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打仗, 钱粮是首要的。兵壮不壮,敢不敢拼命,那都得看钱、粮到不到位。

    赖瑾最担心的就是占下的这些地界的粮食生产能不能尽快恢复。他把两万战俘放回去后, 便带着卫队回淮郡郡城找萧灼华,但并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到沿途的乡、县转悠,查看各地情况。

    萧灼华满打满算才十六岁, 让她一下子接管好几个郡, 且都是刚经过战争践踏的地方, 赖瑾不自亲去看看, 是真不放心。

    魏郡的县、乡, 县令、乡长全都跑光了, 豪族也都没了踪影,佃户们没有让粮食烂在地里, 都收割晾晒好,囤在家里。他们没有地方去,出了所在的县,那就是举目无亲,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因此哪怕知道战乱了,也不敢跑。

    可各种各样的传闻,却是沸沸扬扬的:隔壁里的谁谁见到乡长家的儿子成了俘虏在官道上修路,想跑,叫兵卒子打得都吐血了。官道上又有镇边大军过兵了。前阵子瞧见好多马匹在官道上过去, 还有骑兵, 听说在草原也打了大胜仗。

    以前镇边大军在魏郡招过苦力, 后来又把人招进了军伍中, 带去打仗,战死了不少,有功曹亲自到各乡里来发抚恤。

    他们从领到抚恤的人家,得到不少消息。以后魏郡都不交人头税,种地只交三成田地税。军功田不交税,租种军功田的,将三成收入交给地主,若是地主自己种,种出来的都归自己。

    因为收税的人没来,又听说可以留七成,还省了交人头税这一大项支出,收来的粮食够吃上饱饭,家家户户也都舍得吃粮了。那些生了女娃原本想扔掉的,一看家里如今不缺吃食,再想到以前那些跟着宝月公主走的每个月能领五百月钱,都舍不得扔了。

    也有觉得女儿贱,儿子多不想养的,扔到河边、路口,叫人瞧见,直接抱回家养起来。许多人都知道宝月公主府招女工的事,以前她是路过,如今她夫婿打了胜仗,魏郡都是她家的,说不定以后在还会来招女工呢。现在有了粮食,不差多养一个孩子。

    魏郡的人瞧着囤在家里没有人来收的粮食,听着种种传闻,都希望赖大将军能一直打胜仗,可别千万再让豪族们占了地方。

    乡里间的小路窄,马车过不去,赖瑾只能带着人骑马前行。他在魏郡转着圈,瞧着虽然暂时没有人治理,但百姓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依然过着他们的日子,不像是把地荒着不打理的样子,心头也安稳了许多。

    他带着卫队,进入淮郡,只见大冷的天,田地里到处都是人。有些是已经量完地,正在那垒田梗、沤肥、挖渠。有些是新上任的村长正带着人量地。

    土地是农人的根本,村长量地,整个村的人都出来围观。

    以前量地,是拿步子量。步子迈大迈小,操作空间非常大。野沟子县分地都是拿尺子量。用尺子先把麻绳量好长度,在上面做好标记,再拿麻绳去量地。一亩地,允许有三尺的误差,超过三尺,轻则罚俸,重则免职,若是故意从中作梗坑人或勒索钱财,押去修路开荒,没个三五年,别想被放回家。

    萧灼华治理淮郡,延用了野沟子县的制度。她受赖瑾的影响,量麻绳的尺子都是统一制好发下去的,以免闹出事往尺子上推脱。

    有很多人不堪人头税的重赋,甘愿依附豪族成为隐户。所谓隐户就是黑户,没有户籍记载,自然也就不交人头税,豪族的佃户、家兵大多都是出自隐户。一些大豪族下面的隐户多达数千乃至上万户,这些人是游离在朝廷管治之外的,也是豪族跟朝廷抗衡的主要人力来源。

    赖瑾免人头税,一来是为减轻民生负担,为将来的经济发展打基础,二来就是朝着打击隐户去的。不用交人头税了,田地税也在承受范内围,就不用再当隐户,趁着重新丈量土地,登记了户籍,以后就是正经百姓,经商、投军、考官都是出路。

    如今淮郡各县乡都在忙着重新丈量划分土地,赖瑾的心头亦是稳了。哪怕将来那些豪族有遗漏的回到乡里,想要再聚兵起事,也招不来人。

    淮郡的三成田地税粮食已经上交,今年又是丰年,百姓手里的粮食有了余足,又见乡里有官府设的收粮点,价钱很是实惠,听说是按照豪族卖粮的价格给的收购价,纷纷挑到乡里去卖成铜钱。

    他们担心豪族再打回来把粮食收走,要是换成铜钱,找个缝隙一塞就藏起来了。

    大一些的乡开起平价米粮铺,里面卖的粮价跟他们卖的一模一样,有用麦子做成的挂面,有酱油、陈醋、食盐、针、线、油罐子、泡菜缸、碗筷家私等东西卖。

    卖了粮,手里有了余钱,瞧着新开的铺子新鲜,听说是朝廷开的,便进去逛逛,多多少少买些回去尝鲜。

    镇边大军跟草原作战,打了大胜仗,剿了三个大部落,缴获了不少牛羊马匹,市集上正在售卖。

    那些家里人口多,种地多,今年余下的钱粮多的,咬咬牙,也凑去看看。

    草原的牛是黄牛,不是水牛,个头比起水牛小得多,不知道能不能养来耕地。即使不耕地,牛是吃草的,放在田间也能养活,牛皮、牛肉都是精贵物什,总是不会亏本的。羊比牛便宜得多,要是养来下崽,也是个进项。

    可牛羊太贵了,许多人围着看,都不买。

    牛羊贩子是军中出来的,正在那绘声绘色地说起他们伏击草原人的情形。

    “要说我们赖琬将军,别看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郎,那一身本事,可是她爹成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

    “成国公知道吧,我们大盛朝八大开国国公之一,当初跟着先太子一路从清郡打到东陵吕国,灭了东陵吕国的人。他有七位公子公女,朝廷里的人称为一门七将。这七位公子公女,个个都是领兵作战的猛将,在我们这镇边大军中,有仨!一门七将,有三位在我们镇边大军中,赖琬将军行六,被称为琬公女。”

    “别看她是个小女郎,那叫一个勇武啊,她把草原人引入伏击圈后,立即调头,提着长刀直奔那雄鹰部落的首领。那雄鹰部落,是最靠近我们陈郡的部落,经常到陈郡抢劫,以前有豪族去草原做生意,就是叫他们给抢了……我们赖琬将军看到他们,新仇旧恨一起上,手里长刀当场将其斩于马下……”

    “再说我们瑗公女,那是有猛有谋,决胜千里,我就跟你们讲讲,打赤狐部落的那一战……”

    赖瑾卫队中赶到前面探路的探哨在人群中听了半天,回去后上报给千总,之后便报到了赖瑾那。

    赖瑾路过的时候,站在马车上远远看去,只见一大片栅栏围了数十头牛羊,几个兵卒模样的人在那售卖。有一个黑脸兵卒像是站在凳子上,高出人群一大截,正在那边比带划地对着人群滔滔不绝地讲些什么人,人们听得聚精会神,围了很大一圈。

    他估计这些都是萧灼华安排的。

    到目前为止,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大胜仗。

    野沟子县全民皆兵,外人很难进入,边山防线更是防得密不透风,消息封锁严实,只要军中不泄密,再让有心人花大力气宣扬,外界很难知道内里详情。

    用接连大胜来稳定人心,便能冲散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不安,迅速稳定民心。老百姓安下心来,自然就会把日子过起来,民生、经济便得到了恢复发展,他的后方也就稳了。

    赖瑾一路走一路逛,抵达淮郡郡城时,已是深冬时节。

    西边不像北边那么冷,冬天在零下十度左右,每年都下雪,也不暖和。赖瑾长得壮,又穿着狐裘,暖融融的。

    城里下着雪,大街上的行人却是不少,许多摊贩在街边支起棚子卖东西。

    吆喝声顺着风雪飘出去老远:“卖羊皮袄勒,大胜羊皮袄,边郡新到的大胜羊皮袄,保暖又舒服,沾沾大胜喜气哎……”

    “挂面哎,热腾腾的挂面哎,天寒地冻的,吃碗挂面饱肚子又暖身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

    “裤子,卖裤子哎,边郡新款裤子,穿着再也不漏风不冻腚……”

    “羊肉串,烤羊肉串……”

    赖瑾坐在马车上,看着城市里的烟火气息,瞧着有了精气神的百姓,觉得还是这样看得顺眼。

    马车穿过街道,来到淮郡郡守府外。

    郡门外兵甲森严,站岗的全是女兵。她们穿着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盔甲,手握长刀,立在风雪中,散发着肃然冽净的气息。

    府门外站着一个千总模样的人,见到一支身穿甲衣的兵卒簇拥着好几辆马车驶来,队伍最前面骑马的扛旗兵手执鹰扬大旗,赶紧转身调头去府里禀报。

    郡守府里正在进行县令大试,萧灼华亲自担任主考官,现场监考。

    她知道赖瑾要回来,但赖瑾走走停停的,不知道哪天能到,县令考试经过层层选拔,大试是定名次之前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除非发生天大的事,否则轻易不会改。

    萧灼华闻言,整整衣袍,便快步去到府门前,望向驶来的长长队伍。

    不一会儿,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赖瑾从马车里出来,冲她咧嘴一笑。

    别人打仗是晒黑变粗糙,赖大将军打仗养得皮肤白了三分,更添几分贵气。有一阵子不见,她对赖瑾生出几分陌生感,可瞧着又觉得莫名有些欢喜,嘴里客气地问道:“路上可还顺利?”想问赖大将军一路巡视可还满意,又问不出口。

    赖瑾笑眯眯地朝萧灼华竖起双手大拇指赞道 ,说:“你牛……厉害!”

    萧灼华侧眸,问:“何意?”厉害?

    赖瑾说:“我沿途过来,路上早已没有战后的疮痍之色,到处欣欣向荣,都是你的功劳。”

    萧灼华的嘴角漾起笑意,道:“你大获全盛,运来那么多的钱粮财物,民生得到休养,自是瞧着好的。”从百姓身上收刮钱财,和减税赋养民,那自是不一样的。

    两人说话间,绕过大门口的影壁,便见院子里的摆了近百张桌子,哪怕天空还飘着雪,也丝毫不影响这些人参加考试。

    赖瑾抬眼望去。参考的近百人中,有十几个是军伍中人模样,晒得黝黑,再加上那身杀伐凛冽之气,一眼就很显眼。再有三十多个气质中透着风雅矜贵的,一看就是豪族出身,还有些穿着旧棉服,看起来出身贫寒者。这种人虽穷,但气质出众,想也是祖上曾富贵过,后来没落了的。

    他抬手捂住嘴巴,悄悄凑近萧灼华,问:“那些豪族模样的人是哪来的?陈郡吗?”淮郡、魏郡境内的都让他逮成了俘虏,如今打着仗,路不通,除了陈郡,别的地儿的豪族都过不来。

    萧灼华颔首,道:“是,都是来谋前程的。”她说话间,瞥了眼赖瑾抬手捂嘴的动作,心说:“这样说悄悄话,能做到悄悄吗?”赖大将军的诸多小动作,也挺有趣。

    赖瑾点头,说:“英雄不问出处,是英雄就成。”他说完,又往萧灼华的脸上看了看,许久没见,还是这么好看,神采飞扬的,又添几分明媚,比起以前更好看了。瞧这气色就知道日子过得很不错。他想了想,悄悄问:“你有没有想我?”虽然他忙得没空想萧灼华,但也想问一下嘛,以示亲近。

    萧灼华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扔下句:“不曾。”快步进入堂中,忽然想到如今自己在赖瑾的地头,借着他的势耀武扬威,把他撂下不太好,又做了个请他入堂中说话的动作,说:“请。”

    赖瑾进入堂中,视线从萧灼华的身上扫过,怎么看都觉得他俩都不像成亲一年的夫妻。这好像比陌生人熟了一点,比起事业伙伴多了层疏离,但又是身家性命都拴在一起的。他忍不住悄悄反省,自己是不是要待萧灼华好点,别成天用人的时候就想起来,用完就扔……要不,试着处处?

    可他才十四岁,萧灼华才十六,这么早恋不好吧?这没早恋,就已经早婚,也是够让人头疼的。

    此刻正在考试,不是说话的时候,萧灼华对赖瑾说:“你且去安置,待我忙完,去见你。”

    赖瑾赶紧点头,说:“好。”麻利地溜了,省得不知道怎么相处,尴尬。

    萧灼华看着赖大将军一溜烟跑远的身影,心下觉得又趣又费解。明明她的生死荣辱都捏在赖瑾的手中,他对她却是一会儿躲闪一会儿又凑过来,偶尔还有点怕怕的,怕她找他麻烦。她敢么?

    一个敢烧她父皇诏书,斩杀传诏中郎将的人,竟然怕她?萧灼华挺乐的。

    旁边的玉嬷嬷悄见自家公主偷着乐的模样,轻轻地咳了声,提醒她,人多,稳重些。

    考试时间的是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大半时间。

    萧灼华等到时辰到,便吩咐侍从收卷、封卷,去后院找赖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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