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芒只能凑了过来, 小声道：“那个……我还没绣好，还差一点儿, 明日再给你成吗？”
谌秋心中一喜, 面上仍是平静，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着急，你慢慢来。”
“真的啊？那我过几天再给你？”她刚开始绣, 总绣不好, 都拆过几回线了, 把布料都拆皱了, 如果有时间, 她想换一块新布重新绣过。
谌秋眉一蹙，有些不情愿地摸了摸怀中的瓶瓶罐罐, “东西没地方放，容易掉。”她之前给谌夏那个荷包不是给得挺痛快的吗？他耿耿于怀很久了。
阿芒只能道：“那好吧……”
月华初上，几人换了些平民百姓的衣衫上街了。
这里没有宵禁, 因为是往来通商的县城, 行客颇多, 晚上小巷里还有不少小吃, 或炙肉、串串香、糖水, 应有尽有。
几人容貌生得好，即便穿着布衣也十分惹人注意，尤其谌秋还有一半罗刹人的血统，总惹得旁人多看他几眼。
几人到了一个炙肉摊上坐下, 点了不少炙串吃。
吃炙串的客人总少不了来上几壶酒，这些炙串摊上便流动着好些担着酒的酒贩，一大碗酒只要几文钱。
凤无双不拘小节，大大咧咧要了三碗，请谌秋喝一碗。
谌秋只抿了一口便不喝了。
凤无双笑问，“味道如何？”
“不好喝。”谌秋如实道，太涩。
凤无双笑道：“你喝惯美酒佳酿、金浆玉液，这种酒自然入不了你的口，但大口大口地喝，也别有一番滋味！”说着又灌了两大口。
凤无忧看得跃跃欲试，“哥哥，我也想喝！”
“小孩子，喝什么酒！”
“是你说的，凡事要试一试！”
凤无双笑，“那行，就让幽幽试一试。”他说着，拿过凤无忧的筷子，在他的酒碗中点了一下，喂给凤无忧。
凤无忧舔了一下筷子，眉都皱了，“苦的！”
凤无双笑，“还喝吗？”
“不喝了！”凤无忧连忙摇头。
阿芒有些好奇，“不好喝吗？”看样子清清澈澈的，应该挺好喝的。
“不好喝！和咱们平日喝的果酒不一样，又苦又涩！”
话虽如此，但人总有个习惯，不管旁人怎么说，总想自己试一试。
阿芒拿了一只干净的筷子在凤无双那碗没喝过的酒中点了一下，尝完后眉头也皱了，“真难喝。”
凤无忧指着她哈哈大笑。
谌秋也看着她笑了一下。
几人有吃有喝，倒也愉快。
正吃得尽兴的时候，隔壁桌几个客商喝了酒，又是拍桌子又是大声嚷嚷，不免有些扫兴。
谌秋扭头看了几人一眼。
这一眼，倒惹了其中一个穿胡服的客商的注意。
这个客商凑过来，对谌秋道：“这位小兄弟，模样长得怪俊俏的，是哪里人？”
谌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客商笑道：“小兄弟脾气还挺大，瞧你这模样，是罗刹国的吧？”可是看着不像纯种的，他打量着他，“你爹是罗刹人还是你娘是罗刹人？”
谌秋神色一冷，面上已经有了杀意。
凤无双连忙道：“这位大哥，我们是金陵来的，不想惹事。”
这胡服客商笑，“这位小哥，我只是想交个……”
客商话未落音，就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还未回过神来，瞬间感觉脖子一凉，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周围的人都被谌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动，阿芒连忙拽了一下他袖子，小声道：“消消气啦……”
谌秋“咻”的一声收回了剑，“滚。”
客商吓得双腿发软，动都动不了，好在同桌的人够机灵，一把将他扯了回去，然后同谌秋这一桌人赔笑道：“对不起诸位，他喝醉了，莫见怪。”
客商被拉回去坐好后，才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没面子，正欲发脾气，旁边一人低声在他耳旁说道：“我听说金陵有贵人途经此地，这一桌人只怕不简单，还是莫惹事的好。”
客商一惊，很快又道：“胡说八道！金陵来的还能带个罗刹蛮？”这客商许是真的醉意上头，连罗刹蛮这样骂人的称呼都说出来了。
他们这些常年往来各地的客商，自然知道罗刹蛮是羞辱人的称呼，但是他们也知道，在金陵，罗刹蛮的地位还远在昆仑奴和新罗婢之下，连奴婢都不如。
客商这话惹怒了阿芒，阿芒“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斥道：“混账！谁给你们的狗胆在此胡言乱语？”唉呀，太久没骂人了，有点不习惯，好像骂得不够凶，气势也不够足。
那一桌人被阿芒这一喝吓了一跳，但转过头来，发现喝斥他们的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虽然生得精致漂亮，但身上只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看起来倒像是哪家娇纵的大小姐穿了下人衣裳出来玩耍。
胡服客商笑道：“小姑娘小小年纪这么凶，将来可是要嫁不出去……”
客商话没说完，谌秋便站了起来，将自己身下的板凳往后一踢，板凳一旋直接就将客商重重地扣在了地上。
客商后脑“呯”的一声磕在了地上，直接不醒人事了。
他同桌的酒肉朋友站起来一看，见客商已经翻了白眼，吓得连忙跑了。
摊主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这位壮士，别打了，我们小本生意不容易，这回算小的请客……”
谌秋扫了他一眼，他又不敢再往下说了——这小兄弟好大的杀气啊！
谁知谌秋只是从怀中摸出一块金子来，“再来四串烤香菇。”他看阿芒挺喜欢吃这个的。
摊主呆呆的，不敢接。
谌秋见状，将金子一丢，金子精准落到了炙肉摊上一个装了不少铜钱的铁碗里。
摊主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连连应是，然后立刻折回摊子，将金子从碗中拿起来放入袄子里藏好，生怕被人抢走了。
后面他还偷偷摸出来咬了咬，确认是真金后，兴奋得手都在发抖，他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啊！
谌秋一招就利落打晕了客商的动作，惹得附近不少人都伸长脖子看了过来，但是也仅限围观。
地上的客商是死是活，他们并不来查看一下，而是直直地盯着谌秋看，仿佛在看着一个杀人凶手，他们要记住他的模样，日后好指认一样；又或者是因他的样貌与旁人不同，就像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值得他们多看几眼一样。
阿芒觉得他们这眼神很刺眼，让她想起小时候大家都围着谌秋身边，质疑他为什么长得像罗刹人一样。
阿芒心中来气，做出了一件她从来没有做，但其实是她应该做的事情来，她叉着腰指着那些围观的人，凶巴巴地道：“看什么看！再看本郡主让人将你们的眼睛都挖出来！”
她话一落音，大家立即收回了眼，低下头来！
原来这小姑娘是个郡主啊！
他们当中大多都是异地客商，前阵子时听说金陵会有贵人途经此地，原来已经来了。就说，今日城里怎么这么热闹，还戒备颇严。话说，这小姑娘这么凶，不会是传说中玉华公主的女儿——那个什么多罗郡主吧！是的话就惨了，听说这郡主很凶残！动不动就断人手脚！
有些人甚至不敢再多待，匆匆结账走了，生怕惹祸上身。
阿芒见效果这么立竿见影，倒是挺惊讶的。
嗯，有点感觉了，她以前在金陵横行霸道的时候就是这个架势！
阿芒这模样，显然也有些吓到凤无忧了。
凤无忧缩着脖子道：“阿芒，你好凶啊……”
“啊？有吗？”阿芒有些不好意思，冲她讨好地笑了笑，拉起她的小手放在手中轻抚，软绵绵道，“我不凶的。”
凤无忧咧嘴笑，“现在不凶了！”这样子才是她熟悉的阿芒啊。
阿芒笑笑，悄悄瞄了谌秋一眼，她不凶吧？等下谌秋会不会想起她以前凶巴巴的样子？
“那个……”见没人注意那倒在地上的客商，凤无双站起来道，“还是把他送到医馆去吧，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谌秋抬了下手，很快，墨奴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将附近的人都吓了一跳，原来这里还站着个……传说中的昆仑奴啊。
墨奴很快过来，恭敬地立在谌秋身后，“主人。”
“拉去埋了。”谌秋道。
“是。”墨奴领命，正欲俯下，身拉起客商，就见这客商猛地一下爬了起来，连滚带爬跑了，好像屁股着了火一样，滑稽的模样看得周围的人捧腹大笑。
阿芒和凤无忧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凤无双问道：“你早就知道他装晕了？”
谌秋面无表情，“刚开始真晕了，后面醒了，还在装。”
凤无双失笑。
几人月余来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吃到一顿愉快的，不想因这事扫兴，便又继续吃喝了起来。
凤无双还调侃道：“这样正好，想吃什么也不用等那么久了。”他们这一闹腾，人都跑了不少。
吃着吃着，凤无忧忽然问了一句，“阿芒，你以前真挖过人眼睛啊？”
阿芒懵了一下，“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以前是不是挖过人眼睛？”凤无忧又问了一次。
“当然没有啦！”阿芒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啊？”她以前是任性没错，但不是恶毒啊。挖人眼睛，想想都觉得恐怖。不过，她记得九公主就命人挖过一个宫女的眼睛，这件事她们知道的都不敢说出去。
“没有就好。”凤无忧又道，“不过，你是不是经常让人打断你府里下人的腿？”
阿芒有些无奈，“你这都打哪儿听来的啊？”
凤无忧见阿芒这反应，也就知道了这些都是谣言，连忙抱着她甜甜道：“我就知道，我的阿芒不会做这种坏事的！”
“你现在才知道吗？”阿芒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两人关系看起来好极了。
谌秋多看了凤无忧一眼，想起她和沉香的事情来。
罢了，是他前世欠了她。这一世，就尽力去弥补她吧。其实，若他没记错，她与沉香应该是幼时就认识的，沉香也一直在关注着她，只是……
或许沉香和他一样，因为自己是多罗刹蛮的身份，卑微得不敢开口，连让她知道都不敢。
对一个金陵姑娘来说，一个罗刹蛮的喜欢，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而是一种耻辱。
几人吃饱喝足后，乘着月色回驿站了。
大街上，人少了不少，偶有几个带着醉意的行人匆匆路过。
忽而，谌秋注意前面走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这人步履有些蹒跚，但又醉得极稳，看样子是个练家子。
谌秋不动声色地将阿芒护在身后，一只手按在了剑柄上。
这人踉跄到他们跟前，停了下来，一身酒气。
阿芒几人这时才发现，此人是个罗刹人，深目高鼻，满脸的络腮胡子，估摸有四五十岁了。
他歪头看着谌秋，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听着像是罗刹语。
谌秋盯了他一眼，拉着阿芒走了，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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