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郎官据说是新晋的才子, 据说才貌双全, 与杨依依锦瑟和鸣相敬如宾,新婚燕尔羡煞旁人,柳昔却还不甘心,非要见到杨依依本人不可,但那杨父早已有所防备,为了防止他再来骚扰已经成了婚的杨依依,这回请了更多打手莽夫,柳昔差一点被当场打死,他本来也不想活了,便如同一滩泥一样被人棍棒相加不予反抗,不曾想在将死未死之时却被一个神秘人救走了。
再详细的事情杨依依就不清楚了, 柳昔不想过多地说这些事情, 只说此人把他带来隼隐,教了他功法, 让他先学会不挨打才能见到自己心爱的人,而不是白白在那里任人打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觉得很有道理, 终日苦练功法,杀了此生第一次杀的人, 遇到了九欢慕非白、漆雕他们, 又为了执行猎告杀了好多好多人,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想要回去找她, 也许终究只是扰人清静,更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而且自己这一双手鲜血淋漓,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若是又去招惹她,还不知道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祸患,柳昔在隼隐也渐渐认清一个道理:做他们这一行当的,不能有弱点。
杨依依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还不如各自安好,免得给她带去杀身之祸。
人生便是如此,原本想着自己的路要那样走,谁知道走着走着却变成了这样,想要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不了头。
后来又过了好几年,他过得浑浑噩噩不知年月,本来已经觉得往事已矣,不再回首,却在建安城出猎告时恰好听到了关于她的消息,原本这种家长里短之事很少能闹得人尽皆知,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他四处打探,才拼拼凑凑把她这些年过的日子理了个清楚。
杨英勋本就是老来得子,杨依依十几岁时他就已经是天命之年,后来杨父得了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杨依依还是一副没长大肆意妄为的样子,若是他能照顾一辈子还好,但如今确实不能了。
所以他只能给杨依依找一个好人家,也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一个好的归宿,而他一世经商即便富甲一方却因为商贾地位低下还是为人所不齿,所以他费尽心机为女儿谋了个颇有前途的官宦之家,而且还是正妻之位。
杨依依嫁入刘家不久,杨英勋便因病撒手人寰了,她的母亲早逝,也没有其他的子嗣,于是杨家的家产尽数归到了她的手里,意料之中她的夫君又把所有的家产骗走,养了众多小妾,最后以她年久不育、不尽妇德之由要休妻。
原本这种家丑本是不外扬的,但杨父已去多年,杨家在建安城的势力早已消散殆尽,刘家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怕的,既是休妻,就把屎盆子全都往杨依依身上扣,连多年无后的缘由也给各路揣测一个合理解释,那都是杨依依身上的问题,所以这么一下子抖露出来的房帷轶事才忽然引爆了整个建安城。
柳昔得知刘家休妻之事后,便潜伏在刘家外头等了好几日也并无动静,但他作为猎手多年,这种耐心和嗅觉是很灵敏的,终于见到她被家仆从侧门逐了出来,虽然这么多年未曾见面,但再看到她背影的瞬间还是认出来了,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小姑娘,从未变过。
杨依依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正妻,临别时竟然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她没哭也没笑,那一张脸看上去比从前沧桑了不少,但也没有太多,依旧保养得很好,她神色从容得好像只是出门逛会儿街,只身一人走在路上,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视若无睹。
他跟在她身后不远,只见她走进了临街的一间酒肆,也许是因为手头拮据,不像从前那样进了门就要坐那阁楼景致最好的雅座,只是随便找了张一楼厅堂靠窗的桌子坐下,招手让店家上二两百花烧。
二两,从前的杨家大小姐可都是几壶几壶地叫。
他持剑走了进去,戴着斗笠,看不见眉眼唇齿,斗笠的遮盖下只露出了下半部分的面具,那是一张笑面,绘制得活灵活现,看上去森然可怖,红唇弯起一个诡异又夸张的弧度,其他地方又苍白得如同鬼魅,光天化日之下看着都瘆人,他所过之处众人都避而远之。
杨依依只是抬眼看了看走到自己桌前的这个男人,对他的面具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的留意,又低下头去解开自己的包袱。
柳昔没有说话,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自顾自在她桌前坐下,她手里顿了顿,心想这个人好生奇怪,还有这么多桌椅为何非要与她挤在这桌,但她也不介意,既然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他在面具下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杨依依,她一点也没变,漆黑的眼珠子圆溜溜的,还是那么灵动照人,双颊有些红扑扑的,粉嫩得不似她如今应有的年纪,她没有笑,但又好似在笑。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太记得她的笑容了,现在又满脑子铺得满当当的全都是她各色各样的笑。
杨依依从包袱里拿出一条略微泛黄却被养护得很仔细的抹额,那抹额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洗不脱的胭脂粉墨,她放在鼻尖嗅了嗅,将那抹额小心翼翼地护在了怀里。
柳昔盯着她手里的动作,看着那条无比熟悉的抹额,忽然浑身不自主地抖了起来,那面具下露出的下巴一滴、两滴地往下滴着泪,他藏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很紧,右手爆满了青筋,感觉都快要把狂权剑身握断!
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眼泪竟然止不住,他闭了眼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再睁开时眼前多了一块绣着青翠柳枝的手帕,绣工不甚精细,坐在面前的女子怯生生地对他说:“没事的,难过就哭出来吧,这帕子借你擦一擦。”
柳昔拿起那手帕,盯着那柳枝刺绣,杨依依见他看着那绣纹不动,似是很感兴趣,于是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公子听过这首词吗?”
他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慢慢垒下的所有防线都在这一瞬被一一击溃,木木然地抬头看她,这么些年在眼前如走马灯般转瞬即逝,这一刻他竟觉得恍若云烟,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她究竟都怎么过的,到底过得好不好?他有太多的疑问堵在心口。
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杨依依已经伸手将他的面具抬了起来,擅自拿起手帕为他拭泪,柳昔觉得双臂双肘都如被冻住一般,重若千钧,只紧紧握着拳头,动弹不得。
她的手明显地抖了抖,面具只抬了半截,慢慢地露出了他的一双眼,和那条狰狞骇人的疤痕。
四目交接,此去经年。
杨依依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眨了好几次眼,以为自己看错,定定地盯着那双她见过一次便为之沉沦了一世的眸子,总算是确定了眼前人是心上人,只见她轻柔地抚着那道疤,右眼角静静落下一滴泪,颤声道:“柳郎,你还欠我一条命呢,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来还……”
话没说完,柳昔站了起来,牵了她的手,在桌上放下碎银转身离去,那店家小二端着酒被他撞倒,酒壶酒杯翻了一地,见他腰间配着长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嘟囔了几句,那漫溢的酒香便四散了开来,烧得人心炙烈。
街上人声鼎沸,谣言四起,杨依依才刚刚被夫家休了妻,上午赶出了家门,转头刚上了街就被姘夫带走,果然是不守妇道之人,商贾之女果真不可娶也!
杨依依对这些流言蜚语视若罔闻,此刻她只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她的柳郎终究是来接她了。
这一夜似乎过得很长,杨依依的这段故事说得很慢,时而断续时而伴着几行清泪,九欢不发一语默默倾听,她能感觉到,杨依依在随着柳昔来到玉琮山这荒无人烟之地半年有余的时间里有多想找个人聊一聊,是与柳昔聊不一样的那种倾诉,柳昔作为故事里的主角已经足够苦大仇深了,两人只需相顾无言便可知道对方所思所想,但九欢从杨依依口里听出的是无尽的庆幸和感慨。
此后杨依依便在上九天长住了下来,因为平日里无事,她常常会到下九天去帮忙照顾孩子,后续还跟着慕晴学了些医术,柳昔本想着二人再找个地方隐居,看她在这里有伴儿又充实,比起之前在山上与世隔绝地独居要精神许多,便也没再提这茬。
慕非白此次在隼隐只呆了几日便要动身前往紫极,他此去为了探听消息不能太过兴师动众,所以也不能用到丹青,只一人一马轻骑上路,此去路遥,也许还要从紫极再直接回大奥。
对他们而言出猎告本是常事,也不必多加相送,九欢只是问了句:“你这一去,迟冥怕是赶不回来了吧。”
慕非白回头看了看慕潇和慕晴一眼,对九欢笑道:“有你在,我回不回来也区别不大。”
九欢也笑,说:“那你别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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