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气氛正当火热。
“混蛋!”“杀死他!为这些人偿命!”“绞死!”“尸体扔到森林里献祭神明!”这类的怒骂斥责不绝于耳,愤怒冲昏了他们的头脑,让他们在怒火中为嫌疑人定下了将要施与其的刑法。
肉基本被吃光的尸体,带着泥土的破碎的衣服,带着血迹的囚笼铁链,用来约束鬼的紫藤花囊作为证物被放在了人群中间,高台上打下的光,让所有血腥就这样不遮掩的暴露于人前。
纵然麻生家再如何的家大业大,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就连一向忠心耿耿的家丁也不免萎缩了,这也导致了现如今的场面。
地上尸体的亲人伏地恸哭,拉扯着麻生先生的锦衣华服,怒者欲拳脚相加,被底气不足的麻生家丁拦下后,反而更加激怒人群。
“这并非铁证,我没有做。”麻生先生用力地从大哭斥骂的妇人手里丑出了自己的大袖,抚了一抚自己被攥出来的衣褶。
“这些东西都是从麻生府邸找到的,从后院里挖出来的尸体,从杂物房里搜出来的骨头,你还想抵赖吗?”出声的是另一位面生的男人,我并不认识他,但他却是当初我来冶山镇第一参加的会议上的八个人之一。
想来在这个镇子里话语权也不小,而且明显和麻生先生不对付。
“难道非要抓住你喂鬼,你才肯认罪伏法吗!”那位先生握着自己腰间的手上的猎-枪,把枪口对准了麻生先生,一副如果他敢做什么动作就立刻开枪的架势。
按道理,大正时代也的确应该有枪了。
其实说起来,杀鬼的话,子弹明显会更便捷一些,不过这样也就没法和呼吸法结合了,仔细想想,也算情有可原。
“为什么要搜你家屋子?我可不是针对你,是斩鬼的大人说怀疑有人和鬼勾结,我便趁着这机会把这镇子上的挨家挨户都搜了!”
这么说着的男人,抬手便指向了站在屋顶上看戏的我,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也都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确和寓所的老板娘说过这件事,她因为恐惧而跟别人说起,也在我的意料之内,如今,被当众指认,我也犯不着否定,因而扶着面具,点了点头。
不过当手指触碰到面具上的花纹的时候,我才发现,由于来的有些匆忙,似乎把面具错戴了,低头一瞧,鬼面果然还挂在我的腰间,风一吹动,一摇一晃。
说的话得了我的佐证,拿着猎-枪的那个人便有了更多的底气,扯出个恣肆的笑,手伸进了扳-机却并没扣下:“麻生三郎!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有些事,要证明自己没做过,着实太难了。”见事情似乎再难有回旋的余地,麻生先生整个人却轻松起来了,他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弯了弯,“请别将怒火波及我无辜的家人。”
此时,他放弃辩驳申诉他也是无辜之人了。
于是四周的人便更为愤怒起来,想想也知道,就算他死了,这些人也绝对不会平息愤怒,一定要将那无处安放的怒火喷涌到整个麻生家的。
看一旁被揍了好几拳的麻生家的家丁就知道了。
真可悲。
我叹了口气,还是出言了。
“等等,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在即将扣动扳机,要将犯了众怒的麻生先生杀死之前,我阻拦了他们的动作,“你一个普通人,是如何操纵一只鬼的?让他夜晚杀人,在白天到来之前却乖乖回到你的笼子里?”
我从屋子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身后的黄蓝羽织扬起又落下,一步步走近了,四周的人有想斥责我,质问我为何问这些无意义的问题的,但我先一步抽出了刀。
青色的刀,刀尖抵在地上,闪着寒光,下一刻可以砍下任何人的头。
于是就连拿着猎-枪的男人都要后退一步。
麻生三郎这才将目光移向了我,他的眼亦如同之前见我时的那样冷漠,暗涌着仇恨和不屑:“鬼杀队的大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歪了歪头,没理他,径自将实现投向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言的伊藤镇长,他和麻生三郎的关系最差,这时候出言,未免有落井下石之感,因而估计只是心中快意,面上却没有表示。
“天色已晚,可否请镇长将其收押监狱,待我明天问出缘由再处死?如此,我也好向上头交代。”
伊藤镇长朝我扬起了笑,虚假的,但确是和善的,他一贯这样笑:“当然可以,大人为冶山镇斩鬼,为冶山镇除奸,应当的。事实上,得知大人明日便要辞行,今日伊藤府上已摆好宴席,以做饯别宴,还请大人赏脸。”
我抬头看他,伊藤身上的衣服看上去颇为朴素,但料子也是上佳,乍一看倒挺有文人风骨,可皮囊之下却是臭的,我向来讨厌人多嘈杂的宴席,可此时此刻,却也无法拒绝。
因而,我只能点了点头:“盛情难却。只是我怕横生事端,押他去了便来。”
再然后,青色的太-刀没入了剑鞘,麻生三郎被戴上了木枷手铐,由那拿着猎-枪的男人——早川一,还有愤愤的镇民,以及我押去监狱。
*
冶山镇的监狱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把麻生三郎关进牢房之后,早川一便拿着猎-枪坐在了监狱内部,牢房外头的椅子上。
“你今晚就在这,不去参加宴会吗?”我也没有离开,只坐上了另一把空着的长凳。
早川一瞥了我一眼,被我阻断了手刃仇敌的一次机会,他心里自然是不太痛快的,但出于种种原因,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要守着这,以防再出什么花样。”
我点了点头,视线扫过那些此时也正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我的犯人,由于在监狱里消息闭塞,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我哼笑一声:“你们牢房里一直都只有这么多人吗?”
“一般来说都不多,半个多月前病死了好几个,就只剩下这么点了。”早川一把枪横在自己的腿上,低着头回答道,“你该去伊藤家了,别让大家都等你一个。”
声音冷冰冰的,有些压抑,扣着-□□的手用力到都爆出了青筋,身体却还在努力维持一副平和的样子。
于是我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颇为随意的说道:“看在可怜的我的面子上,忍一忍那无处发泄的怒火,明日再动手吧。”
声音轻飘飘的,满不在乎。
我无视他的痛苦与折磨,任由他在仇恨之下煎熬。
亲人的尸体横于脚边,□□在手,仇敌在前,却无法立刻报仇雪恨,多么煎熬,多么痛苦。
而我只觉可笑,无奈,止不住的想叹息。
早川一没有回答我,我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动手与否说实话与我而言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我出于仁义,希望他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希望如此。
*
出门的时候,我遇到了站在监狱门口痛哭的麻生小姐。
她被守卫拦在了外面,不能进去。
对方的巫女服已经破了,带着脏污,明显是得知此事后就抓紧赶来,一路上说不定还受到了不少折辱,发髻凌乱,再看不出大家小姐的样子。
她看到我,便又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扑上来,但这一次,我退后了,没有让她再一次抓住我。
“求求您了!我父亲真的没有做这种事!他不会做的!”麻生小姐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哀求我,泪水顺着她姣好的容颜不停的往下落,把她脸上花的花纹晕染开,滴落在衣襟上。
“我听说杀鬼的大人能闻到鬼身上的味道,您一定闻得到的吧!我父亲身上是没有的,我——”
“回去吧。”我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摘下了我脸上的面具,扣到了她的脸上,再为自己戴上了鬼面具,“大家闺秀是不能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的。”
“啪——”
面具被她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我看了一眼那沾染上灰尘的白面具,又一次后退,避开了她向我扑来的身体,却没有抽刀。
面对不会攻击我的人,我不会抽刀。我也希望我没有抽刀向人的那一天。
可惜。
“我哪里还是什么大家闺秀!我的父亲入了监狱,我的家族毁于一旦,你身为杀鬼人看着我的父亲被污蔑不置一词!你还有没有良知!”
麻生小姐伸手指着我,我能看见他枝子上涂的鲜艳无比的蔻丹,红的像火,像人的血,于是我移开了目光。
“回去睡一觉吧。”
我说着,直接上了屋檐,彻底拉开了和她的距离,再不向她投去任何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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