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放下手中的书,一直挂在他脸上的,淡淡的笑容消失了。
“你是说,张兄死了,而我堂兄被当成凶手抓走了?”周棠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再次问她。
宋念白点了点头。
屋子里突然静默了下来。
周棠双目微垂,似乎在思索。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若我堂兄并非凶手,我必须得替他洗清嫌疑。”
宋念白没出声,她不反对周棠为周奇的事奔波,这件事虽然看似和周棠无关,可他与周奇是同族,这就是天然的关系。如果周奇真的被定罪,势必要牵连到周棠。但她心里清楚,想要为周奇洗脱罪名并不容易。
京都府敢直接抓周奇去衙门,就意味着他们的偏向很明显。
一边是姻亲遍地的南阳伯府,一边只是个无权无势上京赶考的举子。
举人的身份在地方上也算是大人物,可到了京城,什么都不是。
“你又能做什么?”她不觉得单凭周棠,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人。
虽然话本上总有上京告御状的情节,可那真的只是话本。没有那么多热血心肠,愿意得罪同僚的大人。
京都府府尹或许不能一手遮天,可加上南阳伯府就说不定了。
两个庞然大物加起来,足以碾碎周棠。更甚者,他们可以让周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周棠吐了口气,“有人或许能帮得上忙,只是……”
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看了眼宋念白,宋念白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对于他说的能帮上忙的人,心里很是惊讶。
“什么人?”
“我有位表哥,消息灵通,且有些权势,如果他肯帮忙,这件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亲戚在京里?”
真如周棠所说,他表哥就不是有点权势这么简单了。京都府也就罢了,敢对上南阳伯府,京里能做到的人不少,但也没那么多。
“对。”周棠答的随意。
“那你为什么还住在寺院?”她以为周棠住在寺院,是没有太多盘缠,且在京里没有熟人。可他分明在京里有亲戚,为什么不去借住,环境总要好过在寺庙吧?
“这里安静,适合读书。”周棠不欲说太多,转移了话题,“我不能肯定表哥愿不愿意帮我,只能先写一封信,请他见上一面。”
宋念白表示理解,“不管能不能帮得上,总要问一问。不过,你总要告诉我,你表哥到底是什么人吧?”
周棠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想跟别人说他表哥一家。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宋念白差点惊掉了下巴。
“我表哥是信阳侯府世子。”
宋念白眨了眨眼,所以,周棠的姨母或者姑母是信阳侯夫人?
这念头闪过后,宋念白便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听周棠继续说下去。
“表哥与我关系不深,只见过几面。他……不大喜欢我。”
周棠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并不很在意的样子。
“为什么?”
除去第一次见面,周棠拦着她不让她跟张玉潭对峙之外,其他时候,她觉得周棠这人还挺不错的。为人处世并不偏激,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没道理亲戚家的人会讨厌他吧?
周棠沉吟了一下,还是把理由告诉了她。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姑母曾提过要亲上加亲。但是后来,我父亲身亡,家里也很快败落下来,姑母却没有打消这个念头,表哥并不赞同这个决定。”
既然不能针对母亲,那就只能针对他了。
“那你呢,你想娶你表妹么?”宋念白脱口问出这句话,随后表情变得尴尬起来。
她不该去探究周棠的想法,这毕竟和她无关。
周棠却好似没有察觉她的尴尬一般,笑道:“往日我一心想着考上进士,支撑起家族,并未考虑过亲事。”
虽然说得委婉,但宋念白还是明白了,周棠大概是不想娶的,但是他表哥可能不这么认为。
能把女儿嫁入信阳侯府,想来周棠的祖父应当也是官员,并且品级不会低了。而让他姑母动了联姻的心思,除了是自家人,可能也与周棠的父亲有些关系。
可惜她和周棠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对方显然不愿意说的太多,宋念白也不想自找没趣。
“表哥虽然不大喜欢我,但应该不会太过为难,能不能让表哥帮忙,就拜托你了。”
宋念白还能怎么样,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不过,在去见周棠的表哥之前,她还需要去一趟京都府衙门,了解一下案子的进展,别等她找到了人帮忙,周奇已经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牢里。
两人商量妥当之后,只需要等周棠表哥的回信了。
宋念白花了些铜板,托人把周棠的信送出去后,下午就收到了回信。
周棠的表哥没有拒绝他的见面请求,把见面地点定在了飘香楼。
拿到了回信,宋念白没有耽搁,当即叫上了柳宁,一起赶往城里。
到了城里之后,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日一早,宋念白和柳宁一起去了京都府衙门,询问张玉潭的案子。
守在门口的衙役上下打量了两人半天,才转身进了衙门里。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衙役出来,对他们说:“大人让你们进去。”
宋念白在衙役的带领下,去了后堂。
见到京都府府尹后,宋念白两人朝着堂座上的人躬身行礼,齐声道:“学生周棠/柳宁,见过大人。”
京都府府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的绯色官袍,与他略黑的皮肤并不相称。他一双眼睛不大,嘴角下撇,看起来便带着股不好亲近的感觉。
“你们都是今年来参加春闱的举子?”京都府府尹目光在宋念白身上扫过,语气不急不缓。
“正是。”宋念白面对京都府府尹倒没什么紧张,这位大人的官衔还不如她爹。
“你与死者张玉潭是什么关系?”京都府府尹直盯着周棠。
“张兄与学生是同窗。”
“这么说,你与那杀人的周奇也认识?”
宋念白顿了顿,“是。”
“都姓周,还都是同乡,你们两个莫不是同族?”
“大人明鉴。”
“既是同族,为何明知他流连烟花酒肆之地却不知劝阻?”京都府府尹的嗓音突然提高,带着丝丝压迫。
虽然在来之前,宋念白已经预料到,这位大人可能会针对她,此时却还是被这位府尹大人说的心头一紧。
这话,并不好回答,而且,对方也根本不是想要得到她的解释。只不过是想先给她一个下马威,先让她产生一种,是我们这边先做错了事的错觉。
如果她认了错,那就是真的错了。
宋念白不卑不亢地回道:“大人容禀,我堂兄酷爱听琴,张兄诚心相邀,断然不会拒绝。且听闻绣昭阁只是琴楼,并非烟花酒肆之地。”
“哼!”府尹大人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不是烟花之地,那二人却因为争夺一琴姬而互相斗殴,你又如何解释?”
宋念白的眉头皱的更紧,她余光瞥见想要上前辩驳的柳宁,一把拽住了他。
柳宁被她扯了一下,刚鼓起的勇气再度消失。
宋念白眼珠转了转,大声说道:“我堂兄与堂嫂向来感情深厚,他也非三心二意之人,如何会与张兄争夺琴姬,大人此话,恕学生无法认同。”
府尹大人目光阴鸷地盯着宋念白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愧是通州才子,口才果然很好。”
“学生惶恐。”
“可惜你口才再好都没用,琴姬玉溪亲口证明,周奇心慕于她,却被拒绝,遂心生怨恨,将琴姬的心上人张玉潭推下楼。又恰好遇上来听琴的南阳伯府二公子,意图将罪名推到对方身上,其心可诛!”
饶是宋念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到了这位京都府府尹颠倒黑白的说法,依旧难以压抑心头怒火,柳宁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琴姬玉溪一家之言,恐怕并不可信。”宋念白反驳道。
“本官手里,不仅有她的证词,还有绣昭阁其他琴姬和在场客人的证词,若你不信,本官可以破例让你看看。”
说罢,示意身旁衙役将他手下压着的一摞纸递给宋念白。
宋念白双手接过,第一张纸写着的就是玉溪的证词,底下还有她以簪花小楷写下的闺名,以及画押留的指痕。
既是在衙门,这份证词几乎不可能是伪造的。
也就是说,不但那位玉溪姑娘做了假证,甚至整个绣昭阁,全都在做假证。
南阳伯府的势力竟大到这个地步么?
有动机,有人证,有凶手,单凭宋念白现在一个举人的身份,想要让京都府尹推翻这案子,毫无可能。
眼下还没有结案,但她不认为这位府尹会留给她多少时间,很可能她前脚走出衙门,后脚就会结案。
京都府尹见她看完证词后,表情几度变幻,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周举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学生无话可说。”宋念白面无表情地对府尹鞠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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