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两天,裴澈便派了人调查这支商队的底细。根据探子回报, 这家商队的大管事除了每年组织一次南边的商户过来售卖物品和采购山货之外,还在沧州开了一家收购山货的店铺和另一家卖粮的粮铺。
这两家铺子开在一处, 百姓们往往都是左手卖了山货换得银钱,右手又将银钱买了粮食拿回家中。一来二去, 就相当于是用粮食换了山货。
这桩买卖乍听上去似乎很合理, 实际上二者差价太大, 几乎一麻袋的山货,才能换不到五斤的米面,还是杂质最多的那种。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他们自己种的不够吃,城里又只有他们这家粮铺可以买粮,不买怎么办呢?谁让沧州城本地的粮铺生意都被搞黄了呢?
说来他们也有原因,在本地粮铺还开张的时候,这家外地粮铺以低廉的价格吸引他们去购买, 导致本地粮铺无人光顾,从外头买来的大批粮食只能积压在粮仓内。
后来更是不知道怎么的,几家粮铺的大仓都被人弄坏,一场大雨下去, 将仓内的粮食全都浇透, 导致里面的粮食发芽的发芽,发霉的发霉, 可以入口的不到十之一二。
主谋是谁, 大家都心知肚明。几家粮铺的掌柜也气得联名上告那家外地粮铺, 可惜被当时的知州大人以没有证据为由驳了回去, 再后来就干脆不受理了。
这几家粮铺遭遇重创,自此一蹶不振,而后更是关门歇业,改了行当,再不做粮食生意。经此一役,那家外地粮铺便成了沧州城里唯一一家卖粮的地方。
刚开始,百姓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可渐渐地,那家粮铺就开始涨价,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便涨了三次价格,很快就超过了之前那些粮铺的均价,并且还在不断上涨。
眼见群情激奋,粮铺掌柜便站出来说和,声称只要把山货卖给他们隔壁新开的店铺,就既能换钱,又可以减免用来一定的粮价,岂不是两全其美?
百姓们一想也是,既能换钱又可以减免,反正那些山货卖哪里不是卖呢?于是,悲剧再次上演,沧州城里收购山货的其他铺子,也断了生路,纷纷关门了。
所有的对手都被解决的同时,那家粮铺也露出了獠牙。粮价一涨再涨,山货收购的价格却一再被压,经过几年的发展,山货和粮食的互换价已变成了五比一,差不多五斤干山货才能换得一斤粮食了。
这期间,也不是没人试图重新开设粮铺和山货铺子,可一般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家破人亡。长此以往,再无人敢插手这两种生意。
而一年一次的商队到来期间,粮价会下降一些,山货的收购价格也会提高,久而久之,百姓们也变得越来越期待商队的到来。
江淼听完这些东西后,不由有些感叹,那家商队的大管事在恶性商业竞争和拿捏人心这一方面显然是非常厉害的。当然,官府的不作为显然也是主要原因之一,据他所知,凡是和官字搭边的人去到粮铺买到的,都是正常价格的粮食。他们初来乍到时,是本地衙差引他们去的,这会再看,分明就是在暗示那些人他们的身份。
……
“大人,那人已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了。您看,这——”进来通报的衙差被裴澈冰冷的眼神吓住了,想要劝说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他若等不住,尽可以走。本官公务繁忙,一时半会怎抽得出时间?”裴澈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
“是,属下这就去打发了他。”衙差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转身来到了外头招待的厅堂。这里坐着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商队的大管事。他脸上有些许焦急,再不像之前站在高台是时那般沉稳得意。
“差官大人,知州大人可说了什么时候见我?”见到来通报的衙差,这大管事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满脸都是期待的神色。
那衙差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他道:“我们大人公务繁忙,哪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见到的?等得了你就等,等不了你就走,可别连累我再吃了瓜落。”
衙差的话让这位大管事心里一沉,明明他之前递银子过去时,这衙差还一脸带笑,说什么知州大人向来宽厚,必不会有意难为人。这会儿上那边走了一糟后,态度立刻就变了,还说什么连累他吃瓜落的话,想来这位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宽厚。
大管事做小伏低,再三向衙差赔罪,表示自己会耐心等待,方才打消了那衙差的怒气。
“我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怎么得罪了我们知州大人,再来请罪吧。”衙差看在二两银子的份上,劝了他一句。
大管事笑着答应,等衙差走后,他的脸立刻放了下来,仅挂在嘴角的微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最开始以为是没有打点到位,故今天带了银票过来显示诚意。可他没想到,竟然会连门都进不去。
他到底哪儿得罪这位知州大人了呢?在衙门坐了一天冷板凳的大管事回去后仍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了半天,他眼睛一亮,立刻招来几个小管事问话。几个小管事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良久之后,有一个人试探着开了口:“是不是知州夫人过来买东西,你们忘记给最低的价钱了?”
知州夫人?他们把之前那些当官的家眷都算好了,可偏偏忘了打听新上任那位家眷是个什么心思的人,这会儿就是想再弥补也晚了。
一连两天,大管事都去衙门里等待裴澈传唤,可却连裴澈一面都没见到。
“不能这样下去了,那知州大人不肯见我,一旦开始做生意就让人来捣乱,今天一定要想个办法了!”大管事浑身都透着烦躁,他暗怪自己今年来时没有考虑周到就直接做起了生意,导致现在进退两难,真是因小失大。
此事若放在其他州,倒也好解决。知州上头还有人,只要将他的上官打点好,纵使他不高兴又能如何?但沧州地处偏僻,出去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听说那知州大人已命人在距离山道入口一百米处的地方设置什么出入登记了,他的人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发现,更别说是去搬救兵告状了。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就有人提议,还是从知州夫人那儿入手,只要让他夫人高兴了,枕头风一吹,就不信那知州大人还能继续摆架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于是立刻分头行动,去打探消息。半个时辰后,大家伙回到住处,开始交换消息。
“这位知州夫人是个男人!”最震惊的消息首先被分享出来,大家在震惊过后,很快就接受了。男的又怎么样,枕头风还不是照样吹?
“据说这位夫人也是摊贩出身,最是爱财。”
“也爱吃新鲜美味的食物,据说他曾好几次独自上山采摘山货,就是为了吃到最好吃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自己打听来的情报,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好对症下药。不多时,他们得出结论,这位知州夫人是个爱财,贪吃,小心眼,爱吃醋的男子。
众人面面相觑,既想怀疑一下这个结论,又觉得未尝不是这样的。众人经过商议,从货物里选出了几样东西包好,当天下午帖子就送去了内衙。
江淼接到帖子时笑了,看来裴澈说的没错,那些人发现前头下不了手后,就会转到后头来。他让人去将门口的人请进客厅,然后换了身能压住场面的衣裳,昂首阔步地走了过去。
“小人徐有道见过夫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夫人笑纳。”徐有道恭敬地献上礼单。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夫人,立刻又将视线移开。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江淼接过礼单一看,呵,还挺重。这里头吃穿用度应有尽有,特别是里头有一面大玻璃镜子,这东西的报价可不低。
“有劳徐管事破费了,呵呵,坐吧。”江淼勾了勾唇角,在上头坐下后,又招呼这位徐有道坐下。
“夫人客气了,自来沧州已有三五天了,想到还未拜访过知州大人,小人心里就一阵不安。今日怎么说,也要过来拜访一二了。”徐有道叹着气说,一脸懊恼的样子,似乎真将这件事看得极为重要。
“呵呵,徐管事客气了。知州大人公务繁忙,又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和你们计较呢?再说了,来沧州的人那么多,若是都要一个一个接见,他也接见不过来。”江淼假笑着说道。
徐有道立刻说:“是极是极,是小人不请自来,坏了大人清净。只是小人也是有苦难言,才不得不前来叨扰,还望大人和夫人不要见怪。”
江淼见他开始转入正题,只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道:“徐管事有何缘由,不如说来听一听。”
“是,”徐有道说,“小人在南边组织了一个商队到沧州来讨生意,可不知怎么的,近几天差官们集中在那两条街办案,百姓都被吓得不敢再来,这生意,自然也做不下去了。小人无法,想着拜访一下知州大人,看需不需要我们协助办案,也好早点了却此事。”
他说话时轻描淡写,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之意。江淼心里一笑,表面却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既然是官府办案,那一时半会自然是解决不了的。不如徐管事就耐心多等两天,等官府办好了案,百姓自然会回来光顾你们的生意,你觉得呢?”
徐管事尴尬地笑了笑:“夫人所言甚是,只是其他生意耽误倒也没什么。只是从南边运来的米面不及时卖给沧州的百姓,恐怕会导致百姓们腹中空虚,这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江淼见他将这件事往大义的方向扯去,于是笑容微冷,道:“这也好办,横竖都是卖,不如就直接将买来的粮食卖给当地的粮铺,这样百姓能够买到粮食,也不用怕耽误了你的生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有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夫人说笑了,我们运来的粮食很多,当地的粮铺恐怕吃不下这么多,还是零散着卖给百姓,也省的过两次手。不知知州大人今晚有没有空,小人在醉茗香设了宴,还望夫人能代为美言几句,请大人一起赴宴,到时候再商谈也来得及。”
他特意转移话题,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和江淼就粮食的问题继续交流。江淼也点到为止,笑着说道:“此事我会帮你转达的。”
“多谢夫人,时辰不早,就不打扰夫人了,小人告退。”徐管事拱了拱手,在江淼点头之后,起身离开了这里。
江淼将礼单又打开看了看,然后对身后站着的蝉衣和问荆说道:“你们把这礼单和他送来的东西一起收好。”
“是。”
是夜,裴澈和江淼简装出行,一同来到了醉茗香。徐管事一早就吩咐了人出来相迎,一见他们,就有礼地把他们引到了提前订好的包间里。
“小人见过知州大人,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啊!”徐管事上前拉开凳子请裴澈他们入座,言辞之间满是讨好。
裴澈冷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面对他的殷勤讨好,也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旁的江淼碰了碰他的胳膊,裴澈这才收起那副晚娘脸,抬头看了一眼徐管事,问道:“你找本官有何事?”
徐管事道:“知州大人,是小人没有思虑周全,这番过来做生意本就耽搁了几天,心中焦急之下,竟忘了先去官府拜访。无礼之处,还望您海涵。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一遭吧?”说着,就自罚了三杯向裴澈请罪。
裴澈拿起酒杯,轻笑了一声:“徐管事这话说的有意思,你做你的生意便是,和官府有何相干?”
说完,他把酒一饮而尽,道:“徐管事若无他事,本官就不奉陪了。”
徐管事傻了眼,他不明白为什么裴澈只说了两句就要走,难不成没有提前打点这事,竟让这位知州大人如此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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