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之陆?”意料之外的称呼让童磨冷漠的神情出现裂缝,“你是个人类,应该不知道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阿善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又出问题了,她面不改色地眨了下眼,将迷茫掩去:“来这里的途中我遇见了一位老爷爷,他告诉我有次看见万世极乐教教租的眼睛里铭刻着‘上弦之陆’。”
脆弱的人类说着个浅显又敷衍的谎言,像是不在乎恶鬼会有什么想法,就算现在戳穿也只是会勾出另一个谎言而已。
童磨倾过腰身,凑近坐在木凳上微仰着头的少女,雪白的天鹅颈上蜿蜒着诱人的血管,他抚上她的脸颊,好似在把玩一朵脆弱又漂亮的花蕾。
“那你先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我哪里露出了马脚?”他低声问,冰冷的呼吸在咫尺之间徘徊。
阿善回忆了一下之前闪过的片段,若有所思地说:“大概是……同类吧,所以你的任何表情我都十分熟悉,也因为我能够比你做得更好,才能察觉到你偶尔露出破绽。”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的记忆。
童磨指腹顺着下颚的弧度一寸寸游离,来到少女的咽喉,阿善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他重新戴上面具的面孔:“你这个时候惹恼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阿善故作惊讶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终于品尝到生气是什么滋味。”她的嘴角露出浅浅的小梨涡,“怎么样?是不是很新鲜?”
童磨的答案是蓦然加重力道的指尖,尖锐的指甲陷入肌肤。
刹那间,他的眉梢微妙地上扬,目光落在沾染上血珠的指尖,而阿善脸上的笑意略微加深。
“……哦呀,稀血。”童磨收回手,探出舌尖将星点血珠卷入唇中,“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吃了——”
他的声音倏地顿住。
在深夜惹怒一个鬼,还暴露自己是稀血,与玩火自焚没什么区别,可阿善有底牌。
在蝶屋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阿善发现小小的伤口会自己愈合,紧接着她又瞒着所有人私下实验了几次——不管伤势有多严重,吸收黑雾就可以立即恢复如初。
包括致命伤。
更何况离开鬼杀队的这段时间,阿善还发现……万物之善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存在。
鼻尖萦绕着浅淡的气味,阿善看着神情再次凝固的童磨,以为他看见了自己愈合的伤口:“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我不是人类。
然而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出,阿善便看见童磨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他错愕的事情。
“不对。”童磨打断她,呢喃道,“这不是稀血。”
他在阿善疑惑的目光中再次伸出手,将凝在少女颈侧的最后一滴血珠送入口中。童磨的视线定在原本应该出现伤口的地方,停顿两秒,用笃定的口吻说:“你不是人类。”
这可不是阿善预料之中的发展,她故作无辜地歪了歪头:“是什么让你得出这个结论?”
“稀血只会带来比普通人更多的营养,味道甜美诱人,你的血液除了符合这些特征,还多出一样……”童磨从词库中选择了最为恰当的一个,“饱腹感。”
阿善这回是真的疑惑了,下意识地摩-挲黑色指环。
童磨的眼睛愈发明亮,轻柔的嗓音充满好奇:“仅仅这两滴血就能让我心满意足地不想再吃人……你到底是什么?”
他的双唇一张一阖,可阿善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与以往简短的片段不同,一段清晰的记忆汹涌灌入脑中。
***
简陋的木屋里,少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深红色的头发几乎被阴影染成黑色。紧紧环住身体的双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蜿蜒在手背的青筋狰狞而绝望。
虚弱的呻-吟声里流露着不愿妥协的坚定,少年正在和什么抗争,敏锐地嗅觉让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有人来了,于是不安地瑟缩了一下,吞咽喉咙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咕噜声。
阿善拖着疲倦的脚步,刚刚踏入屋内就跌进浓郁的气味中,她没急着做什么,而是不紧不慢地点亮桌案上的烛灯。
等她慢步靠近少年时,将脸埋进双臂中的少年终于有所反应,嘶哑出声:【别、别过来……阿善!】
卑微而恳求的语气中夹杂着无法压制的、怪异的渴望——那是他之前拼尽理智抗争的东西。
阿善置若罔闻地来到他身侧蹲下,几乎在同一时间,受到召唤的浓郁黑雾飘荡过来,最终隐没于她的身体里。
她皱了皱眉,并不满足——杯水车薪的一缕无法缓和那烧灼胃部,折磨地她夜不能寐的饥饿感。
因绷紧到极致的颤栗有所缓和,少年缓缓抬起头,露出毫无血色的面孔,烙印在额角的火焰纹状伤疤冷汗涔涔,发丝凝成一缕缕。
阿善的目光扫过少年紧绷的嘴角:【我听说,你那个妹妹加入了鬼杀队,现在正到处找你。】
失焦的瞳孔逐渐聚拢,少年扯动僵硬的嘴角,低声呢喃:【……祢豆子?】
【嗯,】阿善背靠着墙壁坐下,疲倦地揉着腹部,虽然这个动作无法缓和什么,【你要不要去见她?毕竟你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亲人?】红色的眼眸中卷起泪花,少年哽咽了一下,【可我现在不是人类了。】
她嗅着再次出现的气味,漫不经心地说:【那又怎样?你们人类的羁绊不会被轻易斩断的,而且你还没有吃过人,好好交涉的话,鬼杀队的那些人不会杀了你。】
【……可我现在很痛苦,阿善,】少年的呼吸在打颤——如此近的距离对于嗅觉敏锐又渴望“进食”的他来说十分折磨人,【我很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理智,万一没办法在控制自己……我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疑惑地问,【吃人不就可以解决了?你为什么固执地不愿意吃人?】
大概是知道无法与非人类的她沟通,少年欲言又止了一会,闷声道:【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阿善不置可否,再次将少年身体里重新出现的黑雾抽出、吸收。少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了解那种感觉,】关于饥饿,阿善能与他共鸣,【自从诞生于世,千年来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被饥饿折磨,理智崩塌又恢复,无数次。】
阿善偏过头来,对上少年复杂的目光,【人类饿了只需要吃晚饭,鬼也只需要吃个人就可以解决饥饿的烦恼……真是羡慕啊。】
相比之下,她诞生地无比困难,活下来也无比艰辛,说的每一个字,迈出的每一个脚步,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侵蚀理智的饥饿感。
日复一日。
善良又耿直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干巴巴地转移话题:【这个村落里所有的“恶”都被你吸收了,还不够吗?】
阿善倦怠的呼出一口气,看向桌案跳跃的烛火:【这一点点根本不够,你们人类要是饿到快死的时候吃了两粒米饭,你觉得够吗?当然,区别只在于我不会死而已。】
【那……还需要多少?】少年问。
迟疑的语气像是早已猜到那可怕的答案,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阿善阖上眼,让少年无法探究更多,她转而说到:【如果你坚持不愿意吃人的话,就喝我的血吧。】
少年愣住:【血?】
【嗯,我的血液有点特别。】
说着,阿善朝他探出手,纤细的食指一半陷入阴影中,一半被烛光点亮。
少年像是看见洪水猛兽迎面而来,整个身子往后靠去,用力抵在墙壁上。
阿善用蛊惑的语气说到:【你试试。】
少年艰难而又坚定地摇摇头:【我、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万一把你吃了怎么办?哪怕你能够治愈自己……可对我来说也是在吃人。】
与此同时,少年又难耐地咽了咽喉咙。
他固执地给自己布满尖刀陷阱,一步都不敢迈出。
阿善轻笑:【不会的,只需要两滴,你就会有饱腹感,这样你就不用吃人了,也不用再忍受饥饿的痛苦。】
聪明敏锐的少年立刻捕捉到了异样:【你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血液会有饱腹感?】
阿善但笑不语。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缓慢倾过身,张启苍白而颤抖的双唇,尖锐的牙齿泛着冷光——
疼痛转瞬而逝,从伤口漫出的血珠被少年迫不及待卷入口中。阿善的指腹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
下一秒,少年微微睁大的眼睛满是惊讶与错愕。
仅仅两滴血液而已。
阿善收回手,转而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她轻轻在少年的眉心点了一下,一触既离,仿佛只是个亲昵而安抚的动作:【等到大一点的城镇,我就去医馆找人把我的血液凝成药丸,你随身携带。】
或许是折磨得少年痛不欲生的食欲被满足,少年呆愣之际,如释重负般松懈下来,他无力地靠在墙壁边,神色疲惫:【……嗯。】
片刻之后,少年再次对上她的目光:【为什么?】
阿善没扯什么同病相怜的理由,如果真是这样,她早就把血液给他了。
【我想要一个人知道你的存在。】她透过少年的眼睛,与她口中的那个人遥遥相视。【原本只有他能享受我的血。】
阿善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少年的瞳孔映出她惨白无血色的面容,以及黯淡无光的黑色眼睛。
就像一个久病缠身,随时都会消逝的重病者。
阿善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一幕,嘴角扬起微妙的弧度——可现在,他不再特殊了。
少年嗅了嗅鼻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了?】
性格耿直的少年说:【你现在看上去心情很好……可是我没有闻到喜悦的气味。】
阿善怔愣了一瞬,神情变得淡淡的:【嗯……大概因为我不是人类吧。】
她带着少年前往最近的城镇,在医馆里面将自己的血液制成药丸,塞进一个小巧精致的木盒交给少年,细心叮嘱到:【它能让你不被饥饿折磨,也能让你变得更加强大。另外……你不可以停哦。】
【谢谢。】少年慎重地点点头,长时间以来阴云密布的面孔终于渗出阳光,【不用吃人……实在太好了。】
阿善摇摇头:【我说不可以停的意思是,它能让你摆脱控制和诅咒。】
少年愣住。从变成鬼以来,他唯一接触的就是她,而她也没有告诉他多少关于鬼的信息。
阿善温柔地揉揉他的发顶:【停下的话,你会立即被杀。】
***
阿善愣神,仿佛被咒术定身,一时没有动弹。突然出现的一段记忆有很多重要的信息,然而阿善还没来得及仔细分析,就被童磨打断了。
“嗯?不想说吗?”童磨勾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
阿善揉了揉额角:“不,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
“嗯?原来是真的失忆啊,”童磨轻笑,故作好奇道,“想起什么了?”
问出这句话时,上弦之贰其实没指望得到答案,他也不在乎,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少女的身份。
然而下一刻,童磨的思维凝滞了——
“你知不知道……无惨这个名字?”阿善直视那双绚烂的虹膜,童磨却察觉到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另一个人。
“能带我去见他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
欧式豪宅里,坐在椅子里的男人挑起眉梢,红梅色眼眸折射着吊灯的光晕,瞳孔犹如竖立的猫瞳。
他手中的书本定格在那一页很久了,好一会他才不紧不慢地翻页。
“童磨,带她来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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