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郡来的这些豪族的心里, 野沟子山附近荒僻、常有草原人出没劫掠,等于凶恶之地, 如今驻有几万随时可能会占下陈郡的镇边大军,变得更加可怕。
他们这一路行来,路上的见闻已经是大开眼界,住进原野客栈,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野沟子乡已经今非惜比。穷已经成为过去,如今赖瑾可是有带着二十万人拉着满满的粮食物资过来了。
赖瑾是什么人, 成国公唯一的嫡子,坐拥清郡、尚郡两郡之地的财富。他亲娘沐真要是手腕狠一点, 直接弄死赖瑭,以清郡沐氏的势力, 成国公也不敢说什么, 世子之位就是赖瑾的。他没得到爵位, 那钱财上能少了他的?
瞧这原野客栈,一百多顶大帐篷, 地上铺的狼皮毯、羊皮毯。这些皮子加起来都能抵得上在场不少人的大半身家。那吃食, 更是精细讲究。
豆子,不是直接煮着吃的, 做成豆浆,加上饴糖,喝甜豆浆,或者做成又细又嫩又滑的豆腐。麦, 不是直接做成麦饼, 而是做成包子、馒头。麦子磨成粉之前, 得先把表层的麸皮褪掉, 做出来的包子、馒头像雪一样白,蓬松细软。那馅更是剁成碎沫子,肥瘦相间,还要加上各种佐料,咬一口在嘴里,满嘴的肉汁浆汤,味道好极了。小笼包,一口一个,吃着刚刚好。现煮的臊子面、油泼面、油条、炒菜,俱都是色香味俱全。
他们都是去过京城的,也下过些豪奢的食寮馆子,可跟成国公府的比起来,差远了。不过想想也是,商贾官吏去的地方,跟这么大豪族出身的开国国公府能比吗?
谢有文尝鲜,一样挑几口,不知不觉间便吃撑了。他坐在去喜良缘铺子的马车上,想到早晨的吃食,朝自家夫人感慨:“同为郡守,我跟赖郡守可比不得。”
陈郡郡守夫人颔首附和,也很感慨:“可惜早早地成亲了。”
谢有文赶紧摆手,道:“可想不得。他若结亲,最次也得是郡侯门第。”他想到扫了眼嫡女,意有所指:“还是想些能想的吧。”
陈郡郡守夫人轻声道:“那等人家,想是会有几房妾室。我听闻成国公有三个庶子、三个庶女,如今那三位庶出的公子,亦都是一等一的显赫。”
谢有文赶紧摆手,说:“成国公成亲八年无所出,方才纳的妾。那六位庶出的公子公女俱都是生在赖大将军的前头,赖大将军之后,再无庶出的。那三位庶出公子的后宅干净得连个通房都没有。即使是嫁到梧桐郡的瑶公女,梧桐郡郡守方稷,那等身份,且家中人丁单薄,亦都只有正室夫人一人,今年二十四了,方才得一子,也没见他纳妾。成国公的家风,在大盛朝亦是数一数二的。”他说完,瞥见自家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想到后宅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顿时不说话了。
郡守夫人收回视线,扭头看向窗外。
路旁有一队骑马巡逻的骑兵过去。他们穿着甲衣,背挺得笔直,那昂扬的身姿看着就令人心旷神怡。她暗暗感慨:怎地就只有男人能纳妾呢。
客栈离首饰铺子并不远,马车小跑溜达,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谢郡守一家抵达时,已经有县城来的县长、县尉们带着家眷们到了。对他们来说,这等时候,正是跟郡守、郡里的功曹、郡监、主簿们往来打交道的好时候,求个下回考评、纳粮能通融一二。
既是来庆贺,贺仪礼节不能少。他们先见到大掌柜彩缨。
彩缨没有姓,若是旁人出来当大掌柜,通常主家都会赐个姓,大部分都是随了主家的姓。就如同原野客栈的赖虎掌柜那般。可宝月公主的姓,那是国姓,通常都是皇帝赐给勋贵重臣的,能得赐国姓的,屈指可数。彩缨,一个出来做大掌柜的宫女,可没那资格。
如今她出了宫,做了大掌柜,身后有宝月公主和赖大将军撑腰,在场的人对着她亦是客客气气的,不敢流露出半分轻慢看不起之意。
彩缨在众多宫女的勾心斗角中,从粗使宫女,一路干到了萧灼华身边的大宫女,又在一茬接一茬得宠妃子的各种作妖闹腾中活到跟着萧灼华出宫开府。宫里,每年拉出去好几百宫女尸体,稍微哪里出点纰漏,或者是什么地方冲撞到哪位贵人,自己就会成为其中一员。
她应付起这些官员、官夫人,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毫无压力,面面俱到,叫众人都在心里感慨这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举止仪态、行容规矩,样样出众。
众人原以为经过原野客栈这顿豪奢已经开过见界,哪曾想,进入帐篷之后,才真是看花了眼。那博古架上放的珍玩异宝、宫里打造的整画头面首饰晃得人直眼晕。
那凤凰金翅冠,黄金打造的,薄如蝉翼,细若发丝,翘起的翎羽仿佛风一吹,就能随风颤动。可那是凤凰!她们的品级,还是戴珠花吧。
这里的陈设,俱都是宫里出来的物什,即便是在京城里公侯府邸,那也是放在库里好生珍藏的。如今摆了整整十个架子,从珠钗饰物到腰带、手把件、摆件等,应有俱有。
谢郡守、郡尉、郡监、主簿,包括下面的县长、县主簿等人,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位县长叹道:“这可是真是山窝子里飞来了金凤凰。”货真价实的金凤凰。
开眼了,可太开眼了。这次来得可值了。他一个远在天边的边陲小县长,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根本没有见到宫里之物的机会,也就是这次,叫天降陷饼砸中了。
他们见到摆放的东西,可算是明白,赖大将军是怎么养得起二十万人的。多富啊!
众人看完博古架,欣赏完摆放出来的几十件珍宝,这才挪到商品柜,这会儿看起来,也不觉得这些金镶玉、金镶宝石的有多贵了,好歹是自己买得起,戴得起的,虽然有点肉痛,但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这里摆设的东西,有男款,也有女款,分成不同的柜台摆放,各挑各的。
毕竟东西贵,一人挑了一两样,也就挪步到旁边的茶厅坐着喝茶闲聊,再看下去,怕家里的铜钱遭不住,带的钱也不够,总不能隔着好几个县的地儿,还赊账吧。
他们在喝着茶,正聊着天,忽然有马蹄声靠近,速度不快不慢,但好几十匹马的聚在一起的声势,引得众人纷纷到门口、院子里张望。
一群鲜衣怒马的年轻郎君骑着高大神骏的骏马,自军营方向,沿着官道,一路小跑地奔来,那嬉笑叫骂声,穿透了马蹄声,飘入了众人的耳中。那踏马而来的身姿充满意气风发年轻蓬勃之意。
五六十人的队伍,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院子前,众人勒马停下。
院子里的众人瞧见他们的穿戴,连呼吸都屏住了。方才离得远,瞧着已是不凡,待他们近了,那浓浓的阳刚气息和压迫意味扑面而来。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俱都高大健壮,身上不见一丝赘肉,细腰,长腿,宽肩,胸脯厚实。众夫人的眼力从昨天打赤膊的兵卒子身上已经练出来的,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他们有几块肌肉。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北卫营那地方,清郡、尚郡数百万人,挑出十万。他们这些人又再是从卫营中层层选拔挑出来的最精锐的!
身板体格,弓马武艺,俱都得没得挑的。能练得这样的本事,那得积年累月下多少苦功夫,自己瞎练还不行,得有人教导!
这么一群人到了近前,立即衬得院子里的众人跟待宰的弱鸡似的。众人瞧都叫他们身上的气势给震住了。
马背上的众都尉、千总刚到地方,就见到院子里、帐篷门口聚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大眼小眼地看了过来,也是吓了一跳,嬉闹声一下子没了。
他们再一想到,可能自己未来的夫人可能就在这里,背一下子绷得笔直,昂首挺胸,用自己最帅气的下马姿势下了马。
小厮本来是想上来牵马缰的,再一看,好几十个呢,牵不过来,亦是愣住了。
众人自己把马牵到旁边的马槽前拴好,再把挂在马鞍上的贺仪取下来,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前走。
虽然实际上是来相看女郎的,但名义上是来贺新店开张的。
大掌柜只有一个,送贺仪的一下子来了好几十。众人默默地排队送礼,以免失了仪态。
他们送了礼,自然就得去店里逛逛。前军营的,还缺佩饰,当即迈开大步进帐篷,去挑东西。他们骑马出门,没带钱来,但大营就在旁边不远,买了东西,回头再派亲兵拉钱来就成了。反正大营在那,这又是大将军的产业,可没有人敢在这里耍浑赖账。
队伍排得有点长,谁都没有说话,俱都站得笔直,一副看天看地看前面人的后脑勺的样子,就是不敢看旁边的女郎,怕让人觉得自己是登徒子留下怀印象。
沐耀看到人多,把马缰随手塞给身边的一个千总,早早地便到了门口送贺仪,满脸笑容,嘴还特别甜:“彩缨大掌柜,恭喜恭喜啊,祝客如云来,财源滚滚,步步高升!”
彩缨知道沐耀凶名在外,担心报上名字把人吓到,笑着回道:“沐都尉客气,里面请!”
都尉!姓沐!无数道目光刷地一下子落在了沐耀身上,从头上的束发一直看到了鞋子,许多夫人悄悄倒抽冷气。不说旁的,把他身上这身穿戴扒下来都够小富之家吃一辈子了。三指宽的大臂钏戴在手上,瞧那成色,都快是赤金的了。这一对金臂钏就得值不少钱。他腰上挂的佩饰,那料子,跟博古架上一对螭龙凤凰配是一样的,八成是从同一块料子上切下来的。
这一位的身份来头,八成也是颇为显赫。
谢有文的心里立即知道这人是谁了。姓沐,又是都尉,对得上号的只有两位。沐罴已经二十四了,这位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瞧头上戴的是束发玉环,而非玉冠就知道还没满二十,只能是沐耀。他在心里悄悄留意上,作为侯选人先行观察。
一群将领在这里排队送贺礼,旁边的官员女眷们经过最初的震撼后,也回过神来,悄悄打量。他们看着这个好,那个行,有些已经相看了不少人家的,原本已经有点意动的,这会儿拿眼前的这些将军跟那些县里、乡里豪族家的小郎君一比,立即嫌弃上。就那小身板,到这些将军跟前,还不够一只手抡的。家底也薄,给的聘礼估计还不够这些将军胳膊上的镯子、臂钏值钱。
有些身上没有金饰,那也不能小瞧,万一是低调内敛呢。
一群千总、功曹们在众多火辣辣的目光下,觉得好煎熬啊,内心忐忑,好慌,不知道有没有女郎瞧上自己,努力想让自己表现一下出彩点,又怕闹不好变成出丑。
好在送贺仪很快,他们不多时便都进到了店里逛了起来。
茶再好喝,那也不喝了。众位官员、夫人立即带上各自的女儿纷纷进到店里逛了起来。
前军大营的人昨天没买到金饰,今天进店后,对博古架那些违制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直奔自己要买的柜台,亮了腰牌就开始买东西,连价都不问,买!
东西买到,立即戴上。
沐耀瞧见这些人,心道:“一步慢,步步慢。”,直摇头,对跟在身边的将领悄声吩咐:“快去女眷首饰柜台。”他则直奔刚收完贺仪的彩缨跟前,满脸笑容地说道:“彩缨大掌柜,虽然我还没对象,但你看,我都快二十了,总得先准备上。您给我挑几套送女眷的头面首饰,适合我夫人配戴的,再挑几件贵重些的珠钗饰物镯子等,未来的岳父、岳母、大小舅子、大小姨子总不能落下,对吧?”
彩缨笑道:“沐耀都尉说的是。”把他领到一个女眷柜台前,逐一介绍,哪些适合他的未来夫人戴,哪些适合岳父、岳母、大舅子小姨子什么的。适合夫人的,介绍了两到三套,其余的一人一样,且都是过得去,但不是特别贵重的,这样沐耀置办起来即好看,也不会太大出血。
沐罴在一旁瞧见了,去到沐耀身边,送他两个字:“牲口!”又再加了一个字:“哼!”再翻个白眼,说:“你挑完了吧?到我了!”换上一副笑脸,对彩缨说:“彩缨大掌柜,有劳了,照沐耀的来。”
不仅是为了显阔,实在是铜钱拉着重,换些金器省重量,还能把下聘的东西都备好。他们在军中,哪有多少时间出来逛,趁着现在,一并弄齐了。不然等到大军开拔,临成亲要用了,还得再着急忙慌的特意请假出来跑一趟置办,再求一遍人。何必呢。
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脑袋挂在刀刃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成亲,总得让人家女郎看到些实惠,没有安稳,提心吊胆的,总得看到钱财,有个万一,好歹还有家财傍身,不至于什么都落了空。
彩缨笑着应道:“好说。”给沐罴也安排上。
有马车行驶的声音靠近,还有不少随从。彩缨听着声响,立即派人去看看:“瞧瞧,可是殿下到了?”
这正说着话,辎重营都尉戚荣带着兵卒子抬着大箱的铜钱进来了。戚荣说着恭喜,把贺仪给了彩缨,说:“彩缨大掌柜,你可得帮帮我。你看,我把钱都拉来了,帮我把聘礼置办上,我回头让周参军帮我相看对象,好早点成家。”
彩缨问道:“戚都尉打算置办什么样的聘礼?”
戚荣说:“我拉了三千贯钱过来,你看着置办就成”
众千总级别的没有都尉们那么豪,都挺低调的逛着看着,看到有女郎走近,立即保持三尺远,怕挨军棍。他们这番表现,落在旁边眼里看起来,就是知礼仪、人品贵重。
都尉的职位高,又过于富,县里来的这些都不敢想了,默默地观察起千总级别的来。郡里来的这些,则牢牢地盯上都尉们。
可他们看上了没用啊,还得人家都尉看上才行。瞧这人才模样,家底、官位,可真是不愁娶的,就看他们想娶什么样的。
一方狠狠表面想得到女郎和其家人青睐,一方默默观察想要下手觅得良婿又怕显得自己过去迫切,落了下乘,还担心只凭这会儿见着看不出好歹,想再看看。
一时间,店里两伙人,虽各有心思但都还没有交集。
又有马蹄声响起,门口的伙计飞快来禀报:“殿下的车驾队伍到了,后面还跟着大将军的车驾队伍。”
店里的两伙人闻言,同时往外去。
众将领怕碰触到女郎叫旁边的监察官赖贵揪住,到门口时,纷纷让开道,请他们先过去。
这又让陈郡来的众人对他们大添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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