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宫仆从头到尾就像戴了面具一样, 不论她如何, 都训练有素地没有任何反应,九欢都差点要觉得她们既聋又哑,尤其是在这一批梳洗伺候结束之后,交班之时也是用一个铃铛轻敲一声,下一批的宫仆才悄无声息地进来,连脚步声都不存在。
九欢不想血染鸿夏皇宫,任凭他们折腾了一宿,感觉浑身上下已经洗到没有一寸皮肤是属于她的了,从一开始微弱的刺痛感,到后来已经麻了,最后失去知觉。
她是被铃铛声叫醒的, 看了一眼窗外, 微微发亮,天还没有完全破晓。
她转头打算继续睡会, 竟然就被拉了起来,架在屋子中央,宫仆们帮她把亵衣褪去, 又换上层层叠叠、一件又一件对九欢来说就是只布的东西。
她大概也了解了这帮人的调性,轻易不会结束, 也不会跟她搭话, 所以就沉默地站着随她们去,自顾自打着盹。
未曾想忽然之间她腰腹处被用力一拉,整个人差点没被勒得断了气, 幸而两侧都有宫仆抵着她的身体,才没飞身整个人弹出去,九欢差点没下意识使力自卫,否则这些宫仆可能都得断几条肋骨。
九欢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个隼隐猎手纵横江湖多年,竟然有可能被一件衣袍谋害身亡,这种死法估计写进话本里也没有人会相信,万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反人性的物什。
那好像又聋又哑的宫仆第一次发出了声音:“贵人,吸气。”
九欢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当作自己是幻听,才“啊?”出一声,那胸口直到腹部的布帛又被用力一扯。
她差点没把昨天喝的酒给吐了出来,转眼又想到自己似乎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胃里空空,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干呕了一下,感觉头晕目眩,一口气没喘上来。
宫仆们见怪不怪,继续忙活着手头的活儿。
九欢瞪大了眼,晕了一会完全醒了神,这回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才仔细看了身前与人同高的偌大铜镜一眼,震惊于自己披了至少有二十层的布,却看上去如此纤细的模样,心想这么多层到底管什么用?
在她几近认命之时,费了一个多时辰的繁杂服饰总算是穿好了,九欢正觉热得直冒汗,也无法呼吸,左右两边就推来了两大桶冰,有宫仆在悠缓地把冰上的凉意扇来。
她被搀扶着坐下,头发和脸被一顿摆弄,她昏昏欲睡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终于铃声又响了。
“叮……叮……叮……”
清脆的三声过后,所有服侍的宫仆都退下了,她睁开眼,看到面前有一人多高的镜子里,一个长得像是自己的女子头顶华冠,身着红底黑花镶金箔滚边的华服,稍微晃一晃脑袋,那步摇串下的夜明珠就微弱摇摆起来,头上、身上都重若千斤。
几声敲门声后,凤祁星洲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九欢对着镜子在晃自己头上步摇的模样。
煞是可爱!
就像看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突然露出了三岁小儿才会有的稚嫩神色,凤祁星洲对九欢这种反差萌简直爱不释手。
九欢纯粹只是为了测试它的稳定程度,自己毕竟无法像这里的贵族女子一样行走稳当,她总觉得这头饰会打到自己脸上,但碍于手脚被束缚,还只能用脖子去控制它摆动的幅度。
如果要用手的话,那手似乎要钻过一道迷宫一样的山洞才能重现天日,想想还是算了罢。
她余光瞄到凤祁星洲,连扭头看他的力气都不想使了,愠怒道:“赶紧,早死早超生,别磨叽了!”
凤祁星洲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出声的时候还真当作她成了秀雅娴静的端庄淑女,出口必是文雅柔婉、唇齿皆吐芳兰,然而果真一开口便破了功。
她手震广袖轻轻抖了抖,凤祁星洲笑着让宫仆搀扶她起身,那绝色自不必提,没想到穿上了鸿夏宫袍的九欢竟有种天生的贵气威压,他恍惚觉得九欢生来就应该是要有这样的华服相配的。
因为朝服裙摆曳地一片,背后一尺身侧半尺不得有人,只有身后留两宫仆抬摆,所以她和凤祁星洲不能相隔太近,连话也没机会说得几句,那煊政殿便到了。
鸿夏国喜爱黄金珠宝,一切富丽堂皇的宝物尽收在这偌大的鸿夏皇宫内,正是因为他们能工巧匠辈出,除了凤祁星洲喜爱炫耀的那些机巧军备外,这些雕栏画栋玉琢赏玩其实更为盛产。
就说他们刚走过的这条琳琅大道,十二根纯金雕刻的擎天巨柱上镶满了各式各样的琉璃宝石,将十二武神的模样更惟妙惟肖地展现了出来,楼梯更像是通透无匹的翡翠做的,夏时不觉暑热,冬日却感温润,周遭一串夜明珠与刀工绝伦的奇石白日还看不出什么,夜晚却能将这整片煊政殿的范围照的恍如白日,真是穷极奢靡,贵气满溢。
那凤祁星洲早已对这些玩意儿不感冒了,北宙大陆什么样的好东西他都把玩过,什么样的好话他也都听过,什么天潢贵胄、天之骄子,巴结他奉迎他的人数不胜数,却唯独身边这美人不论他如何都软硬不吃。
凤祁朗月是鸿夏王朝第十七任国主,九欢都能看出他坐在王座上华服大了好几个尺码的圆乎乎的身体,显得有些臃肿和迟缓,那身侧一身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长相与凤祁星洲有七分相似,一眼便知是凤祁星洲亲娘无疑。
旁边的内侍扯开嗓子喊:“民女九欢觐见——”
九欢跟着凤祁星洲跪下行礼,只听他说:“儿臣参见父王母后,父王母后万寿万福。”
鸿夏国主还没有表态,王后却率先忍不住了:“我儿呀,快上前来让娘瞧瞧,这都多少日不见了,我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九欢看着那架势,若不是有她这么一个外人在,他娘早就顾不上这些繁文缛节,把凤祁星洲拎过去从头到脚摸个遍才行了。
凤祁星洲自小都是被宠惯了的,仗着自己是鸿夏国主老来得子,又还是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做事从来随心所欲,再加上他本身天赋也好,学什么会什么,鸿夏国主更是对他的骄纵肆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换做平日,他早就一声娇滴滴的“母后”扑上前去,但今日他倒是出人意表地成熟,还故作老成般咳了咳,说:“母后,儿臣改日再去您宫里好好请安,到那时再看吧!”
王后叹了口气,当然知道儿子这是怎么了,心里暗叹一句“儿大不中留”,又觉得怎么这么快自己的宝贝儿子就长大了情窦初开了,虽然先前给他指婚这些都经历了不少,但她也是第一次感觉儿子不再是那个承欢膝下在她怀里百无禁忌的孩童了,不由得心有戚戚。
鸿夏王自然听到了她的低叹,对凤祁星洲的做法确实是认可的,但原因主要是有这个“外人”在场,不能坏了王室的礼数,而且他也并不觉得儿子这回看上的人会有什么结果,少年热血一时兴起罢了。
上方传来低低一声:“平身,赐座。”
两侧的宫人簌簌地不知道从何处端来两个小椅,放在侧面,九欢顺次落座,又听那上方传来一声语带傲慢却极为动听的女声:“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九欢慢慢抬起头,但眼神还是垂着眸的,并没有与之对视。
半晌无话,煊政殿静得出奇,台上的龙涎香静静焚着,只有那飘渺的烟雾才令人感受到此刻并非静止状态,那香炉里细微的星火噼啪之声似乎都能听得到。
王后道:“嗯,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不怪太子像丢了魂似的。”
鸿夏王却咳了一声,道:“今日先不说这些。”
九欢不是什么普通的平民百姓,她的根底很好查,又常年毫不遮掩地招摇过市,关于她的话本戏文都不知道有多少出,也算是民间一个固定的大反派。
鸿夏王和王后必是早已查清了之后,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服自己的宝贝儿子,凤祁星洲被他们宠坏了,又是个想啥来啥的,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想要得不到的,但如果真的娶了个隼隐猎手,还是大名鼎鼎的九欢,怕是不止鸿夏一国,就连北宙大陆的整个朝野都要震动一番。
这个事情就已经够鸿夏王头疼的了,但现在看起来还没有这么着急需要处理,这位头号猎手反而是对太子妃之位无感,他们也没必要赶着去给自己添堵,且看后续怎么样发展罢,毕竟这种少年心绪都是一阵阵的,硬跟他们的满腔热血去刚也许还会起到反效果。
大殿上默然半晌。
这对于常人来说会有种说不清的威压,但九欢却丝毫未觉,虽然只是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但也能看到这殿中有许多机关暗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甚至这地板下面也都是削尖了的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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