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 龙门大开！
衙役敲响了贡院门口的大鼓, 提醒众学子：“升龙门！”
科举考试乃是鲤鱼跃龙门之举, 越过去便是龙, 故而贡院大门又被称为“龙门”。
学子们排着队，拿着学贴, 一一在贡院门口报上姓名、籍贯等信息，还要接受搜身，以防夹带, 这些流程走完，才能进入贡院。
乡试的检查明显比童生试要严格很多, 于舒文的衣服头发都被解了开来, 只能边走边整理着装。
进入贡院, 还不能进考场，所有学子等在贡院大门内的广场上, 听着主考官大人的训话。
乡试的主考和副主考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 同考官是其他州县的名士大儒, 本府学政不参与乡试，从根子上杜绝舞弊。
今年的主考官是翰林学士谢维桢，消息传来，他的生平事迹，诗词文章便成为每一个学子的案头读物，学子们致力于迎合主考官的喜好，提升主考官的好感。
于舒文却不必着急，他的陆老师了解朝中每一位官吏的生平履历, 很多还是他曾经的下属。
所以说，陆征才是于舒文最大的金手指！
翰林学士谢维桢，永安元年恩科进士，考取了当年的二甲第一名——传胪。
他是寒门出身，深受永安帝的信任，这些年一直在翰林院，任御前行走，负责撰写圣旨，是永安帝的心腹。
他对世家深恶痛绝，认为世家是前朝灭亡，天下大乱的主导者。因此，他不喜魏晋浮夸之风，欣赏务实之人，为人正直，行事坦荡，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舒文，你的文风务实正是他所喜欢的。”
据此，陆老师还特意有针对性的出了一些题目给于舒文练习。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主考官的训话便结束了，学子们依次找到自己的号房，将自己带的东西收拾妥当，便等着发卷了。
乡试第一场是四书五经题，要求根据题目讲出自己的见解，每题两三百字。
对于科举考试划定范围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所有的题目都出自这几本书。
但四书五经就这么几句话，每年都要考，又不能有重复的题目，考官们便想了一个绝招——截搭题！
不出意料，此次乡试第一场都是截搭题，这是四书五经题中的难点。
考官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拼凑在一起，要考生说出他的解释和感想，这便需要考生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自行找到原文出处，再做理解。
这样的题目很容易出现奇葩的答案，比如此次乡试的第一道题——
“君夫人阳货欲。”
？！！！
看到这个题目的一瞬间，于舒文愣了片刻……
随机便听到附近号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可见考生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一样的——怎么会有这么不正经的题目！
简直有辱斯文！
随即才能反应过来，四书五经中并没有这一句。
于舒文思索片刻，开始写自己的答案。
原来这道题乃是截搭题，“君夫人”三字出自《论语·季氏》：“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
意思是诸侯的正妻叫做君夫人。
“阳货欲”三字出自《论语》：“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
意为有一个叫阳货的人想要见孔子，孔子不见他。
这题目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讽刺国君夫人，这样的题目都敢出，考官也是有勇气……
找到原文出处，还要将其联系在一起。
君夫人乃是对国君夫人的尊称，妇人从夫，夫为天子守土之臣，虽然国有大小，但职责如一，故而，礼敬如一，这是守礼有序的做法。
下半句，阳货是谁，是陪臣，陪臣是指大夫的家臣。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乃是因为，阳货陪臣秉政，越礼乱政，这是不守礼的做法。
连起来便是教导世人要遵从周礼，以礼治国！
第一题就这般偏僻奇诡，后面只会更难，于舒文丝毫不敢松懈。
乡试规定，太阳落山便要停笔，夜间是不能答题的。
于舒文将答卷妥善放好，早早休息，第二日赶早起床，继续做题。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于舒文走出考场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家人早已准备好了马车，见到于舒文便将他扶上马车，很快便回到陆家小院。
大夫早已等在陆府，为他诊脉之时，于舒文便睡着了。
幸好没有任何问题，于舒文只是累了。
于舒文直到三更才醒过来，是被饿醒的。
于连成正守在于舒文的床前，见他醒来，立刻让于庆去加热饭菜，准备热水。
于舒文好好吃了一顿，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便早早休息了。
明日还要赶早进入贡院，考下一场。
第二场考杂文和律法算术。
不出意料，题目延续了上一场的风格，譬如：“举用有过的官吏，边境申索军需……”
这已经不只是应用文写作了，而是综合考校考生各方面的能力，死读书的人很难过关。
不过，这是于舒文最拿手的科目，这些题目陆征也曾给他出过，于舒文无惊无险的交了答卷，走出考场时还很有精神。
第三场考策论，这是三场考试中最难的部分。
题目：“周隋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失论。”
即评论周隋秦魏施政的得失。
如今虽不要求严格按着八股作文，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最后束股，收结。但还是要有一定的格式，于舒文便将前世熟悉的议论文格式转化利用，全篇按照总分总的结构，分点陈述，前后呼应。
“天下之患无常处也，唯善谋国者，归天下大势之所趋……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
首句以天下大势起兴，文章的格局立时便高大了起来。
接下来便要说明主考官出这个题目的立意——只有知道了过去那些朝代的政策得失，才能在危机爆发时，扶大厦之将倾，救国家之危难！
……
整场策论写下来，于舒文文思泉涌，心潮澎湃。这种纯粹论述的文章最好写，于舒文将自己在后世看到的一些论点都加入进来，佐证自己的观点，颇有种在论坛上指点江山的激情！
很快，三天过去，于舒文走出考场，家人早早便等在门口。
于舒文上了马车，才感觉到激动过后的空虚，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
回去的路上，于旺和陆瑾昱你一句我一句，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于舒文。
“你还记得那个头发花白被子孙搀扶着进考场的老人吗，他在第一场第三天就被人抬了出来。”陆瑾昱唏嘘道，“出来的时候，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不行了。”
于旺道：“不光是他，这两天还有一些年轻人被抬了出来，舒文你身子底子弱，我们生怕在那些人里见到你。”
不光于舒文在考场紧张答题，他们等在外面也很是心焦。
于舒文安抚道：“我身虚体弱是过去的事，如今，我坚持锻炼，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虽然底子不如别人，但我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不会有事的。”
很多考生十指不沾阳春水，炉子都不会生，只能就着冷水，吃着干粮凑活，不生病才怪呢。
一场乡试，九天时间，全程注意力集中，不敢稍有松懈。这样的体验，于舒文再也不想重来一次了。
回到家中后，他将自己的答卷细细抄写了一遍，快马加鞭送到了潞安，给老师看。
陆征拿于舒文的答卷，仔细审阅一番，便知道自己的弟子答得不错，这次应该是稳了！虽不知名次如何，但应当不会落榜。
于舒文收到老师的消息后，也很是松了一口气。
贡院之中，考生离场回家，考官们还要在这里坚持三天，在成绩出来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同考官们将自己认为不错的试卷做出批注后汇总到一起，交给主考官。
谢维桢要将这一百多份试卷重新审阅，将答案有问题的黜落，剩下的排定名次。
……
谢维桢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两份试卷，不出意外的话，解元就要在他们中间产生了。
这两份答卷，前两场都很完美，所有考官的一致评价上上，如此就看最后的策论了。
策论没有标准答案，只要不犯忌讳，怎么答都可以。
其中一份辞藻华丽，矫若游龙翩若惊鸿，骈四俪六，韵律优美，一手行书潇洒飘逸，看着赏心悦目。
另一份言辞不及前者华丽，却言之有物，字字珠玑，眼界远大，格局甚广……
两份策论都很优秀，谁先谁后全看主考官的喜好了。
副主考见谢维桢盯着两份试卷看了很久，却迟迟没有发话，便问道：“大人，您觉得哪份更好？”
谢维桢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觉得，哪份更合上意？”
副主考是世家人，为了平衡各方，才会被塞进来。他本人自然是更看好前者，有魏晋之风，世家风流。
可是，听了谢维桢的话，副主考沉思片刻，猛然惊觉，“大人的意思是……”
这两份答卷就代表着两种不同的阶级，一个是世家，一个是寒门！
谢维桢不顾对方的惊讶，肃然道：“乡试乃是大周的抡才大典，我们选择的人才当是于国于民更有价值的。前者虽辞藻华丽，却有些空洞，提出的见解无法佐证他的观点。后者在朝政上有独特的见解，又有实施的魄力，整篇策论惶惶大气，很是难得。”
“可是，后者文辞不如前者，文章都写不好，如何能牧民一方。”副主考还想争取一下。
谢维桢之所以在翰林院做了这么久的清贵翰林，还能深得圣心，便是有一手好文章。
副主考以为自己这个理由一定能说服谢大人，却没想到，这反而坚定了谢维桢的决心。
副主考只是六部的一个小官，不了解大周朝廷最顶尖那一批人的想法。
谢维桢文笔是很好，但他真正被永安帝当做心腹，乃是因为他们的施政理念相和，重实务，轻空谈。
谢维桢道：“文章如何与政务能力并无关系，我们选的是官吏，不是文人墨客。”
谢维桢拿起后一份试卷，对着所有考官道，“这是本官选定的解元，诸位可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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