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边已逐渐升起一轮月, 黄昏如血, 映衬着幽蓝的月色淡淡地映照在她侧脸之上,勾勒出一点妖异艳丽的紫红。
她握着刀鞘双手抱在胸前,唇角挑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着那一头握着剑柄的男子,调笑道:“我道是谁呢,是柳郎呀!别一见面就拔剑相向的,我这不是刚知道这是你媳妇儿,别上火嘛,我又没动手!”
来者自然是千面诡剑柳昔,他冷哼一声,懒得跟她贫嘴, 转瞬收势, 长剑狂权噌的一声入了鞘,根本不顾单脚掂着剑尖的九欢直接悬空摔了下来, 时修在一旁伸手托住她落下的腰肢,九欢趁机往时修身上摸了几把,顾忌同僚在场才赶紧若无其事地站好。
柳昔看着九欢这副登徒浪子的模样, 嘲讽道:“出猎告还能谈情说爱,在下佩服。”
时修听不得调侃, 耳根瞬间有点泛红, 站在九欢身边沉默不语。
九欢看着柳昔嘻嘻笑:“你是该学学,仇家这么多,媳妇藏在这可不合适!猎告都贴到家里来了, 你自己也不管管?”
柳昔冷笑:“我这不是想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撕这张猎告么?”
九欢陪着笑脸,打着哈哈道:“呃……呵呵哈哈,那啥我们就是路过此地,闻到饭香,饥肠辘辘,讨个饭吃,你堂堂千面诡剑,不会连请同僚在家吃顿饭也不愿意吧!”
“滚……”
柳昔滚字还没发完音,杨依依就推了门出来,她方才在屋里都听见了,对九欢他们也放下了警惕,道:“既然是同僚,来都来了,不如就留下吃饭吧,正好今天饭烧多了。柳郎,愣着做什么,快去多拿两副碗筷!”
柳昔在原地顿了半晌没动静,直到杨依依把他往屋里推才不情不愿地挪步,九欢还不忘在他们背后毫不客气地补一句:“欸,谢谢嫂子哈,我夫君不食荤腥的,麻烦做几个素菜,叨扰叨扰!”
柳昔被推着还不忘回过头怒瞪了九欢一眼:“谁是你嫂子?!”
杨依依也回头对九欢他们笑着点头,一边还示意让他们先坐下,两人在屋外听见她和柳昔又在里头轻声说了几句,对视一眼意外发现柳昔竟然还是个服管的主儿,过了好一会两个人才又走了出来了。
柳昔再出来的手还是戴着面具,从浑身散发的气场就能感觉到他心情不佳,虽然摘了斗笠和那宽大的破布袍子,但面上的罩子却没摘,只是换了个半面罩,遮住了上半部分面容,这一副面具精巧华丽,不像他从前戴的那些似哭似笑、或怒或喜诡异得实在称不上好看。
这副半面罩在右侧眉间拉高挑起一扇羽毛的形状,延伸出一抹尖锐的钩,表面上度了一层薄薄的金,整个轮廓勾勒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同时又给这五官平添了几分妖冶。
九欢还是第一次看到柳昔露出一部分的面部,即便只有嘴唇和下巴,但也能看出他肤质极白极嫩,恍若凝脂,下巴光洁小巧,一双樱桃唇瓣轮廓颇为精致,竟有些男生女相之感。
九欢从前听他略显沙哑的声音总以为柳昔是个糙大汉,想象他千变万化的面具下大概是个留着络腮大胡子,面目狰狞的丑男,定是个怕被人看到脸或者伤疤所以干脆戴面具的背影杀手。
没想到如今只瞧了个下巴嘴唇竟然是这么一个干净白皙的模样,别说络腮胡子了,连一星半点的胡渣都没有,九欢心想他不应该叫千面诡剑,应该叫千面小白脸更合适。
杨依依应是第一次见到柳昔的同僚,颇感新奇,热情地里外忙碌着又多炒了几个小菜。
柳昔抿唇不语,三人枯坐相对无言,又过了一会气氛实在尴尬,但其实只有柳昔和时修觉得尴尬,九欢则是一副观赏的模样盯着柳昔仔细审度,看得他浑身难受。
柳昔本想起身,又被杨依依一声给摁了回来:“你就在那陪着客人,不要走开,我一个人能行!”
待杨依依又走了进去,九欢逗他:“我道你怎么老神出鬼没的,原是金屋藏娇呀!”
柳昔嗤了一声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九欢却突然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姬云的事情你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你也敢做,要不你就彻底归隐算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若今天来的人不是我,你该如何?”
柳昔皱了皱眉,他了解九欢的性格,如果不把话跟她说清楚她就会一直叨逼一直烦你,只得开口解释:“她搬来此处也就半年有余,这半年我也已经逐步在断了那些手尾,这猎告刚出我就没再离开此地,一直守在这里,来多少人我就杀多少。”
他眼神坚定,杀气凛然,十分自信地说:“她不会有事。”
“哦?”九欢嗅到了话本的意味,激起了好奇,问道:“那,你这是……强掳民妇?强取豪夺?看不出来呀柳郎,平日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没想到好这一口!”
“你!”柳昔气极,被呛了一声正想反驳,余光瞄到正端着菜走出来的杨依依,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难得有了几分慌张的情绪,赶忙压低嗓音对九欢说了句“别乱说话!”又赶忙站起身去帮她端盘子。
杨依依上完菜笑着坐下,她面容姣好,笑容温暖宜人,一双看不出岁月痕迹的杏眼中还有几分少女的神采,一边拿起酒壶给九欢和柳昔倒酒,一边笑道:“听你们这话,我倒是放心了,看来这么多年柳郎也没背着我拈花惹草呀!”
九欢一听这背后定是有什么故事,这隼隐第二猎手的情史还是值得好奇的,顿时两眼放光看着杨依依,道:“嫂子你们认识了很多年吗?怎么认识的?快给我说说!”
杨依依独自一人在此地隐居,原本就很少有人能够倾诉,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柳昔没有敌意的人,她自然是乐于分享,于是在时修和柳昔全程沉默不语中,两个女人滔滔不绝地边吃边聊了起来。
原来杨依依本是鸿夏富商之独女,杨家家主杨英勋早年坎坷行商、白手起家,在不惑之年才成婚,好不容易得了杨依依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对这个独女宠若掌上明珠百依百顺。
所以杨家不似平常人家重男轻女,杨英勋家财万贯也不急于嫁女,所以也并不要求杨依依自小习女红读三从四德,而是将她娇生惯养养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杨英勋的生意忙碌常常要出门在外,而杨夫人又早逝,杨依依独自一人在建安城称王称霸,街头巷尾玩得比寻常男孩还要疯,对杨父来说,只要宝贝千金乐意,她喜欢怎么都行。
杨大小姐无人管束,行商之家自由开放,于是杨依依自小就往酒肆茶楼戏馆子跑,以女子身混迹在各种鱼龙混杂之地,成了建安城颇有名气的女纨绔,也就是在这时遇到了刚成了伶人的柳昔。
据杨依依所说,柳昔少年时初登台,就成了整个建安城最受追捧的花旦。
是的,没错,就是花旦。
柳昔自小男生女相,孩童时还没长开就能看出他眉眼清秀肤质若雪,貌美若画中之人,戏班子老板柳若笙就是看上了他天生旦相才把他从街上捡回来,给他一口饭吃,从小精心调|教,把他看得比自己的亲儿子还重,柳昔自己也争气,学什么便精什么,柳若笙逢人边夸他自己眼光太好,一眼就看出来柳昔有进这行的天赋。
柳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杜老板所说,他本也不懂这些,自小便是孤儿,难得有顿饱餐,便无所谓杜老板怎么安排他,练得再苦再疼,有口饭吃便一概听从,所以直到柳昔长大后慢慢懂事了,被周围的师兄弟们欺负嘲笑,才知道自己以男儿身唱旦角是会被其他少年们孤立的。
也不知道是出于嫉妒还是由于柳若笙的宠爱过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柳昔也不感兴趣,只是性子变得越来越沉闷寡言。
那日银辉遍天,尽洒满了苍穹,夜空如墨月色如雪,长街铺面萤火明灭璀璨,洋溢着令人舒服的烟火气,小贩的叫卖声朗朗不绝于耳,那酒旗随着微风飘扬,点缀着这一席天地下的灯火阑珊。
对街上戏台喑哑正唱着一折《风月扇》,缠绵悱恻的桃花腔咿咿呀呀,杨依依跟平日里常玩在一起的几个富家小姐坐在酒肆小二楼最佳观景位,听得她们聊着些甚么万品堂新出的胭脂水粉,深感无趣,她百无聊赖看着街上往来人群,眼神不经意朝那对街阁楼望去了一眼。
街对面的小楼之上,一个扮上了半截旦装的少年倚着阑干,他十指修长纤细,形影孤高清冷茕茕独立,手执一杯烈酒仰首饮下,另一手拿着酒壶复又斟满,眸眼艳绝、神色慵懒地遥遥看着远处某地,不知眼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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