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萧灼华的马车在店铺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 赖瑾先从马车里出来,落地后立即转身去扶跟在身后的萧灼华。

    大部分时候都是儿孙服侍老人时才会伸手去掺扶,夫妻之间向来都是妻子跟在丈夫身侧, 或落后半步的距离, 夫妻二人能并肩紧挨着走在一起, 都已经是非常亲近。

    赖瑾此举,可以说是相当殷切, 但没谁挑得出理。萧灼华是公主,身份要更高,况且小两口, 一个仰头望去,一个俯身看来, 正好四目相对,那眼神叫众人有点齁得慌。

    萧灼华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抬起头望向众人, 也让众人看清她的模样。

    即使她只是穿着寻常颜色的常服便装,也掩不住通身气派。浅绿色的衣裙, 衬着白璧无暇的肌肤,再点缀着如画的眉眼,叫人一眼看去便似登临山顶后, 瞧见那青黛色的远山, 飘缈变幻的白云,明明是酷热难耐的夏季,生生的添了几分清凉。

    明明是位及笄之龄的小女郎, 看起来似和风细雨般温和, 偏又让人生出几分莫名的畏惧。

    众人几乎下意识地抱拳行礼:“见过宝月公主殿下。”

    同在帐中议事, 众都尉、千总时不时地总能看到宝月公主坐在大将军身旁, 可大多数时候宝月公主都是安静的,她若是不说话,能叫人感觉不到存在。

    可此刻的宝月公主,犹如众星拱月般耀眼,也忽地让人明白为何皇帝会以灼灼其华为她起名。

    萧灼华抬手示意:“免礼。”视线从两伙人身上扫过,军伍中的人和陈郡来的人,分别立于院子的左右两侧,可谓径渭分明。

    彩缨上前行礼:“婢子见过殿下。”

    萧灼华轻轻颔首,问:“可还顺利?”

    彩缨道:“回殿下,一切都好。”

    赖瑾抬头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这天气,才上午就已经很晒了,他催促道:“屋里说,晒。”

    是怕黑晒了吧。萧灼华回头看他一眼,在彩缨的领引下,进入店铺中。

    赖瑾对萧灼华说:“我带你逛逛啊。”他忽然想起有客人在,扭头喊:“谢郡守,一起啊,带上尊夫人。”

    谢有文当即带着家眷过去,朝二人抱拳行了一礼,将二个儿子、三个女儿一并介绍给他俩。

    眼下都是嫁人后,称呼随夫姓。萧灼华给他们免了礼后,对赖瑾说:“我同谢夫人一起逛逛。”

    赖瑾“啊?”了声,心说:“我还想体会下逛街的乐趣呢。”可想着正事要紧,“哦”了声,小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就是了。

    萧灼华莞尔,心说:“你就装吧。”她笑着对谢夫人说:“我们逛自己的去。”领着人便走了。

    赖瑾对谢有文说:“你夫人抢我夫人。”

    谢有文赶紧撇清:“这可冤枉。分明是大将军叫我带上夫人一起过来的。”

    赖瑾嘿嘿一笑,说:“同你说笑。”他的话音一转,问:“可有看上的?”

    谢有文说:“我倒是有,可得看沐……对方乐不乐意是不是?也得问孩子乐不乐意,是不是?”

    姓沐啊。赖瑾瞧沐耀方向望了眼,要掐尖上最好最细嫩的那朵,就得是沐耀。一郡之守,怎么也得挑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仔吧。他笑呵呵地轻声说:“这么好的相处机会,错过了可惜。”对谢郡守做了个“请”的手势,边在铺子里逛着,一边说:“我从陈郡路过时,瞧见许多人耕种还在使用木器和石器,恰好我这里能买来铁,有个想法,想往贵郡卖铁制农耕工具。”

    谢有文不可置信地看着赖瑾,心道:“有这等好事?”铁器昂贵,且有钱都买不着,贱民也买不起。铁制工具买来,找几个工匠融了重铸,就是长矛铁刀了。

    赖瑾深知陈郡穷在哪。是真的没有一点铁器吗?不是,是铁器都让豪族用来打造私兵,捏在手里不愿让百姓手里有铁。他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多产粮,变富,就得先改善农耕工具。我找你们买粮,不得比隔上几千里地买粮便宜得多啊。”

    谢有文说:“我瞧着野沟子县都已经开上地了,想必明年就能耕种上。即使是荒废多年,需要重新养地,这才夏日,养到明年开春耕作,怎么都能有些产出的了。你带了这么多粮,哪怕颗粒无收,也不愁粮的吧。”

    赖瑾说:“野沟子县产的粮,勉强够吃,但要做点别的,难。我养兵、养工匠,得每天有肉,羊长得太慢了,肉贵,养家禽能大大弥补肉食短缺,但需要大量粮食。野沟子县的产粮,不够支撑养殖业。你要是能保证每年供我多少粮食,我就卖你一批铁器农具。”有供粮压力,就不怕你们把铁制农耕工具不发到农户手里。粮食产量提升了,粮价降下来,好歹能多吃几口饭吧。

    谢有文若有所思。

    赖瑾顿了下,又说:“我这里要是富起来,陈郡那些成天饿肚子连娃都养不起的人瞧见了,能没想法?人是长了腿能跑的。我是借了陈郡的地经营起来的,陈郡的人来投奔,我是收,还是不收?”陈郡的人跑过来是迟早的事,可他已经提前提醒过,甚至愿意卖铁制农耕工具给他们改善,要是陈郡再留不住人,只能怪他们自己没本事和盘剥厉害,可怪不到他头上。

    谢有文深深地沉默了。赖瑾的种种作为让他产生紧迫感,明明怎么听着都是对陈郡有利的事,却让他觉得深受威胁。他再一想,最坏也不过是赖瑾把陈郡占了。可赖瑾要是直接动兵到还好,输得输得痛快,这般作为,则让人看不懂了。

    赖瑾见谢有文走神,便带着他家的两个公子逛起来,闲话家常。

    萧灼华跟谢夫人她们去了茶室。

    各家的女郎则在店里逛逛转转,她们的父亲俱都发了话,有看上的尽管买,好歹挑上一两件。

    这哪是好歹挑上一两件首饰,是好歹挑个满意的夫婿回去。

    她们看过军中的人,有些看不上县乡里的了。即便他们随时要上战场非常危险,尚郡、清郡可是不禁改嫁的。丈夫过世,守一年夫孝,出了夫孝就可以另行婚配。

    若夫婿留下子嗣,又留下养孩子的家业,孩子随夫姓,没留下养孩子的家业,孩子随娘走就跟娘姓了,跟着继父姓也成。若夫婿没有子嗣,但父母尚在的,夫婿从父母那继承来的财产归还父母,其余的由夫人跟其父母均分。若无父母子嗣的,财产由其妻继承。再有一条,嫁妆归夫人所有,下聘的聘礼也归夫人,只要拜堂成了亲,概不退还。

    至于夫婿的叔伯兄弟想来分遗产,那得问这两郡之地的律令答不答应:若欺负战亡将士遗孀侵吞其家业者,斩!

    镇边大军出自清郡、尚郡,遵行的也是这条规矩。这门亲事怎么算都是稳赚不亏的。

    良缘再前,若再矜持,回头再嫁个家底薄一家子亲眷在侧,天天晨昏定省的多烦人,要是遇到身体不好病殁的,想改个嫁,还得一堆人出来阻扰,哭都没地儿哭去。

    谢娥直接去到沐耀跟前,福身行了一礼,“我有一事想问都尉。”

    沐耀赶紧退后一步,保持三尺距离,抱拳回了一礼,道:“请讲。”

    谢娥说:“方才瞧见将军已经在筹备聘礼,但不知,将在何处成亲?我瞧着野沟子县只有帐篷,并无屋舍。”

    沐耀说:“若是我成亲,自然是在夫人的娘家和大营常驻之地都置下宅子。我是都尉,出入大营方便,每日回家吃顿饭,隔上几日回去歇一歇,还是成的。若是出征,夫人住到离娘家近的宅子里,有父母兄弟家人照拂,我也能放心。”

    谢娥满意了,仰起头看向沐耀问:“你瞧着我如何?”

    沐耀头一回见到这么大胆堵到跟前的女郎,直接给震住了。他愕然地看着谢娥,心道:“陈郡女郎这么生猛的吗?”

    谢娥见他不说话,说:“是我唐突了。”

    唐突?一个女郎对着自己一个儿郎说唐突?沐耀有点恍惚。他赶紧说:“没有没有,女郎直爽,颇有我们军中作派。我……甚……甚……甚喜。”他突然有点紧张,又朝谢娥的脸上瞧,挺好看的,落落大方,有什么疑问就直接问了,下手也麻利,比自己的手还快。他还在相看呢,这姑娘就直接伸爪子过来逮自己了。就这份果决,也不是一般人啊。

    他顿了下,问:“不……不知女郎贵……贵姓?”

    谢娥听到他说话都结巴了,便知有门儿,道:“免贵,姓谢。”

    姓谢?沐耀赶紧往谢郡守方向看去,心道:“难怪。”要论有眼力识趣儿,谢郡守能甩出赵郡郡守一个郡的距离。这谢女郎的眼力好,出手比她爹果断。沐耀有点意动,于是相邀,道:“我欲挑些首饰衣裳,但不知女郎们的喜好,可否请您代劳。”

    谢娥应道:“好啊。”两人说着话,一挪步,距离又近了点。

    沐耀赶紧保持距离,压低声音说:“军中有规矩,离女郎要保持三尺远的距离,但凡有肢体碰触,只要让人揪住,先打十军棍。”他朝在铺子里铺着的赖贵一指,道:“监察官亲至。我等要是冒犯到的哪位女郎,能当场叫他按到将军跟前。挨军棍行,丢脸可不成。”

    谢娥“哦”了声,说:“原来如此。”点头表示理解了,抬腿就往沐耀眼前站。

    沐耀吓得连退三步。

    谢娥再往前,沐耀继续后退。

    赖瑾在旁边看见,心说:“你俩跳舞呢?”

    谢有文顺着赖瑾的目光看过去,一巴掌盖在了脸上,心道:“我的老脸啊。”

    旁边的女郎们看见他俩的动作,目瞪口呆。

    沐耀退着退着,背已经抵到了柜台上,赶紧求饶:“请放过。”

    谢娥停下,忽然觉得周围有异,扭头,就看到许多人刷刷回头,也是刷地一下子脸红了,对沐耀说:“找我父亲提亲。”

    沐耀“啊?”了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娥。

    谢娥问:“成还是不成?”

    沐耀说:“容我想想!”调头就出了门,也没心思再看别的女郎了。他出了门,又回去,找到沐罴将他揪出去,把刚才的事说了,道:“你说这事能成吗?”

    沐罴没心情听他显摆,骂了声:“牲口,你自己找周参军去。”哇,你都让女郎堵上来叫你去亲提了,我连点影都没有,你问我成不成?我看打你一顿比较成!

    沐耀想了想,这事拿不准啊。打仗自己行啊,相看女郎是头一回,还是找周参军吧,一事不烦二主,将来要是提亲,还得找他。他又找到周温,找到角落,刚要说话,周参军来了句:“恭喜啊。”

    沐耀说:“我这……太快了吧,我还没……”他还没开始……都没顾得上看有哪些女郎,就叫人给堵了。

    周温问:“还没开始相看女郎?那你出来作甚?要是没看中,何必有些犹豫,以你的性子,想是已经当场拒了。”何止拒了,为了避免误会,连眼神都不会多留两眼。两人还一个追,一个退,走了丈余远呢。他可数着的,整整十五步。沐都尉的脚步什么时候迈得那么小了呢?

    沐耀说:“我想想,我想想,太突然了,太突然了!”过于惊吓。他去到栅栏边,越想越觉得这姑娘生猛,这要是上到战场,肯定就是那种遇到事儿,二话不说抽刀子就能把人给砍了的。要是当兵卒子,得相当合胃口。要这是娶进门,想必打起来自己来,也是二话不说就能抡手上的吧?

    沐耀心说:“我再看看。”他又进到屋子里,再看这个长得丑,那个衣服不好看,还有太柔弱了,不好。他逛了一圈,忽然觉得,自己竟然让里面最出众的女郎给堵了,顿时心飘飘然,打胜仗都没这般得意。

    有那句找她父亲提亲,他连问人家女郎是否中意他都省了,沐耀暗美。他美了一会儿,出了铺子,站在树荫下思量这门亲事能不能成。这次相看,既然是将军安排的,显然于军中是没有妨碍的。陈郡不似京城盘根错节,他们在这里成亲,除了看一下门第、人品、家风如何,旁的都不必担心。谢有文头脑清醒人也识趣,他家的女郎瞧着就是个果敢的。沐耀有些意动了。

    忽然,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兵卒子背上插着一支写有急字的三角形令旗。是有紧急军情!

    他上前两步,问:“发生何事?”

    兵卒子问:“大将军可在?”

    沐耀叫道:“你在此等着。”当即进店铺把赖瑾找出来。

    兵卒子见到赖瑾,立即单膝跪地,抱拳道:“朝廷中郎将率领五百禁军来传诏,已到野沟子县入口处,距此三十余里。千总派我来问,给放行否?”

    赖瑾说:“人家来传诏,拦他们干嘛。放他们过来。”中郎将不给皇帝守宫殿大门,派出来传诏,这阵仗有点大啊。

    他想一下,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把侍卫长阿福派出去,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他当即说道:“走,去路口迎诏。”扭头给了身旁的沐耀一个眼神。

    沐耀会意,调头去马厩牵了马,便朝着军营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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