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到了初十五,荣国府门前车马纷纷,都知道是宫内贵妃做好事,史老太君亲自去拈香,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老祖宗一人乘八抬大轿,李氏、薛姨妈、王夫人都是四人的轿子,黛玉和宝钗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三位姑娘共乘珠轮华盖车。

    伺候的有头面的丫鬟,鸳鸯、紫鹃、莺儿、同喜、香菱等人,分作几马车。

    主子们车旁立着管事的、嬷嬷、婆子等,黑压压地站了一街。

    荣宁街上见荣国府出去烧香,都站在两边张望观看。不少小门小户的婶子婆娘也都在门口站着,七嘴八舌、指手画脚,就像是荣国府开了庙会一般热闹。

    一位少年公子着石青刻丝披风骑着雪鞍白马、彩络朱璎,眉心一点朱砂痣,圆盘粉嫩的脸却在八人大轿前领着车轿人马,浩浩荡荡的行驶,气势非凡。饶是如此,路上雅雀无闻,只有车轮马蹄的声音。

    行至山门,宝玉小厮锄药打马上前捧给他一封书信,落款是白裘。

    茗烟见宝玉要在马上读信,翻身下马,替宝玉牵起缰绳,缓缓走在前列。

    信中说的秋茶宴的事,不少人为投太子喜好,准备不少咏菊的诗词,叫小贾兄也事先多准备几首备用。

    宝玉收起书信,上一世读书二十余载,老师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现今多为科举八股制度,唐宋八大家随便一首就能秒杀这帮人好吧。

    山门下,清虚观的张道长候着已久,他是荣国公出家的替身,一心想要给宝玉保媒拉纤的。

    见了众人笑着说:“老祖宗福寿康宁,各位奶奶姑娘们纳福。”

    贾母笑着问他:“老神仙可好?”

    张道长回答:“小道托福一向康健,就是念着宝哥儿身子可好?听闻宝哥儿中了探花郎君,小道看宝哥儿的形容身段、言谈举止跟当年的老国公是一个模子的。”

    “也就玉儿跟他爷爷像。”

    张道长想要拉宝玉的手,被宝玉躲过去,老祖宗看在眼里,拍拍身边的座位,宝玉忙不迭地躲过去。

    王熙凤在一旁笑着点点宝玉,宝玉无奈摇头,这老道又把话题引到他身上,八成是要演一出赏玉保媒了。

    果然,张道长说:“前日见了一户小姐——”

    没等他说完,贾母就打断他的话,“他尚年幼,和尚说了不宜早婚。姐姐还在宫里,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主。”

    王夫人笑着说:“虽说如今玉儿也替圣上分忧,可心性还没定,再等等吧。”

    宝玉长吁一口气,王熙凤把他拉到一旁打趣儿说:“老祖宗跟夫人一心让你娶个公主回来呢,一般门户的小姐哪里看的上眼。”

    “别说这个了,你知道秋茶宴吗?”宝玉想着王熙凤管家,这么多奶奶姑娘的,要是一个没弄好被唐突了怎么办。

    “早半个月就安排好了。”王熙凤不以为意地说,“清虚观正楼一座,东西小楼各两座,太子府上的管家借了两栋西边的小楼,其他的一律不用咱们府上操心,他们自然有人安排的妥当。哪里还用的到我插手。”

    宝玉笑着说:“他们做事七八个人十个时辰都完不了,瞧瞧我嫂子,一个人半个时辰就能都打发了,活脱脱地女将军。”

    这话说的中听,王熙凤约莫着时间,跟宝玉说:“到傍晚还有些时候,待会你且跟在我身边听戏,我叫人开个小灶让饱饱肚皮再去应酬!怎么样,嫂子最是疼你的了!”

    “多谢嫂子。”

    老祖宗率先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奶奶小姐们,女眷为首,借老祖宗的光,全部登上正楼听戏。

    宝玉坐在王熙凤边上,见她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攥珠,脖颈上盘着赤金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色宫绦,身着鎏金彩蝶大红洋缎袄,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三两句话就将一应物什打点的利利索索。再厉害的婆子在她跟前儿一句多嘴的话都不敢说,暗自赞叹百千句尤为不足。

    忙活一会儿,王熙凤面上不见疲色,反而兴致勃勃地跟宝玉说:“其实叫你坐我边上还是有私心的。”

    宝玉不明所以。

    王熙凤拧了宝玉一眼说,“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前几日才在一起吃了酒,现在连台下唱戏的琪官都认不得了吗?”

    宝玉伸长脖子看,果然妆容底下有七八成相像之处。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琪官可是忠顺王府的大红人,你兄弟薛潘跟他亲近,知道今日咱府里要请个戏班子,自己就说愿意唱两出,替老祖宗拈香纳福!薛潘有事不见,咱们也不好随意打赏,待会还得请你替咱府里谢谢人家呢。”

    宝玉一心感到上了王熙凤的贼船,不知她晓不晓得蒋玉菡对他一见倾心,再见挨揍的事。

    眼瞧着天色暗下来,西楼那边逐渐有了动静,宝玉只好接下王熙凤给的任务,走到戏台子底下找蒋玉菡道歉去。

    蒋玉菡正在后面卸妆,褪去宽大戏服,身形单薄瘦弱,后背上的脊骨隐隐可见,倒是比之前见时消瘦不少。

    见宝玉过来,揽上袍子,先控身鞠躬,再抬首眼中满是歉意,两两相望,半晌才道:“倒是给宝二爷惹了事儿,还请二爷宽宏大量。”

    殷红的唇上还剩有胭脂,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气质。

    宝玉那次事后也想过,如果自己是蒋玉涵能怎么做,也许把事情归为下人不小心拿错汗巾子的误会会更好。自己情急之下处理的不够妥善反害了他。

    “蒋兄弟一切都好?”

    一声蒋兄弟让琪官把心放到肚子里,心知宝玉和善,仍把自己当兄弟。面上放松,露出腼腆笑意,“他舍不得我什么的。”

    口中的‘他’自然是忠顺王爷。

    “那就好。”宝玉扯下自己的斗篷,披在蒋玉菡身上,两人放下介怀说了不少亲近话,蒋玉菡进退等当,言语举止皆有气度,倒是坏在出身不好,可惜了这么个人。

    茗烟又过来催了一趟,蒋玉菡解下斗篷替宝玉围上,笑着说:“听闻太子殿下在西楼做诗宴,你早早去吧,改日我做东,叫上薛兄、冯兄,咱们再聚。”

    宝玉哪有不答应的,拱拱手告别而去,留蒋玉菡一人望着背影发呆。

    西楼独好,占着月色朦胧,湖中影影绰绰,不时有锦鲤跃起。西楼八角上都挑着锦缎宫灯,楼里三五锦衣绣袍的文人聚在一起吟诗作对,不时有仆从端着果子酒水穿插,远远看着更是一幅画。

    画外人宝玉气喘吁吁地走到楼下,不熟悉清虚观的茗烟情急之中还带错了路,忐忑不已。

    “贵府好大的脸面,竟能请来王府里的戏子搭台献唱。”清悠悠地声音像是冷玉落盘没有丝毫感情,宝玉借着月色看清十步开外的人。

    安如海搀着水庭在打着哈哈说:“殿下借月色作诗,巧了遇上小贾大人。”

    宝玉心脏咯噔一下,不知太子话中意思。正欲上前请安,又听太子水庭颇为嫌弃地说:“没了汗巾子还能系斗篷,身为孤的人还敢如此怜香惜玉,真是胆大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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