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顾惟说完就跑,一直跑到家门口才停下。

    他现在的家是一个窝棚,窝棚原本是个独居老人开的住所,后来老人出车祸去世,这窝棚就空了下来。

    阁楼被勒令拆除后,母子两个就在这落脚。

    窝棚又矮又小,里面黑漆漆的,左边放了张床,床边有只缺了腿的桌子,在右边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个用黄泥垒起来的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顾惟把药放到桌子上,盯着看了许久,拿出里面的药。

    医生开了两种药,一种是胶囊装着的,另一种是黄色的小药丸。顾惟回想了想,捏出一粒黄色小药丸,放入口中。

    这是顾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吃药,药片被嚼碎,浓重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顾惟停下咀嚼的动作,拧着眉毛,表情困惑。

    腥苦味道的药末混合在口水中,被艰难地咽下去。因为太难吃,顾惟拿起另一板胶囊时动作有些犹豫。

    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抠出一颗药。因为有黄色小药丸的前车之鉴,他这次没有嚼,直接生吞,没有水,药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忽略喉咙里奇怪的感觉,顾惟像是完成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任务,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把药放回塑料袋,包好,小心藏在床板下面的夹层中。

    刚藏好药丸,李玉凤就回来了。

    李玉凤怀孕早,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但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二十来岁的人,皮肤暗沉,眼神浑浊,画着浓厚的妆,说是三十多也有人信。

    她下午跟客人出去了,应该喝了不少酒,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酒味。

    顾惟看她进来,身体往角落缩了缩,身体紧绷。

    他在害怕,每次李玉凤喝完酒,他都会格外难熬。

    “顾惟,瘪犊子跑哪去了?”

    李玉凤进门大喊,顾惟躲在床底下,咬着唇不敢出声。

    可李玉芬还是找到了他。

    “躲在这干什么?”李玉凤蹲下,表情阴沉。

    她一张口就喷出浓重的酒气,和劣质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几欲作呕。

    “说话啊!”

    李玉凤讨厌他闷不吭声的样子,更讨厌他那双与顾玉章一模一样的眼睛,每次看到这双眼,她就会想起过去那段痛苦、屈辱的过往。

    没有这对父子,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憋着装尸呢?!”

    顾惟的沉默激怒了她,李玉凤声音尖锐,拽着顾惟的头发把他往外拖。顾惟头皮被拽的很疼,伸手想要护住,又被李玉凤一脚踹在肚子上。

    她松开头发,顾惟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李玉凤居高临下的踹他,一边踹一边说:“躲啊,现在怎么不躲了?”

    李玉凤陪客时穿着细高跟鞋,鞋跟踹在身上格外的疼。顾惟护着肚子就护不住背,在李玉凤面前,他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顾惟的沉默让这场暴力失色许多,李玉凤不满意:“哑巴了?给我吱声!”

    尖锐的鞋尖踹过来,顾惟一挡,刚好踢到胳膊肘的伤口上。

    顾惟疼的哆嗦,再也忍不住,哭着求饶:“妈妈,妈妈,妈妈!”

    他来来回回叫着妈妈,声音嘶哑。

    李玉凤动作稍顿,神色有些恍惚,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顾惟,眼神似乎有些慈爱。

    但这份慈爱转瞬便消失不见,恨意重新占据上风,李玉凤用比之前更大的力气踢打着顾惟:“妈妈,让你叫妈妈,继续叫!”

    顾惟蜷缩在地上,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李玉凤打累了,又酒气上头想睡觉,脱下高跟鞋砸向他,倒在床上没两分钟就睡熟了。

    顾惟静静躺着,身体因疼痛而痉挛,许久之后,才有了动作。

    肚子火烧火燎的疼,每动一下都疼的吸气,顾惟用了比平时慢上数倍的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一点一点往外挪。

    窝棚外面是条一米宽的窄巷,路面坑坑洼洼,积着一汪汪的污水。

    不远处有几个小混混在抽烟,看到顾惟出来,他们高声谈论:“傻子又被神经病给打了!”

    顾惟背着他们向前走,背后的人哈哈大笑。

    有个黄毛追上来,对他说:“神经病天天打你,你把他杀了吧,杀了她就没人打你了,多好。”

    顾惟停下脚步,盯着他看。

    那人比顾惟要高大半截,却不敢和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孩子对视,他觉得丢脸,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想找抽吗?”

    顾惟还是执拗地盯着他,狼一样的竖瞳像是要把他死死记住。

    “老子让你看!”黄毛握着拳头砸过来,顾惟被打的撞到墙上。

    “傻b,盯着老子还以为你多能呢。”

    一拳把他打倒,黄毛又重新树立了信心,吐了口吐沫,大摇大摆走了。

    “嘭!”

    有什么东西碎了,黄毛扭头一看,看到刚刚被打倒的傻子敲碎了一只啤酒瓶。

    傻子又在看他,黄毛想揍他的,这时候却不敢动。

    “妈的,神经病!”他低声咒骂一句,离开的脚步变得有些快。

    小团体的其他人笑着问他:“揍傻子爽不爽?”

    黄毛点了根烟,没说自己竟然怕了一个五岁的小孩:“你要好奇自己去试试呗。”

    “我才不去,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顾惟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嘲笑,他收回视线,看着碎成半截的玻璃瓶。

    瓶口被他抓在手上,瓶身尖锐,碎玻璃被太阳照得反光。顾惟拎着啤酒瓶,回到窝棚。

    窝棚里,李玉凤在呼呼大睡,没有一点醒来的趋势。

    顾惟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妈妈。

    她的脸和墙一样白,眼睛周围黑乎乎的,眉心蹙着,睡得不□□稳。

    “杀了她就没人打你了。”

    他想起黄毛说的。

    这不是顾惟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好多人都对他说:如果李玉凤不在,他就好过了。

    真的这样吗?

    那些话反复出现在脑海里,顾惟被蛊惑般抬起手,青色的玻璃酒瓶在昏暗的窝棚中显得有些妖异。

    他两只手握紧,盯着李玉凤的胸口。

    听说心脏在左边,心脏破了,人就死了。

    死了……

    顾惟见过死人,知道死了就不会睁眼,会被火烧掉,然后埋进土里。

    要是妈妈也死了……

    不!

    顾惟手一松,酒瓶掉下来,砸到砖上摔成碎片。

    李玉凤被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一咕噜坐起来:“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发抖的顾惟,顺着视线看到地上的碎玻璃。

    “什么东西打碎了?”

    李玉凤问,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看了一会,突然脸色大变:“你拿酒瓶进来想干什么?!”

    顾惟瞪大眼,拔腿往外跑,没跑两步就被抓住。

    李玉凤阴恻恻地问:“跑什么?”

    顾惟不住摇头,嘴巴开开合合,低声哀求:“妈妈。”

    “你拿酒瓶进来干什么?”李玉凤职业特殊,经常和酒打交道,一眼就看出地上的啤酒瓶不是整个。

    趁她睡觉拿进来半只酒瓶,他是想干什么?!

    李玉凤酒彻底醒了,胸口起伏,怒气勃发,掐着顾惟的脖子道:“好、好,你好得很!”

    顾惟被掐的喘不过气,扒着母亲的手拼命挣扎。

    李玉凤神色冷酷,一时间真想掐死他。顾惟的挣扎漫漫减弱,李玉凤恍惚一瞬,透过青肿的脸好似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

    掐在脖子上的手松了力道,李玉凤一甩,把顾惟甩到地上。

    倒在地上的顾惟蠕动一下没了动静,铁锈味往外蔓延。

    李玉凤没有在意,拿起桌上的梳妆镜到门口补妆。

    她上班的时间要到了。

    ……

    因为放心不下儿子,魏舒华吃完午饭就往回赶,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三点。

    她先谢过了熟人,表示晚上不用麻烦他,自己去接儿子。

    去的时候公交车路上加油耽误了点时间,等魏舒华到少年宫的时候,嘉木已经不见了!

    她急得不行,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要不是门卫说见到孩子自己坐车回去,魏舒华都准备报警了。

    就算门卫说他亲眼看着嘉木上车,魏舒华也不能放心。她马不停蹄往回赶,一路忧心忡忡,没想到还没到家就见到了孩子。

    “瓜瓜,你怎么在这?”

    看着刚上车的小豆丁,魏舒华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表情却很糟糕。

    嘉木手背在身后,觑了妈妈一眼,有点心虚。

    车上都是人,魏舒华不准备在这教育孩子,她把儿子拉到怀里,想着要怎么让他记住教训。

    嘉木也在想差不多的问题,一进家门便先发制人,抱着魏舒华的大腿甜甜道:“妈妈,我好想你啊。”

    “不许撒娇!”魏舒华不吃糖衣炮弹,打定主意要让孩子长长记性。

    她坐在沙发上,让嘉木站在她面前,伸手在小孩屁股上拍了两巴掌,表情严肃:“妈妈昨天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让你不要乱跑了?”

    嘉木一只手捂着小屁股,在妈妈怀里扭了扭,辩解道:“我刚出来就看到叔叔走了。”

    “然后你就自己回家?”

    “嗯!”

    “那为什么会在半路上车?”

    嘉木眼睛转了转:“唔……”

    魏舒华拍了下沙发:“不许撒谎!”

    “我看到一个人。”

    “什么人?”

    “医院看到的那个。”嘉木抱着妈妈的脖子,好奇道:“妈妈,我好像认识他哎。”

    医院来来回回那么多人,魏舒华却立马反应过来是哪一个,眼神闪了闪,抱着嘉木坐在他腿上,问:“瓜瓜喜欢他?”

    嘉木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不说话。”

    “大概不愿意和你玩吧。”

    魏舒华希望孩子能多交几个朋友,却不是这种的:“瓜瓜找那些愿你说话的小伙伴就是了。”

    嘉木噘着嘴。

    “怎么啦?”

    嘉木没说话,抱紧了妈妈的脖子,魏舒华拍了拍孩子的背:“瓜瓜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嘉木放开她,认真解释:“他告诉我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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