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恐吓完了这两个倒霉蛋,真的拿起了竹简开始教学,他当年师从百家,虽不能说是学富五车,但也是腹有诗书,毕竟,他的工作是皇帝,而不是像诸子百家一般钻研学问。
郤荣和郤华一开始还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秦政拿着木棒再打一次,听着听着却也入了神,徐福更是一早便找了个好位置开始听讲了,并且还时不时在竹简上记下重点。
秦政大概是以前从未见过像郤荣和郤华这样不学无术的子弟,他的讲课标准是比照着扶苏来的,在路上的这些时日,足够他将汉朝四百余年的律法,文化等了解的一清二楚,所以,他讲的内容比较高大上,而且和其他的夫子不同。
他直接用事例讲话,而不像其他的夫子要先让这对可怜兄弟去背论语。
秦朝时的法律形式主要有律、令、式、法律答问、廷行式以及程、课等,而到了汉朝,则变为律、令、科。春秋是汉代的宪/法,具有凌驾于人和法律形式之上的最高法律效力——因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讲究礼法并用、德主刑辅。
而且,在法律的严苛程度上也做了一定的修改,比方将黥刑改为髡、钳、城、旦、舂,劓刑改为笞三百,斩左趾改为笞五百,斩右趾改为弃市死刑等等,汉景帝继位后,又在这上面进行了改动,对笞的数量和笞杖的尺寸都做了修改。
秦政看着这些律法,和秦的律法相比,的确有了很大的改进,只是仍有不足,毕竟,这世上的犯罪手法多得是,法律虽然能够在一开始对制法者能够想到的犯罪做出规定,但是却没办法挡住人们的脑洞大开,他和徐妧讨论过这件事,徐妧一听就笑了。
“我们那时候,有一句话流传很广——所有能够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她拿着刀慢慢削着竹简,“人的想法总是无穷无尽的,即便法律已经明文规定了很多东西,但是还是会有人钻空子,或者另辟蹊径想其他的法子来赚钱,制法者能够做的,就是在发现新的违法事件的时候尽快修改法律条例,给犯罪者一个恰当的处置方式。”
他们说着,便讨论起了一件西汉时候的案子,没有亲子的甲在道旁捡了弃婴乙作为养子,乙长大后杀了人,告诉甲后,甲把乙藏了起来,问甲应该被判处何罪。
按照当时的法律,藏匿犯人要受重刑。但《春秋》上提倡父子一方犯罪后可以互相隐藏,董仲舒认为家长爱护子女是人之常情,父母藏匿犯罪的子女理应得到谅解,不应受到处罚,所以判处甲无罪。
徐妧用现代的眼光来看,觉得董仲舒的这个判决未免太过偏向伦理道德一些,现代的刑法中,甲已经知道了乙杀人,仍旧窝藏包庇了他,这已经构成了窝藏罪,虽然这个案子的内情没有细说,比如乙到底属于哪种杀人——过失杀人,故意杀人还是正当防卫,也没有说甲在知道乙犯罪后,有没有劝说乙去自首,所以不好判定这个窝藏罪到底要怎么判,但是不管如何,甲还是要被处罚的。
而秦政从秦律的角度来看,杀人是重罪,秦律规定,当事人向官府呈诉,有公室告和非公室告之分,非公室告是指对家庭内部的犯罪行为向官府提出的控告,如果官府不予受理,坚持告发的要受到处罚,但同时,秦还鼓励并强迫人们告发犯罪。
春秋战国时期,儒家文化盛行,亲亲相隐这个被孔子写进了春秋的原则一直被主流所认可,到了秦朝,法家盛行,严苛刑法也无法改变亲亲相隐对人们的影响,这就成了一种矛盾。而在两汉期间,因为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导致了根据秦律制定的汉律同儒家的精神产生了冲突,于是,从董仲舒开始,春秋决狱之风大炽,也就造就了更多令徐妧不太能接受的案子出现。
秦政在了解了现代律法后,便知道,只要时代不变,亲亲相隐这种事情就无法杜绝,徐妧表示赞同,他们针对律法又谈了很多,现代中的有些律法可以对现有的律法做出改变,但是法律的大方向却是改变不了。
“还是时代的限制,而且,天地君亲师的思想直到我们那个时代才有所转变,但是父子关系之间,仍旧要保持孝顺二字,但是这种关系只要人还以繁衍生息作为延续的方式,就不可能更改。”徐妧最后对他们的话做了一个总结。
秦政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但是在有限的范围内也是可以做出一些改变的,于是,他将新的思维讲给了面前的三个小鬼听,他当然不会直白的说出什么亲亲相隐的话,而是将这个案件当做问题提了出来,要求郤荣和郤华回去写篇三百字的文章交上来。
郤荣和郤华一听字数就有些手抖,但是秦政的威胁犹在耳边,两个少年颤抖着拿着竹简到一边去挠头了,徐福把写好的竹简放起来,坐到了秦政身边——他们大有在这里待到天黑,从刺史府蹭顿饭的意思。
“先生,您今天提的这个案子若是按照现在的律法,甲的确是不必判处罪责的,而且若是这案子发生在蜀郡,说不得甲要是有一笔钱给了刺史,乙当天就能大摇大摆的上街呢!”徐福笑着说,“而且,先生为何对两位郤公子这般严格要求?”
秦政笑着摇摇头,他看着不远处抓耳挠腮写文章的两兄弟,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个案子只是个开始,或者说,他短暂的教学生涯以此为开端,只要在这两个少年的思维还未能成型前向他们灌注一些新鲜想法,他们很快就会对现有的制度产生怀疑。
这些微的怀疑并不能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但是只要在关键的时候出一点点力,就能够让火从郤俭自家后院里烧起来,郤俭现在还是一副自己占了便宜的样子,殊不知是他自己引狼入室。
如果秦政现在的境况和他当初归秦时的境况相仿,他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办法让自己立刻拥有势力,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人。当然,这些他是肯定不会同徐福说的,他站起身,“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还不算是无可救药,既如此,学些律法,一来可以匡正自身,二来日后也可知何事可行,何事不可为。若是有朝一日不巧为刺史大人带来祸患,我这个做先生的难辞其咎啊!”
徐福恍然,他对着秦政深施一礼,秦政侧身微微避过了,“你对如今的天下有何看法?”
“天下现今虽然动乱,但是陛下仍在,仍旧掌权,虽然宦官干政,但并不足以动摇国本,只是如今频发战乱,陛下那边又...只怕乱世将到。”徐福这些日子被徐妧和秦政带的,对于御座上做的那位天子,不是那么的恭敬了,可是仍旧不会说出诋毁之言。
秦政觉得徐福的眼光不错,“那你观天下十三州,哪一处可得太平?”
徐福沉吟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回答:“如今的天下,幽州、并州、凉州三州可谓是虎狼之地,主要是抵御外族,而这些年,大汉略有式微,那些外族便如同嗅到了血气的野狼扑上来撕咬,羌人和匈奴一直都是心腹大患,而今中原因黄巾之乱而纷乱不止,南边的荆州,扬州或许算是天下最为太平之处了。”
秦政点头,“而交州与荆州、益州接壤,部分地区被蛮族侵扰,海外的朱崖洲和夷洲天高皇帝远,战火少有波及,却也因为在海上,物资或有稀缺,而益州水土丰饶,人口又多,你觉得,若有一日中原战火停止,益州会如何?”
“成为那些人的必争之地,只是益州有天险,本地豪族又多,郤俭奉皇命上任刺史,虽然这些年横征暴敛,但是和本地豪族之间的关系却维持的不错,若是真的如先生所言,战乱后,改刺史为州牧,郤俭恐怕会直接升官。”徐福小声说,“而且,陛下尚在,各路诸侯也未必就起了心思,可是若陛下不在,益州进可攻,退可守,倒是个兵家必争之地了。”
秦政拍了拍他的肩,“自然是如此,你不会打算在益州待上一辈子,看你年纪,还是想要去中原扬一扬名,我短时间之内是不会离开益州了,天下名师千万,你姐姐前日所言的水镜先生司马徽听起来就不错,而且他居住在荆州,你若是有心,便可去拜师。”
徐福知道他的好意,他这几日看徐妧和秦政的言行,八成是要在益州搞一波大事,再加上秦政这几日做的事情,分毫不避讳他,便知道这事恐怕是没有自己插手的机会,徐福自己私下里猜测过他们想要做什么,把郤俭拉下台这件事情是他们的共识,那么,郤俭下来之后,益州的刺史又是谁呢?秦政可不像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的人。
他再次对秦政行了一礼,“多谢先生好意,待到战事平息,我便往荆州去,届时家母和阿姊也将同往,却不知道和先生何日才能再见了。”
“自然有相见的机会。”秦政一笑,让徐福自去看书了。
徐妧这边正陪着徐母说话,徐母经过这两天的调养,身子骨好了许多,“那位秦公子去了刺史府做教习先生?”
徐妧点头,“是,他和弟弟去了刺史府拜见,刺史爱重他的才华,延请他为两位公子教习,弟弟也去一同听教了。”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徐母看了徐妧一眼,“那位秦公子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你弟弟虽然也胸怀大志,但是他这一辈子最多不过为人臣,而秦公子,却可为君。先不提什么忠君爱国,且说说你在这里面又是什么角色?”
“阿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我能做什么,只不过总得为弟弟打算一二,他年纪尚轻,若是跟在秦公子这样的人身边,受益无穷,而且,战乱结束后,我们一家要么重返颍川,要么跟随弟弟去荆州学习,与秦公子可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徐妧笑道,她扯过旁边编了一半的席子,低下头慢慢地编,“所以,阿娘不必担心。”
徐母叹了口气,她也拿起了一条席子,“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这些年也没吃过什么大亏,当初在颍川书院闹出来的事情好在荀公子并未追究,这之后就是战乱,我瞧着你当初张扬的性子现在倒是有了改变,但是秦公子不同。”
“你阿母痴长你许多年岁,看人倒有些本事,原来在颍川,荀家,陈家就已经是我们能见到的最顶尖的人了,荀公子和陈公子也是俊杰,只是我还是那句话,他们和你弟弟一样,最多位极人臣,但是这位秦公子,很可怕。”
徐母看着面上没什么波动,依旧在编席子的徐妧摇了摇头,“他看似和善,对咱们一家也很有礼,和你的关系尤其好一些,但是情分这东西是有数的,我看那秦公子所图甚广,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看他是志在天下。”
“这样的人,若是我们安安分分,多年之后可能会念着今时今日的一丝情分,对我们多有照拂,但若是我们做的过了界,这情分便没了,还会招惹上祸患。”徐母顿了一下,“我今日同你说这些,也不是责备,只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对秦公子是何等感情?”
徐妧被手中的草扎了一下,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欲哭无泪,“阿母,不瞒您说,一开始,的确有了心思,只是接触的久了,那心思便也收敛了。”她一边斟酌着语言,一边还要在徐母面前贬低一下自己,好让徐母放心,“而且,我不过中人之姿,他哪里看得上我呢!”
系统小姑娘看了看徐妧的脸,觉得中人之姿这四个字毫无匹配度,她小声跟徐妧说:“这位徐夫人八成是怕你喜欢上那位,之后受伤,这年头身份地位什么的很重要,她这样为你着想也是出自慈母之心,只可惜你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废话,这个女儿原本就是不存在的,而且要真的是徐夫人的女儿,她和秦政怎么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徐妧也小声说,因为分神,她脸上的表情就没有那么自然,徐母看到了之后,不由得摇头。
“我只是担心你,若是真的有了情,怕是日后再看不上其他人了。”
徐母这话说得倒是没毛病,不过,她现在还不知道秦政的真实身份,徐妧的确是对秦政的脸见色起意,可惜知道了身份后瞬间被吓回来了,一方面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BUG一样的存在,另一方面就是秦政的身份威压。
她放下席子,往徐母那边凑了凑,“阿母,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还年轻,弟弟也还年轻,少年人总是有雄心壮志,您说秦公子可以为君,那么若是我和弟弟能够在他为君的路上出一份力,哪怕是之后平凡度日,到了年老时想起来也觉得这一生没有虚度,不是吗?”
“你啊!知不知道刚才这话就是大逆不道了。”徐母伸手在徐妧额头上点了一下。
“知道,但是如今天下如此局势,便是再有新帝继位,也不会重振天下了,倒不如从此改弦易张,大破大立。”徐妧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骨,“弟弟昨天从街上买了几只鸡,我去喂一下,阿娘若是歇够了,也出来走走。”
徐母点点头,看着徐妧去后院喂鸡了,她拿着席子又编了一会儿,想了想,也不由得笑出声来,徐妧说的不错,虽然大逆不道,但是这些话听着却是很有豪气,罢了,这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她只需要看着,在孩子们需要后退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家。
秦政和徐福到底是在刺史府蹭了顿饭回来,刺史府大鱼大肉看得徐福目怔口呆,郤俭还以为这孩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宴席,不由失笑,又听他还有母亲姐姐,便叫人挑了几个菜送到徐家的小院去。再看秦政,便是一脸稀松平常,用餐的礼仪也是十分标准,郤俭在心里又把秦政的位置往上拔了一拔。
饭桌上只有他们三个和郤荣郤华两兄弟,这对兄弟原本以为那篇文章算是课后作业,谁料到秦政和徐福硬生生把这变成了课堂作业,他们两个差不多咬秃了两支笔,这才东拼西凑出了一篇质量还不如秦政五岁写的文章来。
秦政也不为难他们,反正这只是第一天,他挑了几个特别明显的错处出来,让他们改了,然后在郤俭面前深深浅浅地说了几句,最后表扬了一下这对兄弟还算是一心向学,这让郤俭高兴得不得了,他到现在最发愁的就是两个儿子的不成器,如今见秦政能够把这两孩子掰回来,更是喜不自胜。
这顿饭吃的主客皆欢,秦政婉拒了郤俭的礼物,只是要求每天晚上在他这里吃顿饭,郤俭自然是都应允了,顺便还大方地让秦政可以从他的书房拿书看,秦政也是一脸欣喜的表示了谢意,然后和徐福出了府。
徐福和秦政接触这些天,也放得开了,“先生,您刚刚那笑容真挺吓人的,以后能不能别那么笑了?”
“怎么了?”
“那笑容要是换了个人,肯定会被当做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且还很谄媚,挂在您脸上,说不出的古怪,只是您俊秀不凡,谄媚什么的是看不出来的。”徐福组织了半天语言,最终还是放弃了,若是换了徐妧在,四个字就能概括总结——颜值万岁。
秦政收敛了表情,步子不快不慢,此时夕阳微坠,天边隐约可见一排鸟儿振翅飞去,各处人家顶上飘起了炊烟,气氛安详舒适,他一边享受着宁静,一边想着今日在刺史府的所见所闻。
贪官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秦也不少,郤俭不算是其中最贪婪的那个,手段也不算最可怕的那个,所以把郤俭拉下去并不是很困难,但是益州本地的豪族却是个大麻烦,郤俭这些年的经营,和本地豪族已经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他又在此处娶妻生子,豪族已经默认了他是半个益州人。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原籍咸阳,妻族又是中原人士,孤零零在益州,身上并无半点利益可言,秦政一开始是想要从军事入手,可是领兵的将军有一些也是益州人士,而且站的位置很重要,如何拉拢他们,并且在成功成为益州牧的情况下再把这些豪族解决掉,就是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了。
秦政在街上走着,徐福看出他要思索事情,便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跟着,他觉得这位秦公子肯定所图不小,益州的确是个好地方,秦公子又有妻族的支持,再加上自身的本事,肯定会比郤俭更加适合做益州的刺史。
今日他见到郤俭的两个儿子,原本以为肯定是无可救药之人,最后却发现也还有救,原本觉得是他在颍川时最讨厌的仗势欺人之人,最后却发现原来只要自己的武力值管够,那些人便不敢再声张。
他此时尚还年轻,想东西还想的有些稚嫩,只是看着秦政的背影,就觉得这个人他日定会扬名天下,而多年后,已经更名为徐庶的他,震惊地看着这个人握着长剑最终站在了天下之巅,而天下太平安乐,是真正的盛世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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