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拜祭皇陵

    文启三十一年, 文帝率五皇子昭至帝陵,祭拜先祖。

    这是楚元昭第一次见帝王陵墓,与之相隔的一座山头是大燕诸位帝王的陵寝。

    与大燕陵寝园的恢弘壮观不同, 大楚几代皇帝的陵寝修建的十分之简单,有山那头的做比照。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楚这几位帝王修建了几堆赝品出来呢。

    说赝品都是抬举, 好歹赝品占一个赝字,眼神不好, 兴许分辨不出来。

    两朝帝王陵寝的差别,瞧不出区别的一准是瞎子。

    即使楚景这等心思深沉的帝王, 来到先祖陵园,难免心潮起伏, 百感交集。

    待心中平静下来, 楚景指着一块高约三人的玄铁碑, 道:“那是太、祖的陵寝。”

    楚元昭知道,他曾在书上读过,太、祖楚华一生颇多奇异之事,就连身后哀荣亦是不同寻常, 据闻太、祖生前重简朴,不喜奢华,朝臣多次谏言,大修帝陵之事, 都被驳回,当朝叱责:“人死之后,魂归于天, 肉身归于地,朕都死了,哀荣给谁看?”

    朝臣碰了一头灰,再者挨骂次数多了,能在朝堂数次大清洗后,活下来的都是再谨慎不过的狠人,不修就不修吧,反正是当皇帝的都不在乎,帝王执意妄为,做臣子的只能奉命唯谨,俯首听命了。

    时孝仁太子在边关参战,听闻此事,上书为奏请的大臣,说了几句好话,太、祖方点头允了此事。

    孝仁太子楚靖是大楚第一位太子,亦是太、祖和周皇后的嫡长子,大概是第一个孩子的缘故,太、祖那样的厉害人,对楚靖极尽宠爱,曾言,朕得麟儿,纵舍天下,又何妨。

    许是拳拳爱子之心,太、祖应允了孝仁太子督战边关之事,一国储君镇守边关。

    孝仁太子饱受圣宠,却并未养成跋扈骄横的性情。

    生来至孝至仁,宽厚慈悲,在文武百官中威望极高,诸位皇子更是心服口服,唯孝仁太子这位长兄马首是瞻,即便元帝也对孝仁太子十分推崇,起兵之时,曾昭告天下,若皇兄在世,朕有反意,天厌之。

    孝仁太子来到边关后,亲眼目睹了边关百姓被残害践踏的惨状,当着数万百姓,二十万大军,亲口立下军令状,边关不宁,誓不回京。

    孝仁太子天资纵横,多谋善断,于战事无往而不利,边关日见安宁,捷报传回京城,大楚百姓欣喜若狂,百官日夜期盼太子回京的节骨眼。

    孝仁太子战死的噩耗,一朝一夕间,天下无人不知,举国同悲,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陷入了巨大的悲恸之中,大楚境内,满目白衣素缟,处处皆可闻悲泣之声。

    孝仁太子的死,令周皇后哀痛欲绝,临终之际,以帕覆面,留有遗言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便至黄泉,亦无相见之期,不受谥号,更不受大楚皇室的香火。

    太、祖那样雄才大略,无所畏惧的枭雄,天下人,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认为他是无坚不摧的存在。

    直到孝仁太子的死,令天下人见证了何为帝王一怒,伏尸万里,太、祖以雷霆之势,在整个世间缅怀孝仁太子的时候,凡参与孝仁太子遇害的战事的外族,男女老少,尽数被诛杀,大燕之时,罹祸中原的胡虏被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那场战事,震撼了整个世间,那一年冬天胡虏旧地的雪都泛着浅浅的红,仿佛屠戮殆尽那一日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文官言吏来不及谏言帝王的残暴,朝堂被太、祖重病惊了个措手不及。

    那个时刻,天下人见证了唯我独尊,气吞山河,一代开、国英主柔软的那一面。

    孝仁太子就是那位伟大帝王最柔软的牵挂,原来世上最坚强的男人,最不可战胜的枭雄,亦有世间最纯粹的舐犊之情。

    孝仁太子的死,改变了太多东西,后世屡屡评价曰,倘孝仁太子在世,历史就不会是后来的进程,而楚太、祖的丰功伟绩,一定会光前绝后,震古烁今。

    孝仁太子逝后,太、祖修建陵寝之事,就此搁置,周皇后死后亦未入皇陵,太、祖命人为其兴建了一所慈恩寺,供世人祭拜,至今香火兴旺。

    待太、祖重病时,宗室斗胆提及陵墓之事,太、祖沉默许久,方道:“地宫不必再修,朕死后,和太子同葬,无须人陪葬,不必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非吾儿所愿。”

    太、祖大行前三日,天降奇石,上刻有一代英主四个字,通体黑润的巨石,掉的位置那叫一个精准,方方正正的砸在孝仁太子的陵园,六部吓得魂都没了,抽调上万的兵力,也挪不动这块奇碑。

    没辙,太、祖大行后,内阁只得依太、祖之言,开启孝仁太子之陵,把太、祖棺椁葬入其中。

    老祖宗的陵墓规格小了,后继之君,自然不敢越过先人,故,大楚的陵寝和宏大壮观,压根扯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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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景对着那块黑沉的陨石碑,磕了三个头,楚元昭随礼。

    楚景起身后,轻声道:“像曾祖那样伟大的帝王,生平尚有憾事,元昭,有些事即便是天子,也是无能为力的。”

    楚元昭瞟了他一眼,不理解他这个亲爹的作态,解释?有必要吗?做了就是做了,何必辩解?生为男人,不能保护妻儿,反要子嗣谅解?

    难道因为当老子有一二分不得已之处,或有了悔改之心,当儿子就得体谅?

    呵,凭什么?就凭你是帝王,还是凭你昏庸无能,再不然,就是凭子为父之骨血,就要愚忠愚孝。

    何况,他这个亲爹和老祖宗怎么能比?孝仁太子的死,并非高祖父自负之果,而是孝仁太子执意请战,于冰天雪地,连跪三日,以命相胁求来的果。

    高祖父爱子太过,被迫应允孝仁太子出京,驻战边关。

    再说了,孝仁太子出京时,什么待遇?文臣武官,勋贵将相,边关直接组成了一个小朝廷,高祖父不止为儿子的安危考量,更为儿子日后即位,执掌天下,以防长驻边关,和政事脱节。

    父爱如山,殷殷慈父之心,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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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个出京时,即便母后布下诸多防卫,抵达小寒山寺时,仍是狼狈不堪,但凡棋差一招,自个的小命早就没了,而且,这中间夹杂着母后皇兄三条人命。

    楚元昭实在搞不懂楚景这个当爹的小心思,事情已然至此,何必再言,无怨无恨是楚元昭的底线。

    楚元昭清明的目光,看得楚景面上微讪,长叹一声道:“元昭,我不是为自个开脱,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帝王亦是身不如己。”

    楚元昭摇了摇头,注视着天边坠落的红日,那轮红日,夕日欲颓,却仍红得耀眼,红得夺目,晚霞的彩衣,也沾染了金色的余晖。

    “我说过的,我心中有过期许,但那些期许,早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了,我并不觉得可惜,母后爱我至诚,用生命来保护我,我拥有完整而纯粹的慈爱,又有何憾呢?”

    楚元昭用毫无起伏的口吻陈述,又在心里默默道,“你欠我的那些感情,对父亲的敬仰和孺慕,早有一个伟大的人,补给我了,我的内心并不空虚,我的成长,堪称圆满。”

    觉远大师,二师兄,大师兄,昭阳姑祖母,六皇叔,他们保我安危,教我成长,有或者没有其他含义,我的成长从不匮乏怜惜之情,所以,为什么要原谅呢?

    楚景忽而落泪,拍了拍楚元昭瘦削的肩膀,颤声道:“我明白,我只是遗憾而已,明明遗憾是最无用的东西,为君者,遗憾这种情绪更应该弃若敝屣,但我是一个人,一个父亲,我终究还是会难过,会心痛,会感到遗憾。”

    后半截话,楚景在楚元昭通透的目光,未能说出口,是啊,有什么说的必要呢?楚景想,他曾经拥有这个世上最真挚的感情,他却被权势迷了眼,令那颗炽热的心,从炽热到冰冷,直到,那个女子收回了她的感情。

    楚景忽然理解了昭阳姑母的轻视,他的确是自负,徒有自负,却没有过人的心术,回顾这五十年,两手空空,费尽心机博来的帝位,兢兢业业,如履寒冰。

    可是,他还是要走下去,再苦再难也要挺下去,这江山是列祖列宗的,是楚家皇室的,日后还会是他儿子的。

    因为这天下,这大楚江山,太多太多的人,付出了太多太多。

    皇祖母并不满意自己这个继承人,却为江山计,将天下托付,昭阳姑母并不喜欢自己,临终之际,却将兵权交给了自己,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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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后,楚景命内阁商议韩皇后谥号。

    宁首辅对韩皇后并无不满,以前没有,知晓内情后更没有了。

    但,凡事都讲规矩礼法,尤其涉及皇家之事,这世上,若皇宫都不循礼法,那传到民间,老百姓得怎么想?再者,士子们作为读书人,就是博个清名,拼个富贵险中求,也要上书参奏韩皇后当年之举,若是既往不咎,如何压服天下悠悠之口。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内阁吵成一团,宁首辅烦得脑袋嗡嗡的,一拍桌子,大声吼了句:“别吵了。”

    众人安静不过片刻,争先恐后进言道:“那首辅大人是何意?若不追究韩皇后大逆不道之举,难不成以后,皇后妃嫔有了不满,就要挟持帝王,对天子图穷比见?”

    苏首辅极为淡定,慢条斯理奉了盅茶给宁首辅,轻声道:“我说两句,当年太、祖立朝时赐给周皇后含光剑的含义,诸位还记得吗?”

    有人神色一凛,对,把这茬给忘了,周皇后出自景泉周家,年少时,才名誉满天下,杀伐果断不逊于男儿,嫁给太、祖后,太祖常年在外征战,特将含光剑赐予周皇后,举国朝事交付予周皇后决断。

    立后之时,曾诏书曰,皇后持含光剑,特享君荣。

    这个荣的讲究,可就大了,立朝之时,太、祖屡屡夸赞自个皇后能干,圣明之才,时不时光明正大的出京巡视,朝务都推给周皇后。

    太、祖那等牛人,周皇后再能干,再贤明,百官也没啥忌惮之心,说她厶鸡司晨,因为,太、祖就是一个心狠手辣,苛政凉薄的主子,这天下,谁都刻薄不过他去。

    相比刻薄的帝王,不允许他们贪污,天天拿大臣当猪狗使唤,不干活,或干活不尽心就挨剐,周皇后简直是活生生的观世音菩萨。

    周皇后能力出众,参与朝政,还让大臣们交口称赞,心服口服,原因,只有一个,周皇后心善,执政温和,太、祖要杀的人,罪名不太严重的,只有周皇后能左右圣意,官员们自然把周皇后供起来,巴不得她朝事管得多一点。

    众人还在迟疑之际,苏次辅坦然的又说了一句:“即便,韩皇后不加谥号又如何,内阁驳回又如何,立嫡立长立贤,大楚宗法写得明明白白,五殿下出生时即是元嫡皇子,难道五殿下的出身,还会因为韩皇后的罪名,有所改变不成?”

    内阁满室寂静,落针可闻,苏次辅冷不丁扔了个惊天大雷,把内阁一干人等炸得头昏眼花。

    有人立刻回过味来,先头不是不明白,只是没人把这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再者,内阁的官员也各有立场,能不说明最好了,就该让嚣张的五殿下栽个跟头,生母获罪,为人子的能清白到哪里去。

    当然,五殿下那性子,帝王老子都不见他孝恭至敬,拿韩皇后作由头,估计也没啥用,有没有用的,都得试试呗,名正言顺的试探又不掉脑袋。

    但没有一个人,敢像苏次辅大胆得将话放到明面上来,威胁之意,不作掩饰,诸位不怕死的话,那就议韩皇后的罪名吧,等五殿下即位后,诸位看五殿下会不会找你们算帐。

    不少人心下复杂,懊悔自家嘴慢,瞪着苏延厚悠哉悠哉的嘴脸,心下恨得双眼直冒火,苏延厚这厮,平日里端得一派斯文儒雅,君子作风,谄媚起来简直不是人,呸,毫无读书人的骨气。

    朝廷百官听闻此事,悔不当初............怎么就让姓苏的那个伪君子抢了首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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