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日行十四善

小说:大正养佬日常 作者:指鹿
    少年身上仍旧披着耀眼的金色羽织,可与之相反,黑色眼眸黯淡无光,好似无机质的磨砂珠,明明只有十七八岁,却仿佛历经世间百态。

    【阿善……爷爷说,他想杀我。】他的语气毫无起伏,仿佛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嗯?】阿善将少年及肩的黑发挽到耳后,抚摸他的脸颊,在原本应该有泪水的地方轻轻摩-挲——那么一个爱哭的少年,此时眼底一片干涸。

    她没有问原因,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你想将自己的命送给他吗?善逸。】

    【……】少年眉眼微动,变得有些恍惚,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蛊惑。

    阿善听见自己怜悯地叹息一声,说到:【善逸,不要死好不好?】

    被烈阳笼罩的少年张了张嘴,她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少年的眼眸中映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以及深棕色的眼珠。

    阿善露出苦恼的神情,【我需要你,善逸。】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阿善的另一只手轻触少年温暖的胸膛,与此同时,一缕黑雾从他的胸口萦绕而出,浓稠而不祥。

    ——悲伤,自责,以及被两个最重要的人撕扯的痛苦。

    似在哀鸣的黑雾没入她身体里。

    这缕黑雾与大多数人不一样,后者只能起到饱腹作用,而前者……能同时满足味蕾。

    香甜而诱人,对她来说,就像是饥肠辘辘的人吃了一颗糖果,为惨白的生命添上一笔色彩。

    阿善漫不经心地说到:【现在再仔细考虑一下,嗯?】

    少年缓缓阖上眼,再次睁开时,面孔上浮现的涟漪消失,无悲无喜。

    【好。】

    阿善满意地拥住少年,任由他将脸埋进自己的颈窝:【没关系,我去和他谈谈。】

    抚在蝴蝶骨后的手掌蓦然收紧,她浅笑出声:【放心,没有人能杀死我。】

    少年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善……】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神情恹恹地承诺道:【啊,当然,我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时间跳跃,画面一转。

    阿善的面前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位前任鸣柱原本应该颐养天年的——如果不是收了两个不省心的徒弟的话。

    在她出声之前,桑岛慈悟郎手中的日轮刀就毫不留情地从她头顶一劈而下。

    没有疼痛,没有血液喷溅,就连淡紫色羽织都没有破损——刀锋所经之处都变成浓郁的黑雾,然后又凝聚成身体。所有攻击都能被她化解。

    桑岛慈悟郎的目光无比冰冷,大概是知道拿阿善没办法,日轮刀收入鞘中,转身离开,摆明一句话都不想施舍给她。

    【鸣柱大人,就算你不喜欢善逸呆在我身边,也不用说出那么过分的话吧?】阿善不急不缓的语速让他停下脚步,【善逸可是非常难过呢。】

    桑岛慈悟郎倏地回头,冰冷的目光中又燃烧起火焰,勉强克制着愤怒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不是如你所愿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看到他那样连我都会觉得不忍心呢。】话虽这么说,可阿善脸上仍然是一成不变的浅笑。

    【那你就让他离开!】桑岛慈悟郎忍不住提高声量。

    【如果他想走的话,我当然不会留下他。】阿善温声说,听上去十分好说话。

    可他们两人都知道,少年是绝对不会主动离开她的。

    这个话题曾被他们提起过无数次,然而每次都以这种方式结尾。

    【如果我比你早点遇见他的话……那么善良的孩子,你怎么忍心?】桑岛慈悟郎的怒火愈燃愈烈。

    【当然不忍心,可是没办法,我需要他啊。】她苦恼地指了指镶嵌在苍白面孔上的眼睛,【你看,它们还是深棕色的,等变成金色的时候,我就让善逸离开,回到你的身边,怎么样?】

    然而连她都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无尽的等待让她的胃每时每刻都在被饥饿焚烧。

    桑岛慈悟郎咬牙切齿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东西存在!】

    【那就要问你们人类了,】阿善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迁怒嘛,鸣柱大人,而且当初要不是我“这种东西”,在狯岳变成鬼的时候您早就切腹自尽了,您就这么回报我的吗?】

    本就没有愈合的伤疤再次被揭开,疼得桑岛慈悟郎瞬间变得更加苍老:【我会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放不下善逸,和你没有关系!】

    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缕黑雾从胸口飘出,被阿善吸收。

    再一次被强行浇灭悲愤之情,桑岛慈悟郎无力地握紧刀柄。

    【现在可以冷静点和我交涉了吗?】阿善好心好意地说。

    【……你想做什么?】

    【我把狯岳送给你,怎么样?】阿善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当然,以你目前的能力是杀不了他的,所以我会控制他跪在你面前束手就擒,从此以后,你就不要再出现在善逸面前了。】

    桑岛慈悟郎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他沉默了好半响,突然冒出一句:【……我要善逸。】

    阿善自顾自地说下去:【哪怕狯岳到目前为止以我的血为生,还没有吃过人,但当初他可是主动找上门来想要变成鬼的,这对您来说是奇耻大辱吧?】

    【我要善逸。】桑岛慈悟郎语气坚定。

    阿善画在嘴角的微笑丝毫未变:【……善逸是人类,猎鬼人里面也就只有你追着他不放。】

    桑岛慈悟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说:【你为什么不让鬼舞辻无惨把他变成鬼?】

    像是确定了什么,他的语气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阿善不知道他想干嘛,但还是直白回答:【他的原话是“如果爷爷的两个徒弟都变成鬼的话,恐怕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桑岛慈悟郎的身上传来悲伤的味道,他眨了眨眼,眼底的水光一闪而逝:【如果你需要……“糖”的话,善逸和狯岳对你来说应该没区别吧?为什么你会毫不犹豫的舍弃狯岳?】

    【怎么会没区别?】阿善诧异地说,【鸣柱大人,就算是我,也会对某个人产生偏爱之类的情绪,狯岳怎么可能比得上善逸?】

    前任鸣柱冷笑一声,转而说到:【……除了把狯岳交给我,你还要让我再见善逸一面。】他停顿了一下,用破釜沉舟地语气说——

    【之后,我就和他毫无关系。】

    阿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忽然说到:【杀了背叛人类的狯岳,又与善逸做完了断,你就会自尽吧?】

    【……与你无关。】

    【真是个固执的老头,】阿善叹了口气,选择让步,【这样吧,你每活一年,我就给你一个上弦鬼,怎么样?】

    桑岛慈悟郎脸颊上的伤疤凝固了,一时没有出声。

    武士的自尊可真是让人头疼,阿善想了想,又加大筹码:【那我保证,之后只要你活着,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上弦鬼,这总可以了吧?】

    她在老人的沉默中自顾自地说下去:【别太贪心了,鸣柱,光这两个交易能让多少人类活下去,你仔细算算?】

    阿善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损己利人的决定?

    ……

    【……然后呢?】

    【他答应了。】阿善端坐在蒲团上,手中认真地帮少年梳理及肩的黑发。

    少年的目光透过镜子落在她脸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桑岛慈悟郎也问过,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答案。

    【我也不知道。】阿善苦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金色羽织披在少年身上,【大概是……不舍得你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吧。】

    那一刻,少年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了与他师父一般无二的神情,涟漪清浅而模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东西的存在。

    他抬起手摸了下自己耳朵,似乎想将刚刚听到的声音留下。过了一会,他控制着因不知所措而僵硬的身体倾过来,将耳朵贴到阿善胸口的位置,她顺势拥抱住他。

    两人犹如依偎交织的共生藤。

    【你再说一遍。】

    阿善有些疑惑,但还是重复了一次。

    他屏息聆听着她的心跳,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环住她腰身的手蓦然收紧,犹如在黑暗森林中徘徊已久的迷失者透过层层迷雾,看见了朦胧月光。

    刹那间,少年身上所有的悲伤痛苦的味道烟消云散,变得寡淡无味。

    阿善抿了抿嘴,正准备说什么时,少年轻声呢喃:【就这一次,阿善……你什么都不要说,好不好?】

    他双眼紧阖,浓密的黑色睫毛轻颤,像是害怕被捕猎而无助蜷缩成一团的雀鸟。

    ***

    在鬼杀队总部的时候,阿善曾在书上看见过一句话——【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阿善所回想起的一切,都与这个世界无关,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童磨、无惨,还有这师徒二人都不认识她。

    她的过去迷雾重重,似乎只有根据特定的人才会吝啬地浮现出一点没头没尾的记忆,而所谓特定的人,应该曾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刻骨铭心的痕迹——虽然目前为止,记忆中的她并没有表现出很激烈的情绪。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白皙的指尖如晕染上粉色的花瓣,轻轻转动着毫无光泽感的墨色指环。

    阿善抬眼看向笑容灿烂的金发少年,一边微笑着与他搭话,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嫌弃地喝着花茶的桑岛慈悟郎。

    ——她绝不是什么“万物之善”。

    鬼杀队的人都是善良又正直的人,与他们为敌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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