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还魂一梦

    陆蔓央求道:“姐姐, 快给我, 看过晓梦生的话本后, 看其他话本总觉得故事幼稚, 人物虚幻,一点都不真实。还有啊, 那些话本作者根本不了解世家大族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书中写出来的大家闺秀像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那些故事我看到都想笑。”

    魏明钰拿到新话本已经看过一遍了,听陆蔓这般说, 便笑道:“没错!大家小姐出门哪个不是前呼后拥, 呼奴唤婢的, 没有家人同意怎么可能与人私会。再者,我们从小读的书是假的吗, 怎么可能被几句花言巧语诓骗。”

    “晓梦生的话本却不同, 每个人的出场行事都是有原因的, 王家小姐能私会书生,便是王夫人的计策。尤其是话本中关于景物的描写,一花一草,一瓶一砚,活灵活现,贴切实际,仿佛她自己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样……我觉得她一定是青州府哪个大世家的小姐,真想认识一下……”

    若是于舒文知道自己被人当成女子, 定会摇头苦笑,而后我行我素,还会为这层绝佳的马甲而庆幸。

    至于书中的景物,舒文当然都见过——前世在博物馆,风景区见的,他只需将自己印象中的画面用文字描述出来,再加些春秋手法,短短几个字便能引发读者的想象,说到底,那些真实都是他们自己联想出来的。

    闻言,陆蔓点头道:“《蒹葭》的主角便是一个女子,能把女儿心思写的这般细腻,这晓梦生说不定还真是个女子,但姐姐怎么知道她是青州府的?”

    魏明钰反问道:“你不知道吗?出版这话本的书局背后是青州李家,这李家不是跟你们家联络有亲吗?”

    陆蔓惊呆了:“青州李家!”难道是表哥带来的……

    魏明钰没有注意到陆蔓的震惊,抓着她的手,央求道:“阿蔓,拜托你件事,有机会的话,帮我问问这晓梦生是谁呗。”

    陆蔓自然满口答应,她也很想认识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好啊,不过姐姐还是先把话本给我看看吧,若这本写的不好,我就不帮你问了。”

    魏明钰道:“你若想要不一样的故事,这本书能满足你。但你若想要真实,那可就要失望了——这话本讲的是死而复生的故事,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现实中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魏明钰将自己藏在袖中的话本拿出来:“给,藏好了,京城的书局前几日刚推出的,我排了好几天才拿到两本,立刻就给你送过来了。”

    陆蔓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话本,顾不得客人还在,立刻开始翻看:“姐姐,你自己喝茶吃点心,我先看看。”

    ……

    这便是于舒文一早答应李掌柜的第二本话本,因忙于学业,直到十一月中旬才完成,交给清源书肆。李清源进京时,便直接带了过来,在京城的书局抄录,出版。

    话本名叫《还魂记》,灵感来自于舒文上次诗会听到的议论,她们说起山精狐怪之时,舒文便有了想法,他想起自己前世曾看过的一个生而赴死,死而复生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因爱而生的女子,她名叫杜丽娘,出身官宦人家,长的天生丽质又多情善感。待她长到豆蔻年华,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却被家中的封建礼教所禁锢。

    在这般压抑的环境下,她读到《诗经》中的“关关雎鸠”都会触动情思,黯然神伤。

    杜家有个漂亮的后花园,杜小姐喜欢在园中游玩。一日游园之后,杜小姐梦到一书生与她相会。那书生姓柳,长得清风朗月,君子如玉,两人相谈甚欢,不觉时间流逝,一觉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

    后来杜小姐又数次梦到柳公子,两人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好不快活。

    终有一日,柳公子与杜小姐成就了鱼水之欢……

    两情缱绻之时,杜小姐却被惊醒,梦醒之后,杜小姐寻遍后花园,没有找到梦中之人。她已将自己一生交付,却发现情郎只是梦幻泡影。

    杜小姐相思渐起,病体沉疴,最后药石不治,一命呜呼!

    杜小姐死后,正值杜太守升迁外地,便将女儿葬在后花园中,并建了一座梅花庵,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主持,为女儿祈福。

    杜小姐的游魂整日飘荡在梅花庵中,久久不愿离去。

    柳公子进京赶考,途中感染风寒,卧病在梅花庵,与杜小姐的游魂相遇。两人彼此钦慕,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地过起了夫妻生活……

    后来他们的事被庵中主持发现,杜小姐与柳公子恳切相求,主持感动于他们的情真意切,帮他们掘开杜小姐的坟墓,杜小姐得以重见天日,死而复生!

    柳公子与杜小姐拜了天地,成为了真夫妻。

    柳公子带着新婚妻子到京中参加科举,考完试后,柳公子便到杜府拜访,自称是杜家女婿。

    杜大人怒不可遏,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三年,怎么可能有什么夫婿,这书生定是在羞辱自己,又听闻柳公子掘了自己女儿的坟墓,便将他收监关押,择期问斩。

    就在此时,朝中来人送喜报,却原来柳公子得中了状元,在天使的证明下,柳公子这才得以脱身。

    但杜大人还是不信女儿会复活,甚至怀疑柳公子是妖孽,便将这份怀疑上奏天听,请圣上裁决。

    皇帝宣柳公子与杜小姐上堂,在照妖镜下验明正身,果然两人都是人身。这一家父女夫妻才得以相认,一段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爱情故事才得以圆满。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魏明钰一壶茶都喝完了,还凑在陆蔓跟前跟着看了一会,陆蔓终于看完全本,合上书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愧是晓梦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上一本用爱情的壳子宣扬天理,律法,善恶有报。这一本却用神仙鬼怪写爱情的矢志不渝。出人意料,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处处巧妙,很是浪漫,果然不是现实中能有的故事……”

    魏明钰道:“家人不让我们看话本,是担心我们见识短浅,因话本中的男女情爱移了性情,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但我却认为话本也有可取之处,我们已经长大了,不会像孩子一样迷信故事中的内容,能够分辨真假,堪破虚幻。”

    陆蔓接着道:“姐姐说的没错,总要先了解才能有所抉择,话本可以让我们见识到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选择。我们不能将目光局限在一隅之地,天地这么大,不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只要过得自在,便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陆蔓已经深切体会到流言的威力,却无法像故事中的女主一样不在意世俗的眼光。

    这故事能被评为四大古典戏剧之一,自有他经久不衰的魅力。

    原书成型于明代,正是程朱理学最兴盛之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整个社会对女性的压抑达到了极点。

    正如极致的黑暗中诞生了光明,这样压抑的环境中也孕育了反抗的意识,《还魂记》赞扬的便是敢于冲破封禁束缚,追求个性解放的精神。

    如今时代不同,程朱理学尚未出现,女子拥有极大的自由,于舒文很担心现今的读者无法理解杜小姐心中的压抑,便将这份反抗的精神削弱,变成了对自由的追求。与此同时,增加了杜小姐与柳公子琴瑟和鸣,你侬我侬的戏份,毕竟对爱情的向往才是亘古不变的主题!

    杜小姐因情而亡,又因情而生!

    她的生命被赋予了浪漫的色彩,从一个被封建礼教扼杀的悲剧式人物,变成了真情的化身!

    魏明钰又赞道:“从开篇这首词便能看出晓梦生的才华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魏明钰道:“起句陡然发问,似雷霆万钧,破空而来,如熔岩沸腾,奔涌而出!借大雁比喻爱情中的男女,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晓梦生不是久经情场的浪子,便是有挚爱之人,心有所感,情之所至!与紧接着的开场题词正好对应,‘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你刚才还说晓梦生是女子呢,怎么又变成浪子了!”陆蔓揶揄道。

    魏明钰道:“也是啊……能写出这般气势磅礴的诗句,这般惊心动魄奇幻瑰丽的故事,定然是心有丘壑之人,难道他是男子?”

    “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知道他的话本不错就行了。”

    ……

    这话本给舒文带来了十两银子的收入,对于舒文来说,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府学十二月中旬放年假,他便将这些银钱和《蒹葭》的润笔一起带回家,交给奶奶保管。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开篇词取自

    摸鱼儿·雁丘词 / 迈陂塘

    【作者】元好问 【朝代】金

    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还魂记》致敬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四大古典戏剧之一。

    竹子最喜欢结尾这句词:“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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