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年约三四十, 面容白净,气质同一般的佛门弟子不同, 多了几分温婉。
在看清尼姑面容的那一刹那, 马义公整个人如遭雷击——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还未等他细看,尼姑便来到了他跟前,放下水桶和善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 草莓还没熟呢。”
马义公怔怔地看着她, 双唇翕动着, 如果说刚才他还在怀疑, 那现在他已经确认了。他听出来了, 她的声音没变,是婉儿。
徐婉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隐约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但碍于男女有别,不敢多看, 只当是以前见过的哪位香客。
她垂下眼睛, 轻声细语, “施主, 要吃草莓的话得过多半个月才有呢。”
“婉儿!”马义公嘶哑出声。
徐婉惊诧地抬起头来, 震惊地看着他。
“是我!长珍啊!”马义公喊道,脸色因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
徐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你……你是……骆哥?”
“婉儿!”马义公忽地上前来,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刹那间泪如泉涌。
徐婉让他这举动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推开他,但又好像被人抽光了身上的力气一样,她只能颤声道:“骆……骆……不,施主,这万万不可……”
马义公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失态,慌忙松开她,但仍不舍得后退,紧紧地抓着她的手,盯着她喃喃道:“婉儿,婉儿……你没死……”
徐婉一时间不知所措,她唇颤抖着,手颤抖着,全身上下都颤抖着……她没想过,有生之年他们还有再见的一日。
她别过脸去,有些羞愧于让他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她已经归依佛门了,不再是俗世之人了。
“娘……”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吓得徐婉瞬间清醒过来,她触电般抽回了手,后退数步,与马义公拉开了距离。
马义公呆立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
凤无双有些尴尬,他原先也不想打扰二人的,但是——
凤无双上前来,对马义公道:“骆叔,您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刚刚有位师太看见了,估计回去叫人过来了。”然后对徐婉道,“是静修师太。”
徐婉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静修师太,向来爱处处针对她,今日被她瞧见,只怕要人尽皆知了。
“我、我……”马义公一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直打转,也不敢多呆了,连忙道:“我、我现在就走!婉儿,对不住!”他害怕,害怕会像当年一样坏了她的名声,然后害死她。
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她的痛苦了。
马义公跑得飞快,还差点摔了一跤。
若不是亲眼所见,凤无双很难想像,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马义公,此时此刻竟然会像一个险些被长辈抓到与情人幽会的年轻小伙子一样慌乱失措。
马义公直到跑开后,才冷静了下来。
他跑什么啊?他在害怕什么?现在的他,已经可以保护她了,她也已经不是凤家的人了,可是,她却成了佛门弟子。或许,他只是害怕自己亵渎了她吧。
马义公忽而潸然泪下,她还活着,太好了。他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人逼死她了,哪怕是佛祖也不能。
***
当静修师太领着方丈和几个姑子们匆匆赶来时,果见徐婉与一白衣男子在树下卿卿我我。
静修大喜,尖声斥道:“静心!你好恬不知耻!身为佛门弟子居然……”静修的声音在男子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静修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个玉面郎君!可是……刚才好像不是他吧?
不管了,她刚刚和方丈说的时候可是理直气壮的,现在说不是,岂不是下不来台?静修硬着头皮道:“静心,你身为佛门中人,又怎可与尘世男子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
徐婉不知是气是羞,脸色通红,“静修师太,还请慎言。”她脸皮薄,底气不足,说的话都跟着小声了起来。
静修看在眼里,便知其心虚,盛气凌人道:“你敢做,还怕别人说不成!”
“好了静修。”说话的是方丈,哪怕她是个心平气和之人,这会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双手合十,朝凤无双道,“阿弥陀佛,失礼了。”静心是凤家送来的人,她自然知道她的身份。
凤无双回之一礼,“阿弥陀佛,许久未见,方丈身体可还安好?”
“劳施主挂念……”
静修一听,觉得有些不对,敢情这人还认识方丈?她急忙道:“方丈,刚才弟子真的看见静心和这位施主抱在一块了!还抱了好久……”
方丈斥道:“还不住口!身为出家人,怎可满口污言秽语?看你是心有杂念,去把前院的落叶扫了吧。”
“方……”静修气得牙痒痒的,但看方丈脸色不佳,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咬牙离开了。
静修回到前院,拿起竹帚,愤愤不平地扫着满地落叶,一边扫,一边回想着当时那个男子的身形和穿着,那人不是穿白衣裳的啊!这奸夫是另有其人!
唉,这满地的落叶,也不知扫到什么时候!她在庵中资历颇深,这些活本不该由她来做的了!
静修时不时偷下懒,扫了半日,也只扫了一小块地。
忽而,她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了方丈和香客说话的声音,声音渐行渐近,她忙殷勤地扫起地来。
不一会儿,方丈和几个姑子就陪同一位香客走了出来。
静修不由得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就是这个人!穿着件深蓝色绣五福纹锦衣的男人!化成灰她都认得他的身影!
“方丈!”静修一把丢掉竹帚,冲了过去,指着马义公的鼻子道,“就是这个人!他就是静心的奸夫!”
方丈让静修这番举动吓得不轻,回过神来后顿觉颜面扫地,双手合十叹息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马义公看着静修,面上似笑非笑,“这位师太,此言何意?”
静修被他那不善的眼神看得不敢吭声,这人乍一看还有几分儒雅,怎么眼神这么可怖呢?
方丈对马义公惭愧道:“阿弥陀佛,贫尼管教不严,弟子失礼于前。还望施主大人大量,切莫见怪。”
马义公微微一笑,“那方丈便要管教一二了。”
方丈惭愧不敢言。
静修还想说些什么,方丈身后那几个姑子紧忙上前来,将她拉了下去,“师兄,你别说了!”
待将静修拉远后,她们才道:“师兄,你可知刚刚那位施主是什么人?”
“什么人?”静修问道。
“他是江南第一富商马义公!”一姑子道。
“对啊!刚刚给我们捐了十万两呢!”另一姑子道。
“十万两!”静修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十万两!十万两!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啊?她甚至都没有这笔钱的概念!
她们庵堂里一个月的香火钱,少则二三两,多则七八两,添添减减,也仅够平日庵堂里的开支,她师父一直想着攒够二十两后,就将后面塌毁的房屋修葺一下,这都攒了快一年了,还差一大半。
这一下子捐十万两?
静修眼珠子一翻,昏倒了。
长恩庵的事,不过一小插曲,无什么人知晓。
金陵城里还是热热闹闹的,不,应该说是更热闹了,不知是因为春天到来的关系,还是马义公到来的关系。
马义公继施粥后,又在金陵城里办了一件大善事。
他准备在北郊开办一间私塾,同他在江南开办的无数所私塾一样,可供贫困学子免费入学。这是他开办的最大的一间私塾,可接纳近千名学生,确切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座书院了,不过他还是命名为桃李私塾。
马义公买下了北郊一大片地,私塾开始建设。
不过,他建的可不仅仅只是供学生们上课学习的地方,还建了可供夫子们住宿生活的夫子所,还有可容纳数百名学子住宿的宿舍,此外还设有蹴鞠场、马球场、泅水池等等,工程可谓十分浩大。
设施这般完善的私塾,就连凤家书院都做不到,可以说,放眼整个大周朝,只有国子监能与之相媲美。
马义公为了能在半年内竣工,又请了许多工匠,这么一来,私塾的建设,又养活了一大群人。
虽然马义公想着能在半年内接收孩童入学,但又有百姓提出,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想现在就送孩子入学,于是马义公便买下了城西一座经营不善的小书院,改名桃李小私塾,以便以后跟郊外的桃李私塾区分开来。
这书院不算小,也能接收近百名学生。
既然有了书院,那就得招山长了。
山长的人选也有了——那便是凤无双。
凤家的人自然是不肯的,马义公到了金陵城后,施粥救助百姓,他们没半点意见,不少人还跟着歌功颂德了一番,因为这与他们没有半点利益关系。
可现在,马义公扬言要建设一所条件堪比国子监的私塾,还是免费入学,这就清楚明了地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如果到时桃李私塾请到一些德高望重的夫子,那不就动摇了他们第一书院的地位了吗?
而且,马义公有的是钱,一定会出重金聘请夫子。
说实话,他们凤家书院虽然名声在外,但正是因为这分名声,在他们书院教书的夫子不为财,为的是那份情怀,也就是说——夫子们虽然个个博学多才,但薪资并无多少。
虽说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但马义公让学子免费入学,此举可称得上义薄云天,如此乐善好施,难保会有夫子心动想去他那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凤家的子弟,而且还是最优秀的子弟,竟然一马当先地跑去桃李私塾担任山长?这不是利用他们凤家的百年名声起带头作用吗?他们又怎能允许?
于是,凤无双出任桃李私塾山长一事就成了一个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凤家族人的愤怒。
凤无双被叫回族里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情景了。
不过等真正到了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简直是一场狂风暴雨,他被族人批得体无完肤,仿佛是欺师灭祖之人,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若是换了以前的他,或许就忍耐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口齿伶俐,一一辩驳,直反驳得族人们无话可说。
族人们见他“不知悔改”,便将他家中的伯娘和妹妹给“请”了过来。
丧夫后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的伯娘被长辈们三两句话就训斥得泣不成声;而凤无忧,许是在阿芒那里养大了胆子,护兄长心切,忍不住顶了几句嘴,族人竟然就要对她家法伺候。
这就动了凤无双的逆鳞了。
“且慢!”凤无双沉声制止。
“混账!你这是要忤逆长辈不成?”一叔公在堂上喝斥道。
凤无双盯着他,就是这位叔公,当年硬要逼他娘自尽,以守住所谓的贞节,他哧笑一声,“老而不死是为贼!”
凤无双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堂上之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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