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乡伯大感意外。
他是看着武霸图这孩子长大的。
因怜惜他的身世, 也常接济他们母子一二，虽然杯水车薪，但也算是力所能及了。
接触得多了, 宁乡伯很了解这个儿郎。
——也因当年太｜祖皇帝对武将的打压, 当然也是他们这些……靠着军职挣得功勋的武将后裔们实在不争气得很, 所以衬托出武霸图……确是功勋子弟中的一股清流！
他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既通晓天文理史，且熟读兵法、饱学经纶……
宁乡伯深信迟早有一天，这小子定会一鸣惊人！
出于私心, 宁乡伯当然是有意……把小孙女儿许给武霸图的。
而几次接触下来，他也能看出孙女儿与武家小子也像是……有点儿意思的？
这当然极好。
可婚姻乃结两姓之好。
光他看上武家小子还不行，也得看看武家小子能不能看上他这个……后人一事无成的宁乡伯府！
且蓁蓁虽然生得好看又乖巧, 却无父兄扶持。
若武家小子是个“有心”上进之人，多半也会看重岳家所带来的助力。
如今，他怎么……
不过片刻, 宁乡伯心中已于一念之间百转千回。
“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宁乡伯说道。
武霸图：“求伯爷先应了我。”
宁乡伯被气笑：“还和个娘们儿似的……先说条件？”
闻言, 虽武霸图依旧单膝跪在地上，却仰起了头看向宁乡伯, 眼神明亮：“小子恳求伯爷举荐, 免试入春闱！”
宁乡伯呆住。
他还以为这小子想向他求娶蓁蓁呢！
没想到……
原来他是为了科举免试？
宁乡伯皱紧了眉头。
首先，大梁国的科举分为文武二科。
无论文举还是武举, 年年都有县试、府试、乡试等等；但因朝庭抑武扬文，所以文举的殿试也是年年都有，武举的殿试却要隔年。
而上一回武举殿试是在去年春天, 今年没有，那么明年春闱是有武举殿试的……
其次，朝庭对于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勋贵世家也是格外开恩的，允许并且鼓励举荐。被举荐的考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会试通过的，即可与全国考生一起参加科举。
宁乡伯皱眉看向武霸图。
武霸图亦认真看向宁乡伯，眼神清澈。
半晌，宁乡伯缓缓说道：“难得你看得起我——”
“求伯爷恩准！”说着，武霸图由单膝跪、变成了双膝跪，甚至还冲着宁乡伯重重地磕头。
宁乡伯坐得端端正正、紧抿着嘴，受了他的礼。
等到武霸图磕完了三个响头——
“起吧！”宁乡伯缓缓说道。
武霸图：“小子多谢伯爷！”顿了一顿，他又道：“小子定不负伯爷重望！”
宁乡伯缓缓说道：“你藏拙多年，一朝厚积薄发……晓得你的、且愿意举荐你的人，恐怕不计其数，你却选了我……”
武霸图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立着，一声不吭。
“……想来，你是冲着我那小孙女儿来的？”宁乡伯继续说道。
武霸图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然而却铿锵有力地答道：“回伯爷的话，是！”
宁乡伯终于哈哈大笑。
武霸图躬身行礼：“小子不敢妄言，只求伯爷能在明年双科殿试结果出来之前，莫要、莫要轻易决定五娘子的婚事。”
“嗯，那便等到明年春天吧！”宁乡伯一语双关地说道。
宁乡伯了解武霸图的性格。
武霸图又怎会不了解宁乡伯？
他当然知道，虽然伯爷没有明说、但其实已经应允了他的要求，不由得大喜过望！
然而——
宁乡伯突然皱眉问道：“刚你说……双科殿试？这意思，你想参加文武双科的比试？”
武霸图笑道：“五娘子好歹也是长房嫡女……”
虽他没说完，但宁乡伯已知其意、也爱听这样的话——这不但抬高了蓁蓁的身份，也使宁乡伯府面上有光。
不过，两家议亲，女方的家长必须保持矜持。
所以宁乡伯抚了抚胡子，没说话，只在心底盘算着，举荐武霸图是必须的、但还不够；得个想法子在皇上面前替他争取个露脸的机会才是……
一老一少达成共识，武霸图便告了辞。
只是——
临离开伯府前，武霸图好不甘心！
明明有机会再见她一面的……
真可惜啊！
然而此时，叶蓁蓁其实并没有走远。
她刚从祖翁的书房里出来，就看到了她的奶哥哥——宾哥儿！
宾哥儿一直守在书房外头，见叶蓁蓁出来了，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叶蓁蓁与寄姐儿对视了一眼，跟了过去。
宾哥儿把叶蓁蓁引到书房旁边的茶水屋里，朝她行礼：“好教五娘子得知，先前差小的去街上打听铺头的事儿，小的已经跑了七八个地儿，寻了三五处合适的地方……五娘子您看看，是小的引着您去看看呢，还是——”
叶蓁蓁皱起了眉头。
她一个闺阁小娘子，哪儿能想出门就出门的！
想了想，她说道：“你和我大概说说，那铺头怎么样、有多大，附近都有些什么铺子，租金多少，卖是不卖，若是愿意出卖，价钱几何？”
宾哥儿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头一回被重用，他也上心，确实认真跑了好些地儿。当下便一五一十的、仔细认真地一一说给自家小主子听。
这一说，大约过了一刻钟……也没能说完。
直到武霸图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刚刚才与宁乡伯达成了共识、心里头正高兴，却又有些惋惜、觉得好不容易来一回却又不能好好看一看蓁蓁……
然后他就听到从茶水房那儿传出了一把细细的、婉转娇媚的声音——
“刚你说，朱雀大街的那间铺子是多少钱出售来着？”
武霸图脚步一滞。
——这是蓁蓁的声音！
男仆的声音响了起来：“回五娘子的话，朱雀大街上的那间铺子，若是出售、人家开价六百两银子，若是租、得三十七两银子一个月呢！”
武霸图心念微动。
然后听到了叶蓁蓁有些懊恼的声音，“要六百两银子啊！诶，可我手头统共才只七百两银子，要是买这铺子花去六百，剩下一百两……开铺子打家具都不够！”
武霸图微微一笑。
这小丫头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啥呢！一会儿异想天开的问冬天为何吃不上新鲜果蔬、一会儿又想买间铺子？
她很缺钱？
不过，也幸好她的异想天开，倒为他指明了一条财路。
如今他已让义弟去试做这件事，不过短短三四天就听说已初有成效；若是这个冬天飞雪漫天，说不定还能因此小赚一笔……
这时，他又听到叶蓁蓁的侍女开口问道：“五娘子，咱们一定要在朱雀大街上买间铺子？明明那个地段的铺子又贵、往来的客人还少……”
叶蓁蓁的声音响了起来：“往来朱雀大街之人，非富即贵，所以才舍得花钱。我想着，咱们在那儿开间书画铺子，专卖半面绢，肯定能赚钱！”
“什么叫半面绢？”侍女问道。
叶蓁蓁解释道：“就是用上好的绢布来做扇面、做屏风、做挂轴、做手帕子……咱们只绣一半儿的面，另外半面空着，男客买了去、自己题诗也是好的；女客买了回去加绣些什么，也是事半功倍。说白了，咱们卖的是点子、是意境……”
武霸图呆住。
——这个小丫头，怎么脑瓜子这么聪明呢！
不得不说，她的想法实在是太妙了！
照她所说的这半面绢的意思，只要在扇面上、在屏风上或画、或绣几笔，图样子可以是落霞、孤雁、枯兰、秃石等等……即可引发书生诗兴，购之落笔成诗！
且只绢布上等，半面画精致、绣功画功了得……
一定能卖上好价钱！
武霸图面露微笑。
蓁蓁这丫头，还真是……越是了解她、就越觉得她有趣！
这么有趣又漂亮的小娘子，他可万万不能错过。
嗯，正好昨夜四弟飞鸽传书、说今儿会送第一批用热汤泉发引的芽菜上来。也正好他就有家铺子、就在朱雀大街上！该早些回去嘱托母亲几句，让她下午来一趟伯府、送点儿新上的芽菜。
借着送芽菜的功夫，倒是可以把开铺子的事儿说定。
想起方才蓁蓁语气里的为难劲儿……
武霸图面上的笑容更甚。
以后，无论蓁蓁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她！
不教她有一点儿难处！
这时，康嬷嬷从这儿路过，诧异地看到武二郎正捧着一捆字轴、还傻站在院子里不动？
天上已经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嗯，武二郎的头上、肩上已经沾满了羽毛一般的雪花。想来，他已经雪地里站了一会儿了？呃，他做什么还在傻笑？
康嬷嬷有些奇怪，准备上前询问。
武霸图已觉察到有人靠近……
他转头、看到了康嬷嬷。
“二郎，你且等一等，我撑伞送你出去。”康嬷嬷站在廊下说道。
武霸图连忙朝康嬷嬷点了点头：“不必劳动嬷嬷了，不妨事，我这就走了。”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朝着茶水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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