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 已经开始泛着凉意。
于舒文端正的跪在书房的地面上, 保持着老师离开时的姿势。
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的此时, 那时他刚刚考中秀才, 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人人称赞他是少年天才,未来可期。
他却遇到了新的问题——他已经在潞安府学就读两年多, 且是与秀才同堂听讲,所有夫子的授课内容都已经烂熟于胸,再留在课堂上无异于浪费时间。
因此他便将自己绝大多数时间用在藏书楼, 将夫子的讲解与自己根深蒂固的理念相互印证融合,将四书五经圣贤之道刻到自己的脑海中。
若是遇到不懂的问题便去请教夫子, 他不怕丢脸, 不怕同窗异样的眼光, 为了获取更多的知识,于舒文将府学的夫子都问了个遍。
儒家分不同的流派, 每个流派都有自己对经义的解读, 都认为别人的是错的, 这些分歧从断句上便能窥见一二。
因此,很多问题并没有准确的答案,但于舒文习惯理科生的思维,很是较真,必定要取得所有人公认的正确结论才肯罢休,以至于后来有些夫子见到他便躲着走。
只有史教谕,学识渊博,博古通今, 他提出的任何问题都能得到很好的解答,于舒文便常去请教史教谕,所以才会在史教谕的小院偶遇陆征。
正是这份刻苦让他被史教谕看中,推荐给陆征为学生,于舒文从此见识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
谁说古人只通经史,这是偏见!
陆老师的学识全方位碾压于舒文,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君子六艺,陆老师都很精通。更别说四书五经,儒道法墨各家学说了,便是天象地理,陆征也能信手拈来,每每让于舒文叹为观止。
偶尔于舒文提出现代的一些观念,陆老师也能很好的接受,并提出自己的见解,探讨其中的局限性,是否适用于这个时代。
师徒两人往往能就一个问题讨论很久,谈古论今,好不快活!
在老师的指导下,于舒文才明白了自己的困局。书本上的东西已经学完,他正需要融会贯通,付诸实践。
正好,陆老师亲自参与乱世争霸,天下统一,又在朝为官多年,有足够的经验,任何问题都能得到完美的解答,于舒文如鱼得水,酣畅淋漓的吸收着新的知识。
短短一年的时间,于舒文的人生实现了数级连跳——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农家子,变成了当朝大学士的弟子,还定下了婚约,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这样的境况也让于舒文有些骄傲自满,不止一次认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独得偏爱。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大展宏图,实现自己的抱负,带领这个世界的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得不说,学业顺利,感情顺心,让于舒文有点飘。
可是,近日之事,却将于舒文的自信打破。
因时代的局限,他并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分明是自己早已明确的事,却渐渐的被自己忘记。
这个世界阶级分明,壁垒森严。
若没有拜得陆征为师,自己在府学定然泯然众人,声名不显。
于舒文又想起了县试之前的日子,他的忐忑,他的不甘,都已经被众人的追捧所掩盖,消失在浮华的表层下。
他再也不是当年朝不保夕的早产儿,也不是为几两银子的考试费用不敢张嘴的孩童。
他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于舒文心中渐渐清明,自己能有如今的成绩,是数十年如一日挑灯苦读得来的,容不得一丝松懈。
所谓上天的宠儿,不过是自己的臆想,居然还当了真!
所谓得意忘形,便是如此了。
“吾日三省吾身!”圣人诚不欺我!
于舒文又想起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明知老师是什么样的人,还说这样伤人的话,自己活该受到惩罚。
于舒文在书房的地板上跪了整整一下午,期间陆瑾昱悄悄来看过他,可惜,陆瑾昱同样害怕祖父,不敢求情。
于是,他便将这件事告知了姐姐,他相信姐姐一定会有办法的。
“姐姐,你快想想办法吧,于大哥已经跪了一下午了。”
陆蔓道:“阿昱别慌,我们幼时不也被祖父罚过嘛。只是罚跪,可见祖父并没有真的生气。你再与我仔细说说于公子的话和祖父当时的神情。”
陆瑾昱将自己看到的仔细说了一遍。“姐姐,你觉得祖父没有生气?”
“做错事便该接受惩罚,这不是一惯的规矩吗。”听完陆瑾昱的描述,陆蔓便更加确定了。
“不要让祖父发现你离开过,不然,上课期间开小差,小心祖父也罚你跪。”陆蔓道。
陆瑾昱连忙告辞,“姐姐千万不要说我来过,我这就回去了。”
陆蔓思索了片刻,并不打算现在便去求情。
一来,不能出卖阿昱,不然以后便没有人帮自己了。二来,她还没有办法在祖父面前为未婚夫开口说话。
于是,陆蔓便起身来到厨房,亲自盯着准备晚膳,还多准备了几道给老人用的养生汤。
晚膳之时,陆蔓见祖父心情还不错,便试探地问道:“祖父,不知前院可要送饭。”
前院住着于舒文一个人,自然是府里厨房统一做饭。偶尔,陆征和陆瑾垣也会留在前院用饭。
陆征闻言一怔,放下了筷子,问道:“今日之事,你知道了?”
陆家规矩极严,前院书房发生的事,更是严禁外传,陆府下人都知道这个规矩。
陆征心下一转,便明白了:“是阿昱说的。”
陆瑾昱立刻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陆家的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陆瑾昱张嘴就要认错,却被陆蔓拉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陆瑾昱瞪了姐姐一眼,姐姐居然出卖我,再也不帮你们传递消息了。
陆蔓慢悠悠的回了陆瑾昱一眼,解释道:“祖父,不是阿昱说的。刚刚我让人往前院送饭,厨房的马大娘回禀的,说是于公子不在自己的房间,想来是祖父给他布置了功课,她又到书房寻人,可是都这个时间点了,书房的灯也没有亮。所以才想问问祖父,于公子是不是回府学了。”
回府学!
难道自己拂袖离去他便觉得受委屈了!居然敢自行离开,这么点挫折都受不了还想做大事,真是不知所谓。
陆征越想越生气,“阿昱,你回来的时候,书房可有人。”
陆瑾昱立刻回道:“祖父,我回来的时候,于大哥还在书房……跪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陆征,陆老夫人和陆蔓是疑惑不解,陆瑾昱则是担心害怕。他以前也被祖父罚过,后来就再也不敢犯错了。
听到陆瑾昱的话,陆征的火气消了一半——知错能改,还算有救。
陆老夫人不知实情,便问道:“舒文做了什么,居然被你罚跪。”
陆征哼道:“说了一些人小鬼大的话,小小年纪想得太多,让他清醒清醒。”
陆蔓看出祖父的火气已经消了,想劝解却又不好为于舒文说话,便用目光祈求祖母帮忙。
陆老夫人难得看到孙女这般,便开口劝道:“如今已是深秋,夜间寒风侵骨,跪上一夜,怕是明天两条腿就废了。老爷,你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气,作为惩罚,跪一下午也就够了。舒文身子弱,明日怕是会着凉,若是得了风寒,岂不是更耽误功课。”
陆征其实也不是真的生气,他知道于舒文只是有口无心。但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必要让他吸取教训,不然将来走上官场,一次失言就可能毁了身家性命。
陆征是在教于舒文谨言慎行。
“阿昱,你去前院看看,让他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陆瑾昱立刻应道:“是,祖父,我这就去。”
陆瑾昱跑了出去,陆蔓也起身道:“祖父祖母,我去让厨房送一些热的饭食到前院。”
陆蔓快步走到院中,便见阿昱正等在门口,“姐姐,你有什么要我带过去吗?”
夜色便是绝佳的伪装,陆蔓微红的脸颊并没有被弟弟看到。
陆蔓道:“跟我去厨房拿些吃食,再等我煮一碗姜茶,给他暖暖身子,免得着凉。还有,你让他晚间按揉一下膝盖,不然明日定会酸痛难耐,站不起来……”
房间里,陆征对着陆老夫人有些吃味的感叹道:“女大不中留,阿蔓长大了,知道想着外人了。”
陆老夫人笑道:“以前一直担心阿蔓的亲事,如今他们感情好,你还不高兴。两个人心往一处使,日子才能长久。”
陆老夫人轻轻拍着陆征的手背,陆征则反手将其握在手中。安抚着陪伴了自己一辈子的发妻,想着京城的子孙,陆征很是满足!
于舒文与陆蔓这段时间的书信礼物往来都是陆老夫人默许的,不然前院的东西根本传不到后院。
贵族女子,掌家理事,主持中馈,没有那些不能见外人的死板规矩。在自己眼皮底下,两个孩子又知道避讳,陆老夫人很是放心的让他们沟通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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