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义公来到粥棚前, 正准备拿起粥勺,才发现他们手里空空的, 于是问道:“你们的碗呢?”
小女孩摇头, “没……没碗。”她们不敢拿家里的碗,怕被大人发现。
马义公失笑,“那你们是来吃包子的?”看他们小脸都胖乎乎的,平日里应该不缺吃的, 想来是小孩子心性, 嘴馋想吃包子罢了。
小女孩小声道, “我们……我们想吃红豆包。”
“还有肉包子!”她身后一个小男孩探出头来道, 小男孩生得虎头虎脑的, 模样看起来怪可爱。
马义公笑得十分和善,让人拿了个竹筒来, 亲自舀了满满一竹筒的稠粥给她,嘱咐道:“下次来,记得带碗来吃。”
小女孩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 “我、我们能来吗?”
“当然可以。”
小孩子有些不相信, “那你……你是什么人?说话能算数吗?”
马义公又笑了, “当然, 这粥棚就是我设的, 我说了算。”
小女孩看着他,怀抱着热乎乎的竹筒,仍然不怎么相信他。
马义公又让人拿了个竹篮来,亲自捡了满满一篮子的包子和馒头给她, 然后道,“这些你拿回去,和你娘、还有你哥哥他们一起吃,不够再来拿。对了,今天只有菜包子,明天你再来,我让人做红豆包和肉包子给你们。”
这回,小女孩有些不敢接了——他对他们太好了,从来没有罗刹村以外的人对他们这么好过。沉香哥哥说,如果有人无端端对他们好,拿好吃的骗他们,那一定是坏人,想要把他们卖了。
想到这,小女孩吓得将怀里的竹筒塞回到马义公怀里,“我们不要了!我们要回家!”
就在这时,小女孩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连忙喊道:“小石头哥哥!”
枳实见这里热闹,正想过来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才刚走过来就听到有人喊他,定睛一看,又看到了一群熟悉的稚嫩面孔,他连忙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丫丫,你们在这里干嘛?”
小女孩立即躲到枳实身后,指着马义公道:“这人要卖了我们!”
马义公一下子哭笑不得,只能耐着性子同枳实一一解释。
枳实听后,揉了揉几个小家伙的脑袋,“别傻不拉叽的,马义公是大善人。”
丫丫道:“可是沉香哥哥说城里的大善人都是笑面虎!表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缺德事!”
马义公的笑凝固在了脸上,这就很尴尬了。
“沉香知道你们来这里吗?”枳实问道。
丫丫一听有些害怕,小声道:“我们偷偷来的!小石头哥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沉香哥哥啊!”
“知道了,你们还不快回去?”
“我们现在就回去!”丫丫牵起孩子们的手,准备带他们走。
马义公指着桌上的吃食,“那这些……”
枳实一把将竹篮和竹筒塞到丫丫怀里,“你们带回去吃吧,这没关系的!”
丫丫迟疑了一下,这才接过。
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马义公一眼,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马义公笑呵呵道:“明儿再来啊!”
丫丫怀抱着满满当当的食物要离开,围观的人群们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可这时,却有人质疑道:“不是说一人只有一个包子吗?怎么给他们带这么多走?”
马义公看着这些陌生不善的面孔们,他们来吃粥的时候个个都笑眯眯的,口里说着吉祥讨好的话,但这会儿却眼红了,仿佛看着别人分走了他们的一杯羹一样。
马义公扫视了大家一眼,大声道:“因为——这是我们欠他们的!至于我们欠了他们什么,你们这些大人,回去可以想想!大家听着:我马义公的粥棚,欢迎罗刹村的百姓来吃粥!不仅可以吃粥!还可以带走!只要是罗刹村的人,要吃多少就带多少!”
周围沉默了片刻,又有人小声嘟囔道:“这不公平啊。”
“什么叫公平?你们对他们公平吗?”马义公道,“你们想不通欠了他们什么?行,那我来说,我觉得我们欠罗刹村的百姓一个公道!想当初,罗刹人杀进来的时候,是谁保护了我们?是将士和官兵吗?不!是罗刹村里那些女人!可是我们却不敢承认,不敢承认当初是手无寸铁的她们忍辱负重保护了我们!可结果呢?我们居然恩将仇报!乡亲们啊!将她们视为耻辱、赶出金陵,就能赶走当初罗刹人给我们带来的耻辱吗?不!这是懦夫的表现!真正的勇敢,是接纳她们,抚平她们的伤痛,铭记过去,这样才是挽回我们的尊严的方法。你们总说,那些孩子是罗刹人的血脉,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我们大周的血脉吗?他们的母亲,当初难道不是我们金陵的孩子吗?”
马义公的一连串发问,掷地有声,周围的大人们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孩子们懵懵懂懂,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敢吱声。
马义公缓下声来,道:“我的话言重了,但这就是我马不归的性格,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弄虚作假。从今以后,只要是我的粥棚,谁缺一口吃的,尽管来!不管是什么人!对于罗刹村的人,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要让他们拿走。我问大家:你们见过罗刹村的女人出来吗?没有。为什么?因为只要她们一走出罗刹村,就会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等到哪一天,她们能尊严地走出罗刹村的门口,走到我的粥棚,坐下来,喝一口粥,而不被人指手画脚……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不用再拿走了。我衷心希望有那么一天!”
马义公话说完,忽然有人大声地鼓掌,喝了一声,“好!”
众人望去,正是翩翩公子凤无双。
人群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凤无双朝马义公走来,“马义公深明大义,在下佩服!在下见过太多财不配德之人,但马义公的‘义公’之称,真当称之无愧!”
凤无双连连鼓掌,他在金陵城中本来就颇有名声,在他的带领之下,有些人陆续跟着鼓起了掌。孩子们见大人们鼓掌,也跟着使命地鼓掌,鼓得十分欢快,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掌声越来越热烈,不绝于耳。
掌声渐息后,粥棚恢复了有条不紊的秩序,百姓们继续排队吃粥,但神情却复杂了许多。
他们开始低声地说着当年的往事,有些人红了眼眶。
罗刹村里那些女人,其实也有他们的女儿、姐妹……
一些年纪小一些的,他们或许对当年罗刹人侵占金陵的事情没太深的印象,但都记得小时候姐姐对他们的疼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个在罗刹村里面的姐姐就成了他们的耻辱,成了他们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丫丫等人抱着吃食兴高采烈、正准备回村时,正好撞见了离粥棚不远、立在树下的沉香,几人吓得不轻,一动也不敢动,想将东西藏起来吧,可是却无处可藏。
沉香哥哥前几天就叮嘱过他们了,说村里有好吃的,够他们吃,不够的话想吃什么,他会给他们买;沉香哥哥还说,让他们不要去凑这个热闹,免得自取其辱,那些人不会给他们吃的。
可是现在,情况和沉香哥哥说的好像有些不一样呢。
丫丫小小声道:“沉香哥哥,他们给我们吃的了……”
沉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然后就摆摆手,让他们回去了。
一群小孩子如蒙大赦,蹦蹦跳跳地跑着回去了。沉香哥哥都同意了,那就没问题了!他们可高兴啦,第一次分到城里的东西,一定很好吃!他们要带回去给他们的娘亲还有哥哥姐姐们吃!
沉香背靠在树干上,斜着眼看着粥棚旁正在说话的凤无双和马义公,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无双和马义公两人装作第一次认识,两人说着话,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模样。
等到了无人处,凤无双道:“后日初一,要不要去长恩庵上香?”
“长恩庵?”马义公觉得凤无双这话有些奇怪,怎地无端端让他一个男人去庵堂里?
凤无双道:“我娘在那里。”
马义公心口一窒。
她是葬在了那里么?
其实,他一直都想要去拜祭她,但不敢问她葬在了何处,因为就算问了,他也不敢去。他一直觉得自己愧对于她,是他害死了她;他害了她,又无力救她。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总算是明白了,所以才会弃文从商。
他哑声道:“我知道了。”
“其实,初一人有点多,你最好还是明日去。明日人比较少。”凤无双道。
马义公低声应了,没再说话,转身入了粥棚。
刚刚还意气风发如少年一样的踌躇身影,一下子就像衰老了二十岁一样。
***
这日,谌秋收到了阿芒的一封来信。
自封禅回来后,他一直在忙,还没以谌秋的身份和她见过面。
阿芒的来信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想要要回她的小老虎喵喵。
之前他们要去泰安城,一去就是两个月,因为是随圣驾,不能带着喵喵一起,阿芒见他们云南山庄设有专门的兽园,于是就将喵喵寄养到了他们的兽园里。
等他们回到金陵后,又发生了不少事情,等安定下来后,阿芒才想起要接回喵喵,可一想到谌夏还在云南山庄那里,她又不好意思过去。
阿芒便想着有机会和谌秋说一声,让他将喵喵送回来,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和谌秋见面的机会,阿芒干脆给他写了一封信。
阿芒在家等了一日,都没等到谌秋的回信。
到了晚上,谌秋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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