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没多久,我就打算离开冶山镇了。
一想到终于要离开这布满花香的地方,解放我受摧残多日的嗅觉,我的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村口没几个人,毕竟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到风声跑去了伊藤宅。
我不太擅长告别,特别是和本来就不熟的人告别,也不喜欢被人感谢,而且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可以被感谢的地方。
所以现在,对我而言,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大人!”
熟悉的,我不太想听到的女子的呼声从我身后传来。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都因此僵了僵,想抬腿就走,但身后木屐啪嗒啪嗒踩在地上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我只好回过头。
我今天并没有戴面具,鬼面被一根细绳牵引着挂在我的腰间,随着我的动作,一荡一荡地打在我的身上。
春寒料峭,我的脸不知是因为被风吹的还是紧张的,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我歪着头,视线在来者花纹繁复的和式衣裙上停留了一刻,穿着华服的麻生小姐速度比以前明显慢了,于是我便放了心,不再为她会不会突然扑上来而提心吊胆。
我不太喜欢肢体接触,特别是面对身上这么香而且还不能攻击的普通人。
几个小时前还对我力竭声嘶斥责怒骂的麻生小姐,此时双手放在身前,手上提着个小小的布包,手指揪着手指,脸上涂着□□也盖不住绯红。
要来道歉还是道谢?
我等了一会儿,她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朝她颔了颔首,又重新转过身,要朝前方走了。
只是我这一动作,却好像不小心碰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的时间或是正在发呆的麻生小姐身上的开关,她不再迟疑,迈开步子,带着一阵熟悉浓烈的香风扑到我身边。
几乎是让人无法拒绝地把手上的那个小布包塞到我的怀里。
随即,她只是低下头,用眼睛盯着我,我说过她比我高了半个头,这镇子上除了小孩是个人都要比我高了。
麻生小姐低着头,她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里里到底含杂着什么样的情感,我一时间竟看不出来。
在我出言之前,她猛然惊醒一般,退后一步,朝我拼命地露出一个笑容,随即,便向她来的时候那样,踩着木屐踢踢踏踏地走了。
我有点想伸手拉住她,但手在抬起来之前,便被我自己压了下去,于是我就那样茫然而疑惑地看着麻生小姐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
我只能看见她被风吹起的色彩斑斓的和服大袖,她发髻上一摇一晃的发钗流苏和耳坠,还有半空中被春风吹落的片片不同颜色的花瓣。
过了会儿,我低下头,打开了怀里的小布袋。
东西很少。
糕点,有花纹的白面具,祈神铃,就是她当巫女的时候手上拿着的摇铃,不过铃铛已经被拔了舌头,不会响了。
冶山镇的迷信之一,花神节的巫女使用过的铃铛被拔了舌头后送出去,能让受赠人受神的庇护,好运常在。
……
突然间,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我抬头,望向东边初升没有多久的太阳,虽然是晨光,但也刺眼。
我眯起了眼睛,这一瞬间,难得的,却又无法避免地想起了过去。
当我还是风神御子的时候,也曾经被这样感谢过吗?
即便这种情况下,我并不值得被感谢,也……
算了。
被一些此生注定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人感谢,并不值得太开心,也不应该放在心上。
我始终这样认为着。
*
冶山镇之后,陆陆续续的,我也接到过不少任务,杀过不少鬼,不过再也没有一个任务像它一样惊险有趣了。
往往,我不会在任务所在的镇子村子上停留的太久,也不会和里面的人产生任何交集,任务完成后,吃过饭就离开。
这种自由而不被束缚的感觉,很让我喜欢。
不过鬼的踪迹也不是随时都有,而我也不是那种为了任务拼命的性格,所以我的晋升速度也只维持在一个稍微快一点的地步。
忘了说,我现在是丁级。
虽然是丁级,但薪水也水涨船高到用不完的地步,不过我也习惯了,索性就寄存在师傅那里了。
打在脸上作痛的雨点让我回过了神,我浑身上下大概都已经湿透了,冷气蔓延到四肢百骸,一眨眼就有水滴从眼睫毛上落下来。
已经跟了十几分钟了,鬼的气味在雨里一会儿弱一会儿强,雨大风也大,不至于到跟丢了的地步,但对方显然速度很敏锐,一直这样跟,就连我都居然感到了几分吃力。
头有点疼,因为已经入了秋,所以这几天气温骤降,今天早上起来就有点不舒服,不过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如果知道半路会下雨的话,我说不定都不会动身捉鬼。
但现在已经不能放弃了。
鬼一旦逃脱,势必会加强警惕性,要再抓他就很难了。
那么,趁我的脑袋还没有被雨淋傻,身体还没有被完全冻僵以至于挥不动刀之前,得快点追上他。
*
鬼后来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似乎是算准了时间觉得,我应该在雨夜中已经逐渐丧失了敏锐的战斗意识,所以绕后偷袭了。
嗯,有点脑子。
不过我闻得到,所以在我眼里,他反而看起来有点可笑。
“六。”
我说着,雨水因此偷溜进了我的嘴里,冷得我一颤。
挥出的一道风刃上的剑气扩散,把半空中的雨点打的分裂飞溅,迸射而出的血液飞进雨里,血腥气弥散后又被水气掩盖。
……果然身体还是僵了,手感有点不对,不然刚刚的一下就直接能砍掉他的头。
我转了转右手手上的刀,忘记说了,现在一般情况下我不会用双刀的,因为半年来,我只长了个子,没长多少体重,所以两把刀对我而言,反而有点太重了,同时挥动的话,我怕我会半路一个趔趄栽在地上。
真是的,我还是怀念有异能的时候啊,再不济的话,枪也好。
为什么鬼非要砍下头才会死呢?
正当我打算再来一刀直接让他灰灰飞烟灭的时候,这只鬼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很奇怪的神色,随即,他放弃了所有抵抗和意图攻击的想法,直接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朝某个地方狂奔而去。
速度快到连我都差点没有跟上。
仿佛中了邪一样燃烧生命的在追逐。
而在紧跟其后的同时,在似乎越来越大的风雨中,我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鬼的嗅觉居然这么灵敏的吗。
我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在这种天气的夜晚受伤,无论对谁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血腥味越来越浓,我前方的鬼似乎越来越狂暴,我的鞋子早就被水浸湿了,踩在树枝树干上都打滑,这种感觉让我有点烦躁。
乌云老早遮蔽了星月,天地间黑压压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早就放弃了视觉,倚仗于听觉和嗅觉。
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当我自顾自地为了加速追上这只鬼而不顾有些打滑湿漉漉的鞋底的哀鸣冲刺时,听见不远处冷冽的声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了。
“风之呼吸·一之型 尘旋风·削斩”
高速接近目标的突击,足以削破地面的旋转风刃 ,同为使用风之呼吸的人,我知道这一招的威力,却也因为它阵仗太大而很少使用。
而如今,我面前的这个人,为了杀一只鬼……不,两只鬼,用了这一招。
当他周遭的风刃把面前的那只鬼搅成碎片却不停歇的朝我冲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的气味完全被鬼的腥味和他的血味遮盖住,根本闻不出来,所以他把我认成了另外一只鬼。
解释已经来不及了,我下意识举刀,意图挡下这一击之后再说其他。
但我显然想的太好了。
青色的,伴随了我五个月的,刀匠为我打的第二把刀,就这样在我面前轻易的被一击两断。
而对方的刀已近在眼前。
我感到面上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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