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三百年后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但仔细想想, 忘的也许是穿越前老板让她明天做什么事来着。但她都穿越了一年了,哪里还能管到那些。

    白婉棠睡在海棠树下的摇椅上,被炸鸡的香气诱醒, 迷茫了一瞬,就将乱七八糟的烦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睁开眼, 瞧见满树盛开的红海棠, 花瓣飘摇落在她脸上。

    送炸鸡过来的小二将鸡放在摇椅旁的桌子上,弯腰恭敬道“白仙人, 您都吃了一年的鸡了,要不要换换口味我们芳鹤楼里现在都有人开始下注, 猜您是狐妖成仙的了。”

    白婉棠眼睛一瞪“我可是守护你们一方安定的仙人, 你们怎么能拿我做赌注”

    面对仙人的责问, 小二脸上毫无慌乱。

    紧接着他就意料之中地听白婉棠问“你们赌什么, 赌多大, 这回能带我一个吗我告诉你我是什么变的,你赢了钱,咱俩按老规矩五五分,怎么样”

    提到这个小二就气“您可别, 我这一年干了太多这种事了,他们现在已经打死都不带我玩了。”

    白婉棠泄气地躺回摇椅上, 吃着炸鸡, 看着海棠花, 身下摇椅嘎吱轻晃。

    小二环视她身处的这方香火络绎不绝的仙祠,目光最终落回她身上。

    她乌发一半挽出发髻, 一半垂落, 髻上簪着数根金钗。肌肤如雪, 脸蛋带点婴儿肥, 着一身雪白暗绣对襟束腰裙,外套一件淡金纱衣,最外是一件朱红秀金棠花的大氅。

    看上去不像一位仙子,像是人间富贵的漂亮姑娘。

    三百年前的魔族与修真界大战之后,魔神成了三界帝君,定下规矩不允许人间有任何仙人与魔族随意踏足。

    不久后帝君闭关,人间不知为何在他闭关后,渐渐有了一些修真界的仙灵气,也就因此诞生了一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帝君闭关前,在人间各城池放了守城令,谁能夺下守城令便是守城仙。

    自百年前,各方城池都开始出现了能夺下守城令的守城仙。但是都城的守城令一直是悬在仙祠,无人能拿。

    直到一年前,白婉棠在棠花盛开的时节出现,拿下了都城的守城令,成了都城的守城仙。

    起初都城百姓都把她当高高在上的仙人敬畏,如今却都有种邻家的闺女成了仙的感觉。

    逢年过节,有些喜爱她的大爷大妈,除了给点铜钱供奉,还会给她送点自家的腊肉咸货。

    她也没有架子,除了祭天祈求风调雨顺,斩杀城中的魑魅魍魉,便是和他们混在一起。

    逛街逛酒楼,听小曲儿看唱戏,上次还被人抓到在巷子里和六岁孩童摔纸片玩。

    小二想想他们的这位守城仙就忍不住翘起嘴角。

    看她吃得嘴上油光锃亮,他将一旁的帕子递给她,想起东家吩咐的事,掏出怀里一根金钗给她,“这是我家东家给您新做的金钗,谢您上次除了酒楼下的邪祟。您不是一直想去逛明月楼但嫌贵嘛,他说今晚请您去。”

    “帮我谢谢你东家,今晚我一定到。”白婉棠不客气地收了金钗,随手插到头上,眼睛惊喜地发亮。

    明月楼,都城最大的风月场所,但其中也不全是喝花酒的人。多的是吟风诵月的才子,唱曲唱戏的名伶。

    白婉棠一直想去,但是那里真的太贵。

    作为守城仙,帝王家都在供奉她,她其实是个富婆。只是社畜的习惯让她实在舍不得一掷千金。

    “听说,那个演皮影戏的戏班子今晚在明月楼表演。”

    “什么戏班子”

    “就是你之前总念叨的,会表演梁祝的那个。”

    小二收拾走白婉棠吃剩的鸡骨头,笑道,“我昨儿看到他们进都城了。他们的皮影可精致了,跟真人似的。表演皮影的一位小师傅也漂亮得能叫人看呆,看样子才十七八岁,真是难怪那么多人为了他去看。”

    小二晚上回去还要照顾他年迈的父母,没法儿跟白婉棠一起去。

    白婉棠便没邀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个留影珠来,“等我看的时候,给你录一段。”

    人间的守城仙与修真界那些仙人是不一样的。大多是人间的仙妖修炼而成。

    到修真界,他们或许打不过修真界的人。

    但到了人间,只要供奉的香火够,不管是魔是仙,他们能吊打,还可以靠自己的修为炼出一些能在人间用的法器。

    这留影珠就是她自己炼的。

    小二愣了愣,对上她含笑的眼眸,忽而有些怅然地提醒道“白仙人,有时候,您还是得像其他守城仙一样,威严些。不然,容易让有些人有不该有的念头。”

    他与她身份悬殊,自是不会痴心妄想。

    但她这样好,这样和善,达官显贵,谁人不背地里想一想,谁人不想得到仙子的垂青呢

    白婉棠感受不到小二的意思,只觉他在提醒她有关于情的事。

    说来也奇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对所有的感情和情绪都变得很迟钝。

    还好她是仙人,不会有人奢望她的感情。

    她躺在摇椅上,不以为意地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

    夜晚的明月楼灯火辉煌,因那外城来的皮影班子,一楼搭好了台子,台下桌间坐满贵客。

    酒楼和明月楼的东家是当朝三皇子,名萧煜,模样俊秀,今年已经二十三。

    他无心朝政,很喜欢捣鼓些市井中的东西,和白婉棠很合得来。就是抠门,和白婉棠关系再好都不肯给她任何优惠。

    今日邀白婉棠免费进明月楼看皮影戏,属实难得。

    白婉棠一身金绣红衣,无人不识。

    她一来,明月楼的客人便纷纷上前同她行礼。

    萧煜嫌这群人影响他看戏,扬言他们再这样就要跟白婉棠算钱,那群人才懂事地自己退去,

    白婉棠“”

    感谢了,父老乡亲们。

    戏开场,人物一个一个走出,果然精致生动得令人咋舌。

    这戏班子的皮影与白婉棠印象中的也不同,都是真人大小。

    她不由得好奇,这样大的皮影,后面的人是如何操纵的。

    探头往后瞧,瞧见一个少年的侧影。

    他身量高瘦,面容隐在斑驳的光影之中。着一身玄衣,衣袖摆动间,却能看见玄衣内套了一件极为精致的红衣。上边的刺绣,似乎还是鸳鸯翎羽所制。

    他腰间坠着一对玉佩,明灭光影中,隐约能看出是一对蝴蝶。

    这样年轻的一个少年,手艺竟然这样好。

    白婉棠惊讶又钦佩。

    她拍拍身边的萧煜,动作幅度很小地指指幕后那少年,“待会儿等他下场,我要去找他,问问他有关皮影的事,你要不要去”

    萧煜看戏看得入迷,听不清她说什么,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啊”了一声。

    白婉棠用手半遮着唇,对他低声说话。

    明月楼内昏暗,光都聚在台上。

    从台后瞧过去,台下男女人影相靠,动作亲昵,好似女子吻在了男子耳侧。

    戏正演到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女儿身之处,众人皆屏蔽凝神地专注看戏。却见幕上的“梁山伯”忽得粉身碎骨般摔落在地,惊得满场寂静,唱词声也戛然而止。

    白婉棠也惊讶了片刻,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望过去,是先前那幕后的少年。

    她未能看清他的模样,他突然仓促转身离开。

    唱词的人和班主都出来打圆场,说是皮影坏了,明日免费续演。

    白婉棠想了想,起身从台侧追着少年而去。

    戏班的人想要拦,听得有人喊白婉棠仙人,又不敢拦。只能看着白婉棠同那少年一起走进昏暗长廊,再也瞧不见。

    这少年人很有本事,他们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只怕那阴翳冷戾的少年人又要杀位看中他模样的仙人。

    白婉棠追到后台堆放皮影的房间里,不见了那少年人的踪影。

    但房间内精致的皮影和写着词的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少年隐于黑暗处,听着她发出的动静,右手隔袖按着手腕处的朱砂痣,僵着身体平复杀意肆虐的心境。

    他是特意来见她的,原本只是想见见她,如今却想杀了她身边那人。

    她似乎过得很好,脸上又有了婴儿肥,笑意荡在眼眸里。和那男子说话时,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璧人。

    她是他花了三百年求来的,他心知她绝无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却还是生出阴暗的心思想去告诉那男子,她残缺的情丝在他这里,除了他,谁也不能痴心妄想她的情。

    他僵硬着身体,眼眶泛出嫉恨的赤红,难以忍耐地想看她一眼。

    一转眸,对上一张清丽的脸,眼角有一粒微不可察的小痣。

    白婉棠早就发现他了,这可是她的地盘,她想找人岂有找不到之理。

    只不过她断定他跑不掉,便不急着来找他。况且她也很好奇这少年为何这样躲她,想看看少年躲着在做什么。

    她看到少年的表情变幻莫测,一张漂亮的脸上,阴戾与杀意交织,显出几分阴森。

    但一切的阴暗,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如雨骤散。

    少年见到她偷偷在一旁看他毫不惊讶,淡然对她扯唇微笑了一下,取下腰间半块蝴蝶玉佩握在手里,道“你很喜欢梁祝吗”

    白婉棠感觉一下子好像被掌握了主动权,不自觉有些提防起来,“还好。”

    他知道她喜欢。

    他和她一起在万象镜看时,靠在她肩上合眼假寐。

    她低低地说,梁祝会让她想到她的家,想到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看梁祝的时光。虽然是悲剧,但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那时她大概以为他睡着了。

    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见了。

    他将蝴蝶玉佩递给她,眼里带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我听人说,你是这都城的仙人这块玉佩,送给你,就当是我的供奉。”

    他的语气全然没有凡人对她应有的恭敬,反而透着一股强势的亲昵。

    白婉棠疏离地微笑起来,与他拉开距离,“不用了,我不收外城人的供奉。”

    少年向她迈近一步,她接连后退好几步,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适的情绪,毫无笑意地扯着嘴角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待他说话,她快步离开。

    离开时班主冲进来,急切又畏惧地唤他“独孤极,你”

    瞧见她,班主的话戛然而止,对她恭敬地弯腰赔笑,目送她离去。

    她讨厌他。

    为什么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那些痛苦的事了,她为什么还会讨厌他

    独孤极怔在原地,不自觉攥紧没送出去的玉佩,急躁中藏着慌乱。

    他听不见别人的任何话,看向一旁的镜子。

    镜中映出他紧绷的面容。

    他还记得他带着满脸伤出现在人间时,吓到了许多人。

    他以为她不会在意,但还是不想三百年后她见他第一眼,是他面目全非的模样。

    他特意养了一年伤才来找她,但此刻,他却觉得那些他为复活白婉棠留下的伤,似乎没能消掉。

    他逼近镜子盯着自己的脸,用手掌捂住半边,又转头问班主,“我长得很可怕,很讨人厌吗”

    班主渗出满背的冷汗,不断摇头。

    独孤极一只手摩挲着手中玉佩,放下另一只遮脸的手撑在妆台上,不解地自语“那她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要这玉佩。别人送她就要,我送就不要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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