材料,却没想到那个看似普通的小厮在听闻了她的想法后,便让绣娘暂且等等,转身便离去。
不多时,小厮去而复返,送来了两件虎皮。
绣娘看着其中一张白虎皮,磕巴地说道“这、这么好的皮子,您真的要拿来做若是在虎皮落下痕迹,这其中的价值,怕是不如往昔。”那两张皮子都非常完美,而且早就经过鞣制,只需要稍作裁剪,再经过绣娘的加工,便可以完成雇主的需求。
可是这样完美的白皮子,本身就价值百金。
小厮笑吟吟地说道“您不必多想,只管取用您需要的便是。”即便小厮说话时都透着尊敬的意味,可这话里的意思却让绣娘有些紧张。
两相选择下,她当然选择了白虎皮,那形象难得的色调,本就不常有。
只是民间虽然不禁白色,可素白到底是丧事常用的色彩,便少有人特特穿纯白的衣裳。这时候,绣娘便有了巧思,在最终完成的项圈上缝上了玄色作为点缀,显得神秘而低调。
只是再神秘低调,这项圈拿在手中还是烫手。
正始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匣子里的器物,也不取用,只拿一双黑沉的招子看着莫惊春,意有所指地说道,“寡人却是不知道夫子,居然也有那淫邪的趣味。”
淫,什么
莫惊春茫然抬头,一双眼睛半睁,透着不解的神色,再是低头,看了片刻,这才分辨出陛下话里的意思,着实好笑又可恼,红着一双耳朵气狠狠地说道“那是,那些孔洞,最紧的那一个,也不会压迫着您的”他到底是说不出口。
虽是良苦用心,但说出来怎一个奇怪了得
哪里来的淫邪
难道陛下认为,他会有什么看人窒息的喜好不成
他索性不再理会正始帝那千奇百怪的想法,将那匣子猛地关上,递给陛下,“臣这算是如约完成了吧”他说这话,多少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约定这个词本是多么严肃的事情,被正始帝掰弄成这般,怎么都觉得好生奇怪 。
正始帝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淡笑,“既是您送出的东西,那当然是需要您亲手戴上。夫子,您说得对吗”
莫惊春抿紧了唇,忽而伸手将正始帝拉了下来。
他的力气不小,正始帝故意没有提防着莫惊春,被他拉下来时,两人混乱地滚作一团,将软塌的东西都扫落下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殿外的刘昊在听到这若有若无的动静后,下意识示意外面的人更安静些。
殿内,莫惊春用力地掐住陛下的鼻子,将鼻头拧得红红,这才没好气地从他身下爬出来,跪坐在陛下长手长脚的身躯旁,扶着有些凌乱的发冠说道,“您有时候真的特别容易挨揍。”
他发出这样的感慨。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将手里不知何时攥住的项圈戴在了正始帝的脖颈上。正始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莫惊春,任由着他动作。
他没有解开陛下的衣襟,那冰凉的皮子项圈只能松松地套在脖子上,那显得有些落拓不羁。
正始帝苍白修长的手指勾住项圈,仰着脖子微一扯动。
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风情,让莫惊春忍不住神色一动,心口被撩拨了几下。他的喉咙有些紧窒,分明那项圈是套在正始帝的脖颈上,却奇怪得好像是套在了莫惊春身上,弄得他十分不自在。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拨弄开陛下的手指,将袖口扯开,然后把项圈仔细地掩盖在衣襟下,然后慢吞吞地将一端垂落下来的系带捏起,系在另一端的孔洞上。
另一端上的孔洞一共有八个,可以任意使用其中两个来控制项圈的大小,这是绣娘在综合了雇主的想法后,最终绞尽脑汁做出来的东西。
莫惊春在确定项圈仅仅是贴在表层,并没有真的压迫到血脉后,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而后他眼疾手快地在正始帝要捉住他手腕时,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躲了过去。
正始帝扬眉。
莫惊春严肃着脸说道“臣今日有事。”
正始帝的眼神变得离奇古怪了些,目光在莫惊春的身上逡巡了片刻 ,然后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莫惊春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看了几眼,发觉正始帝的衣裳因着刚才在软塌上的肆意,而变得凌乱不堪,再有脖颈处的衣襟,为了套上项圈也弄得一片乱象,如此淫靡的模样,再对上莫惊春那还算整洁,只在袖口凌乱了些的官袍打扮,却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可
分明他才是那个身穿得整齐,毫无凌乱之色的人,可是在正始帝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下,反倒是让莫惊春显得像是那个没穿好衣服的。
正始帝慢吞吞地说道“夫子难不成,就真的是来送这个的”他的手指摩挲上脖颈处的痕迹,勾着个暧昧古怪的笑意。
莫惊春当下就更显得凌然正直,“当是如此,臣告退。”他竟是毫不犹豫地欠身行礼,然后倒退了几步,转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正始帝玩味地看着夫子稍显仓皇的背影,在他即将离开时,扬声懒洋洋地追了一句,“可小人偶,还在寡人这里呢。”
莫惊春的背影一僵,头也不回地溜走了。
正始帝不怒反笑,抚掌欢愉,那笑意从眼底流泻出来,当真是挡不住的真实。他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懒得去管自己这幅看似备受蹂躏的模样,勾着唇笑。
方才莫惊春究竟是因为害怕他动欲,还是夫子自己这可极难分辨呀
帝王闻到了那股让他爱之如狂的浓郁气息,本该是平静的味道,在莫惊春为陛下戴上项圈时,醺然欲醉的云罗香裹挟着莫惊春本身的体香,仿佛一瞬间都从皮肉里倾泻出来,倒涌着流动的欲色。
莫惊春终究是会动情。
会生妄念。
也会心生惶恐,惴惴不安。
毕竟从前这样的趣事,多数是正始帝强要的,他向来喜爱肢体的纠缠,更是喜欢在情事中看到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莫惊春。可对于莫惊春而言,陛下的缠绵,已经足够消耗他的精力,让他几乎从不曾主动想过此事。
而两人这一次因着正始帝的疯狂,而生出了些许间隙,不再那么亲密的时候,本也该跟之前的多次一般,平安过去。
可偏偏,这小人偶,就在正始帝的手中。
那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往敌人手上送
经过先前的事情,正始帝不敢做得太过,也不敢当真对小人偶做些什么,但是陛下总会不经意地撩拨着小人偶。或许是在读书时无意识地抚弄着小人偶,或是在他批改奏折的时候,将这小东西带在身边,时不时拨弄两下。
或是摸摸胳膊,或是摆弄摆弄两条腿,这些看似普通寻常的动作,偶尔也会擦过隐秘的部位,但那只是看似不经意的一触而过,就好像是真的不小心一样。
次数一多,在莫惊春想要控制着自己习以为常时,又会猝不及防来个突然袭击。
不过火,但也让人一惊一乍的,像是逐渐处在被撩拨的状态。
欲火还未生起,就已经跌落下去。
若只是一次两次,那也就罢了,可这次数,一日却得有好几次。
莫惊春以为自己隐忍压了下去,可实际上无名的欲念却不会因为束缚而得到满足,只会更加变得烧身炽热
这可是正始帝在过往这些年里,亲自总结出来的经验。
正始帝笑吟吟地走到那跌落在软塌上的匣子,弯腰将盖子也捡了起来,将要阖上的时候,却发现那匣子的里面,其实还躺着另外一条项圈。
与刚才的颜色相反,这一条,是纯粹的玄色。
正始帝猛地盖上匣子,有种想要将那刚刚逃离的莫惊春给撕扯回来的冲动。
他用这冰冷的匣子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有不甘地叹息了一声,低头看着小鹿乱撞的心口,冷冰冰地说道“人都走了,你跳得这么起劲能作甚”
狂跳欢喜的心,可是一点都听不进主人的话。
疼。
浑身上下,不管是哪里都遍布着一种灼烧的剧烈疼痛,疼得他脑袋仿佛要炸开,他扭曲着伸出手,随着“喀嚓”的声响,朱和猛然地睁开眼睛。
看着熟悉的黄褐色床帐眨了眨眼睛,僵硬地坐起身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经常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自己,就好像掉进那个不断燃烧的小高炉中,成为其燃料的一部分。这里生活的人,包括朱和自己,都或多或少害怕着那几个高大炙热的小高炉,因着操作不当而死在附近的人,也不知道有几个。
翻身下床,他收拾了一下自己,拿着木盆推开了房门。
被他关上门的屋内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床放置在墙角,旁边有个架子,屋子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长凳。
简单而又干净。
朱和走到院子中间水井处,把木盆放下,弯下身去打水,清澈冰凉的井水被他倒在水盆里,倒映出了少年的模样。
他高高瘦瘦的,眼睛十分漂亮。
朱和刚蹲下身去,隔壁院子就传来了温和的声响“小朱,你还是这么早。”
慢吞吞地转过身子,他看着蹲在院墙上的男人,“徐大哥,你的衣服都半湿了。”只有清晨才会沾染上这样的露水,徐景和显然已经至少醒了近一个时辰。
徐景和是个很美的男子,但这种美带着更多的英武,丝毫不折损他的男子气概。他爱笑,常年嘴边挂着笑意,“起得最早的可不是我,是清晨起来换班的人。”
他们这里是三班倒,据说是曾经的小王妃提出来的。
“在说我的坏话”隔壁房间的有人走了出来,看起来黑黑胖胖的男人双手正湿透,像是刚刚才洗漱过。
“哪敢啊,刘头,”徐景和翻身过墙,红色衣裳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笑着说道“只是想跟小朱说点事情罢了。”
朱和看着两人商谈的样子,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不曾下雨,不曾乌云,明亮如昔,就跟这一排排一列列类同的院子一样,即使真实存在,太过刻意。
这里,是明春王精心打造的一处冶炼场所。
刘头,朱和,徐景和,都是住在这些粗糙院子中的某一个房间,为明春王做事。
他们不过是最底下的杂役,做着最苦最累的活。
徐景和和刘头或许还好些,尤其是徐景和,毕竟他会识字算账,所以他有半日的时间是可以偷得空闲的。
“罢了罢了,我们还是不要挤在这里,待会还有事情要做。”刘头匆匆忙忙地说道,嘱咐了朱和与徐景和待会要去上工,就转身离开。
徐景和叹了口气。
朱和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平日里爱俏丽的好大哥看起来总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好心提醒了一句,“最近上头的人看起来很是焦躁,据说是外头有人盯上了这里,说不得,这几日就要开始抓拿奸细”
“已经开始了。”徐景和无奈地笑了起来,“边走边说吧。”
他们两人并肩朝着吃早饭的地方去,在越过中间那一块巨大的平地时,他们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那些耸立在湍急河边的小高炉们正在散发着巨大的热量,即便是在有些温凉的春天,在这里生活的百姓也都打着赤膊,工匠们更是裸露上身,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压根承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
朱和只是看了几眼,就匆匆低下头。
这冶炼地方,自然不可能只有高炉,冷却室,打铁,锻造,还有一系列的工序,那些都被拆分成一块块的简单机械的部分,然后交给不同的人去做。朱和便是其中一个种类的工匠,别看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一把好手了。
吃饭的地方,距离冶炼的地方很远。
他们走得汗流浃背,等到了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有的刚下工回来,有的正打算去交接,这人来人往,等待的队伍也很长。
徐景和与朱和拍了许久,终于轮到他们。
徐景和拿了三个包子,让开来让身后的朱和取,他毫不犹豫地拿了五个,又端了一碗白粥,这才挤了出去,在外面找了个空地蹲下来。这是来这里做事的唯一好处,就是饭管饱,不管怎么吃,都不会有人管。
徐景和一口咬掉包子的一半,含糊地说道“何轻没了。”
朱和一顿,看了眼徐景和。
“昨天,他在取铁的时候没注意,太靠近那个当时胳膊就断了,直接救不回来。”徐景和冰冷地说道。
朱和的神色难看,低下了头。
这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是他们的结局。
一开始,明春王还没有那么苛求速度,尽管在这里做事是有些危险,可是再危险,能够吃饱饭,就足够了。
至于有时候缺胳膊少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少命还活着
可是自从去岁,不知道王爷是作甚,突然加大了需求,原本只有两班八个时辰,现在十二个时辰全天候都有人在做事。而晚上夜班的人,是最容易出事的,一旦出事,严重的,就直接掉进炉子去。最近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朱和在私底下也听到了不少传闻,据说
明春王,起兵谋反了
朱和紧张兮兮地说道“别说了,小心被王爷的人手听到。”
徐景和无奈地说道“朱和,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话,你会来这里吗”
朱和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不来的话,我就没命活到现在了。”他们现在出也出不得,也不知道外面的家人如何。赚到的钱财,据说管事的会统一交给他们的家人,所以这里的人虽然有些担心,但也还算是安稳。
徐景和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现在呢”
朱和面露迟疑之色,左右看了看,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悄声说道“我听说,管事的,好像并没有真的把钱都交给我们的家人,而是私吞了”
“你怎么知道”
徐景和挑眉,像是朱和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朱和奇怪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他们说,送出去的东西,会有各自的家人签字画押,然后再送来条子给我们看。可是我并没有指定的人选,因为我家里人都死掉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事情,我没跟旁人说,进来的时候,我只说钱可以暂时放在同乡那里。可是我也收到了签字画押的条子而且上面,写的是我父母。”
要么是管事的记错了 ,要么是他们觉得这些人终究都会死,钱不钱的压根无所谓,反正最后也没命拿,随意糊弄他们。
会沦落到这里来做事的人,穷苦人家是没有钱去读书的,也不识得字,他们只是傻乎乎地看着那签字画押的条子,就误以为管事真的在给他们家里人送钱,可实际上这钱究竟有没有送回去,只有管事自己心里清楚。
徐景和喃喃自语“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将我们当作是可以消耗的器具,所谓工钱根本就不是用在我们身上的。”
每个月虽然说会发钱,可那钱并不是真的。
钱在到手中之前,就会换作小木板,小木板有几块,就代表着他在营地中能花多少钱。而吃饭只要用一块小木板就可以交换,所以吃东西是不用愁的。
这意味着,小木板所代表的钱,并没有真的经过他们手中,而是直接借着管事的手给了家里人。而实际上到底给没给,谁也不知道。
这两人面面相觑,露出了沉重的神色。
一个青年一个少年蹲在这里,都意识到了他们现在,可谓是身在狼窝。
“我们”
徐景和的话还没说话,突然响起了剧烈古怪的声响。
“轰隆”
地面剧烈震动了起来,不管是建筑,还是人,都在这剧烈的响动中不住摇晃。朱和还没吃完的两个包子掉在了地上,心疼得他脸色扭曲。可是他却没来得及弯腰去捡起来,就被徐景和拖了起来,声音尖锐地说道“老天爷啊”他的声音异常紧绷,就像是拉紧的弓弦。
朱和远远看了过去,脸色大变,拔腿就要往那里跑,可是却被机敏的徐景和猛地拦住了腰,抱了起来,“你疯了吗你要去作甚”
就在远处,那依着河流建设起来的小高炉,突然炸了。
爆炸的,只是最边上的一个。
可是这猛然掀起的火花,却一下吞噬掉了身旁的所有存在,散落崩开的火球遍地都是,隔着这么老远,都能感觉到那汹汹的热浪。
“刘头,刘头还在里面呢”
朱和急得直跺脚。
刘头的本名可不叫刘头,之所以加上头,是因为他是小队长。所以严格来说,他不需要三班倒,而是随时随地有变故发生的时候,都会到场。他在和他们说完话后,转身去巡逻的方向,正是那个已经炸开了的小高炉。
徐景和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就算你过去不,眼下不对劲,我们快”
走这个字还没吐出来,管事带着乌泱泱的人手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朱和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大叫的时候,却被徐景和一下子按住后脑勺,将他强迫着低下头来,躲在了这食堂外的墙根。
朱和悄声说道“为什么”
徐景和憋着声说道“你难道没看清楚吗这群人的身上,全部都带着武器”
正此时,为首的管事环顾了一圈,露出冰冷严肃的神情,快速地下令,“你们,去将这里所有人全部都杀了。这里已经被人发现,不能再留,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不能留给朝廷,快”
朱和瞪大了眼,目眦尽裂。
遥遥山涧外,无数丛影中,挨着绿意躲着的何明东听着那轰然的响动,抬手勾了勾,“走”
副将神色微动,“您不打算再继续”
“宜早不宜迟,他们也不蠢,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屁也没有”何明东之所以多花了这些天,就是为了试探清楚这里守着的人,如今已经有了个大概,就算他们能推出再多的武器又如何,有种就捏着大炮朝着这山轰,到时候要死一起死
何明东可是个狠性子。
不狠,也入不了正始帝的眼。
“走”
“是”
“任务十四,我已经有了苗头。”
莫惊春坐在外间书房内,自言自语地说道。
彼时,正是个晴朗的好天,窗外的暖阳遍洒在娇花绿叶上,滋润着这些经过寒冬腊月,才又重新复苏的勃勃春色。只是偶尔刮过的凉风,还是有些冷意,莫惊春还未换上太过轻薄的衣裳,免得将将病好的自己重新又跌回生病的苦坑。
一想到这里,莫惊春便忍不住摇了摇头。
动心忍性这四个字,他还是没做到。
不然,那一日在长乐宫,莫惊春就不会显得慌乱。
他应该意识到,在他身体还没有好全的时候,正始帝再是也不可能对他出手。而且陛下本来重的就不是欲,而是另外一种扭曲的掌控欲。而莫惊春主动献上去的项圈,其实恰好满足了陛下的野望。
也不知道这项圈究竟束缚的是正始帝,还是莫惊春。
您想要开始填写答案了吗
精怪中规中矩地说道。
莫惊春已经研磨好了墨水,就只差动笔。
他认真回想着之前正始帝的种种言行,提笔在白纸上写下“患得患失”四个大字,但显然还没完,莫惊春提着笔,笔尖吃饱的墨水逐渐滑落下去,在空白的地方发出啪嗒一声的响动,惊得莫惊春回了神。
他看着自己写下来的这四个大字,清楚这不过是其中一部分。
莫惊春给的不够多。
对于正始帝来说,远远不够。
但是另外一方面,正始帝所表露出来的异样,还和陛下自己的疯疾有关。
可是莫惊春暂时说不清楚,正始帝在这其中所表露的,究竟是
莫惊春揉皱了纸张,将其丢在边上的纸篓,伸手揉了揉额角,叹息着说道,“人心难测,我总觉得你这个任务,像是在给我埋坑一般。”
精怪委屈地说道系统没有
莫惊春微讶,蹙眉说道“看来,你说你一直都在学习中,这句话,倒是没有骗我。”如果不是这般,刚才精怪的那句话,就不会那么像人,隐约听起来,还真的以为是有人在闹别扭一般。
在早几年,精怪可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模板,别说是这样的语气,便是要通融,也是不能够的,就像是一块铁疙瘩。
等下,闹别扭
这听起来有些熟悉。
精怪重新恢复了一板一眼的冰冷语气。
最近系统从公冶启的身上学习到了关于情绪应用的几种办法,举例说明,“撒娇”“闹别扭”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惊春匆忙忙打断了。
“不必再言,多谢。”
精怪住了口。
莫惊春听着骤然安静下来的耳边,心里松了口气。他揉了揉耳根,将沾染了墨的毛笔插在了笔洗里,然后整个人靠坐在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
距离上次入宫,也有好几天了,莫惊春能感觉到时不时戏耍般的玩弄,那似有似乎的动作,多少还是可以忍耐的。他就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晨起,越来越会有尴尬的反应。
这大概是因为莫惊春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发泄过,他平时并不会在意这个,就是偶尔有了冲动的时候,都会躺在那里任由着其平复下去,说起来,便是自渎,他好像也不怎么做过。
莫惊春苦闷地叹息了一声。
他之所以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便是因为他眼下的处境,也有些糟糕。
莫惊春半是奇怪,半是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下半身,然后再慢吞吞地抬头,看着窗外明媚如初的阳光,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他怎么会平白无故起了这样的冲动
莫惊春当然不会去做。
他只是闭起眼睛,想着一些严肃正经的事情,譬如吏部眼下内部的自查已经告一段落,正处在自罚三杯的时候。
莫惊春打算在他们以为尘埃落定时,再出手将此事给挑起,只是眼下还不必大动,因着他还需要右侍郎继续给他些证据
边关的战事,已经是捷报连连,阿耶和异族动起手来,基本上是不必担忧起朝廷兵马的情况,倒是大哥明春王那里,不知最后出手的人究竟是谁,或许是那个一直没有回来的何明东,但大哥莫飞河赶过去的可能性也是不小
世家最近频频在和朝廷较劲,但要说是反抗,却也还未到那个地步,只是隐约有着别苗头的趋势,看来不少世家在南渡后,已经彻底看清楚了陛下的念想
莫惊春冥思苦想了一刻钟,然后再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底下。
呼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拿起放在屏风上的外衫朝外走。
他本来就是在午后歇息时回来一趟,待会还是得回去吏部上值。
等到晚间回来的时候,莫惊春已是比平时要更晚些,他有些疲倦,晚饭吃的东西也不算多,只是匆匆吃下填饱肚子,就拖着疲乏的身子去沐擦洗,连头发都还是半干的时候,就已经昏睡在了床榻上。
墨痕眼见着里面没有熄灯,却已经没了声音,悄悄进来的时候,发觉了郎君睡得浑浑噩噩的模样,到底是招呼了擅长此道的奴仆进来,帮着莫惊春擦干了头发,这才带着他们悄悄退了出去,也熄灭了房间的亮光。
莫惊春隐约觉察到有人进来,但在知道是墨痕等人后,并未提起戒心,缓缓入睡。直到夜半,在清浅银白的月光下,漆黑一片的室内,似有似无地响起了轻微的摩擦声。
那声音并不明显,更像是断断续续的梦呓。
床榻上,偶尔能间或听到些许轻得细碎的声响,含糊不清,更像是奇怪的喟叹,透着暧昧不明的低吟。
躺在床榻上的莫惊春辗转反侧,又像是在梦到了什么,难以自拔地仰起头,嘴巴微张,吐出炙热的气息。
他转动了几下,又挣扎着动弹了起来,可眼眸始终是闭着的。
好半晌,那些食髓知味、涌动在他皮肉下的躁动,总算乖顺了下来。
他做了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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