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说,一只鬼半个月里杀了二十三个人,却还没有被抓住,实在太夸张了点。
而且据说死亡的二十三个人里,有五个是没有尸体的。
那我想,其实,这五个应该被划分在失踪人员中,不该全都推给鬼。
毕竟我还从没听说这种低劣的鬼会把人抓过去当储备粮的奇闻。
恐怕是有人借着鬼的名义,趁乱复仇或是达成自己见不得人的目的吧。
不过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还没有什么头绪。
“砰——”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立刻站起了身,一手握着刀,一手推开窗户,于是原本被排在屋外的噪音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漆黑的天空中正炸开一朵又一朵烟花。
街道上灯火通明,人们正从自己的家里走出来,乍一看,熙熙攘攘,还真看不出已经被恶鬼侵扰半月的颓丧。
不知是该说镇上的人心大,还是该说身为镇长的伊藤胆大了。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被放在桌上的茶杯,已经凉了。
可对我而言,温度却刚好。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镇上的鬼现在真的处于某个有权有势的人的庇护之下,那在身为鬼杀队队员的我的茶水吃食里下毒,也是应该的吧?
我想了想,还是把杯子里的茶泼进了书柜旁边的花盆里。
虽然嗅不出来什么,但以防万一。
如果在这里栽了跟头……
那可真是死了也没脸面见人了。
*
下了楼一问,才知道虽然花神节在后天,但节日祭典按道理在昨天晚上就该开始了,只是因为鬼在晚上出现,才不得已推后。
既然现在“驱鬼的大人”,也就是我,来了,那祭典自然能够照常举办了。
……还真是看重我,把整个镇子的人的性命都寄托在我身上。
如果我对他们说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而我本人还在鬼杀队的排名里排行最末的话,真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我想了想后果,还是算了,伤敌一百自损一万,太不值当,不过倒是可以等快走的时候作为助兴节目看一看。
走出寓所的时候,我顺势进了人群,可我身上穿的衣服,腰间的两把刀,还有脸上的鬼面具,都和这个热闹的镇子太格格不入。
不过也有个好处,让我在这么拥挤的人群里,身边也出现了一圈真空地带。
但……
我还是在卖印花白面具的店铺前停住了,随便拣了个面具拿起来,抛给面色纠结不敢言语的店主几枚钱币,转身没入了人群。
鬼面具被挂在腰间,两把太刀被调整位置之后隐在了宽大的黄蓝羽织之下,我也成功混入了人群。
节日的气氛无疑会使人放松。
我也是人,自然不能例外。
我吃着铁板烧,手上提着一袋打包的糕点,白面具被斜扣在脸上,露出下半张脸,这不正确的佩戴方法让我的一只眼睛的视线完全受阻,我只能通过右眼来观察人群。
在这种情况下想靠听和嗅来判别东西,太强人所难了,人的气味和花的香味混在一起,我已经快吐了。
这种地方,也只有食物的香气能勉强慰藉一下我的心了。
但是放松,并不代表……松懈。
“砰砰砰——”
鼓声在不远处响起,但人实在太多了,我本来又不是很高,除了别人的肩膀和背,什么也看不见。
我叹了口气,抽着气,三口并做两口把还有点热的铁板烧吃干净,把竹签扔到了店家的垃圾袋里,再把糕点塞到自己的怀里。
鬼面具替换了白面具后,随即一个纵身,跃上了临时搭起的小摊的棚顶。
我很轻,可能连四十公斤都到不了,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能挥动两把刀都是奇迹,所以是不可能踩塌棚顶的。
这下我才看清楚,不知何时搭起的高台上站着穿着祭祀巫女服的七个女子。
四人站在角落,中间三人呈三角形,脸上都涂着不同的花纹,衣服穿的其实也有些细微的差别,都手摇铃铛,唱念祝词,跳着颇有仪式感的舞蹈。
虽然我家里以前也有供奉神明,但不过是一个牌位,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阵仗,因而虽然看不懂也听不懂,却觉得很新奇。
我在棚顶上半蹲了下来,手肘撑着大腿,手掌抵着下巴,不远处有孩子跨坐在父亲的肩膀上遥望高台,周围的人群熙熙闹闹,口腔里的铁板烧的味道还残留着,引诱还没吃饱的我去再吃几串。
我想这大概便是快乐。
不管之前之后会发生什么,但至少,那么多人,现在是快乐的。
祭典的灯笼照的街道亮堂堂的,我能看见在高台底下,伊藤镇长正顶着一脸虚假的笑容注视着跳着祭祀舞的女巫,想来他女儿没能有幸这样大出风头,恐怕令他十分不满。
不过我看巫女脸上那繁复的花纹……实在难以辨别出她们分别是我白天见到的哪一位。
大概他所看重的,也只有名声而已吧。
不过有个人,好吧,麻生先生,倒挺令我惊讶的。
今天才用冷漠敌视的目光刺向我这个刚见一面的陌生人的他,此时此刻脸上居然能露出那么温和的笑容来。
或者正因为有伊藤镇长的假笑衬托,他的笑脸才会那么纯粹。
虽然我知道人本就是由复杂的多面组成的,但这种古怪的反差,即便看上一万次,也够令我惊讶。
不知什么时候,又放起了烟花,天上的星子没入花火里,把天照的如同白昼,礼花的绽放声快把我耳朵炸聋了。
于是人群的尖叫也湮没在了花火声中。
在这亮如白昼的祭典上,突然窜出的有六只手的恶鬼掳走了站在高台最中央的巫女。
太刀几乎在鬼出现的那一刻便出了鞘,我的速度很快,用风之呼吸的人如果连速度都快不起来了,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半空中,风吹的我眼睛都睁不开,但那股血腥味和少女的尖叫已经近在耳畔。
“三。”
我照惯例只念一个词,风缠绕在右手的太-刀上,因为想要一击必杀,所以我只用了一把刀。
但随即我就知道,我失策了。
鬼朝着我这边的三只手齐刷刷的普通藤蔓一般暴长膨胀,腥味臭味一股脑的涌来。
我横刀一劈,带出断肢和无数血液,但这点伤痛对于这种恶鬼而言算不得什么,反而能给他带来逃跑的机会。
鬼在暗巷中奔驰,我踏上棚顶,街边的红灯笼,再跃上屋檐的飞宇,夜色中,无数灯火和天际烟花在我眼中逐渐失去形状凝成一条条色线,随即被我甩在身后。
鬼的断肢迅速恢复再生长,想来阻拦我却被一次又一次劈断,血沾染上我的羽织刀刃又快速地滴落,瓦片被加快速度的我踩出了响声。
这可不太好。
在这种时候,我仍有余裕想这些。
大概是因为鬼太弱的原因吧。
距离逐渐缩短,风在我的刀上逐渐成型,而在一个岔路口上,这只鬼又一次刷新了我对鬼这种生物的认识。
他裂成了两半,朝不同的方向飞奔了。
生物的求生欲-望在这种时候总是能令我赞叹不已。
可也到此为止了。
右手把太-刀投掷出去的同时,左手又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把。
我猛地一蹬,下意识地在心里为我踩碎瓦片的这户人家道歉。
“六。”
长-刀将鬼意图伸向我的手,妄图刺穿巫女喉咙的爪子,连同他丑恶的头颅一块斩断。
受了惊的巫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所幸这只鬼化灰的速度很快,才没有让她承受鬼尸倒在她身上的二重伤害。
我提着刀,没把它收入刀鞘,转身想走时,却被这位哭的惨兮兮的巫女拉住了羽织的一角,
我看她一眼,正打算提刀直接把羽织割破,她却立刻扑上来抱住了我的腿。
“呜哇!!!别留我一个人!!!”
我挣脱了两下,竟然没挣开。
果然,生物的求生欲-望在这种愚蠢的时候总是能令我赞叹不已。
我呼出了一口气,风里渐渐弱掉的腥臭味告诉我现在想去抓已经来不及了,而其他人还在路上。
动作这么慢,即便我看不见,也知道他们肯定是你推我我推你,忌惮恶鬼所以不敢上前吧。
这能抓住鬼才怪了。
我几乎想要叹气,又想要发笑,但看着抱着我的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巫女又笑不出来了。
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麻生小姐。
她哭的太惨了,脸上的花纹都晕开了,蹭在我的黑色裤子上,我也不介意,反正都是黑的,也看不出来。
人声和着火把上火焰燃烧的声音渐渐近了。
我低着头看了巫女好一会儿,把刀收入了刀鞘,摘下腰间我只戴过一会儿的花纹白面具,扣在了她的脸上。
“我想,闺秀是不能让人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的。”
我说。
我看见她的眼泪依旧从面具的边缘流了下来,滴在巫女服上。
她曾那么渴望穿上这件衣服。
现在呢?还想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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